聆听，音符间孤独的快乐

如果说，好的音乐能让我们获得片刻的至福，那么，在观看《坂本龙一：杰作》的两个小时里，这样的幸福感始终与我们在一起。

■吴玫

由音乐家坂本龙一的儿子空音央执导的电影《坂本龙一：杰作》，在影迷们热情高涨地争抢今年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票期间，静悄悄地公映了。没做宣传的缘故？我去看的那一场，电影院里就我自己，也好，可以无人打扰地聆听坂本龙一的最后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中，坂本龙一所选的曲目均为自己的作品，分别为《遗失的爱》《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离去》《孤独》《致约翰》《晨曲2020》《一命-渺小的幸福》《水中曲》《美丽的蓝天》《水》《东风》《呼啸山庄》《20220302-萨拉班德》《遮蔽的天空》《特调钢琴曲》《末代皇帝》《三重奏》《幸福的结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和《杰作-终曲》。

既然是一场影像化了的音乐会，那么走进电影院欣赏《坂本龙一：杰作》的，首先应该是坂本龙一的乐迷。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音乐家坂本龙一的？肯定不是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电影《末代皇帝》在全球热映的时候。倒不是说当时我没有被这部电影中的音乐打动，只是，华裔作曲家苏聪“攫取”了我对这部电影音乐的全部热情。直到我看到了坂本龙一担纲主角的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时，直到我被电影中的主题音乐击中心扉后，在我的认知里，电影演员坂本龙一才被音乐家坂本龙一取代。

看着网友们对这部影片的评论，我想，那些在光线暗淡的电影院里由着自己泪流的影迷，不是被坂本龙一的同一首作品感动得涕泗滂沱的。“Aqua（《水》）之后接《东风》简直戳爆泪点”“教授弹《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时候在想什么，就算弹了一千遍一万遍烦死了但也有最后一遍的时候，他也舍不得结束吧，我真的哭晕了”“从第二首曲子起，就在黑暗中默默流泪，进行到影片中段甚至有些泣不成声”……我则是在坂本龙一弹奏到第四曲《孤独》时，潸然泪下的。

《孤独》，是坂本龙一为电影《东尼泷谷》所写的音乐。这是一部根据村上春树同名短篇小说改编的电影。据说，在坂本龙一创作的音乐衬托下，儿子东尼一角的孤独，像水一样漫漶在整部影片中。那么，《东尼泷谷》里的《孤独》带给观众的是黯然神伤还是温婉明媚？我不知道。可是，坐在一个人的电影院里听背影瘦削的坂本龙一弹奏《孤独》时，我仿佛得到了关于“孤独”的新解。

孤独是什么？是童年时被小伙伴排斥出了游戏圈，是上学时被同学们摈弃出了“作业帮”，是在大学校园里被志趣相投者的另眼相待，是恋爱时被情人的误读，是上班以后总也融不进办公室氛围的沮丧……打量以往我对孤独的理解，是一种被不友好的氛围紧紧包裹后产生的负面情绪。然而，坂本龙一用他的作品和演奏，让我们感悟到，剥离了不友善的外表后，孤独有它令人快乐的内涵。听坂本龙一的《孤独》，先是重复了他用音乐语言描绘的孤独，没有一丝黯然失色，而是让我们在昏暗的影院里也感受得到外面阳光的温度。那么，接踵而至的琴声中，我们听到坂本龙一在一层一层地铺垫孤独时他看到的宁静而美丽的世界，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一曲《孤独》弹罢，银幕上的坂本龙一用他那双无比瘦削的手比了一个鸟儿翅膀的手势，没有旁白的情形下，这个手势给了我们这些喜欢坂本龙一的乐迷以无限想象的空间，有人说这个手势让他意识到教授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已无法像鸟儿那样自由飞翔。的确，在弹奏他人生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时，坂本龙一是在尽己所能再燃烧一次，所以，在第十首曲子《水》以后，他虚弱却清晰地表示自己需要休息。但是，《孤独》以后的那个手势，他一定不是在表达自己已经力不从心，而是想要告诉我们：孤独的时候我们的灵魂更可以像鸟儿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到世界各个角落去体验隐秘的快乐。

如此理解《孤独》和坂本龙一演奏完《孤独》以后的那个手势，再回想他在他的上一部电影《坂本龙一：终曲》的一些细节，比如，下雨时将一个金属桶倒扣在脑袋上去自家院子里聆听雨声，以及远去南极扑倒在冰面上侧耳倾听极地的水流声。当时只以为是音乐家在收集世界万物的奇妙之声，现在，看过《坂本龙一：杰作》之后，这两个细节增添了新的含义，那便是教授在这两个举动中都体验到了孤独的快乐。

我想，我很快就会去二刷这部电影，因为逗留在《孤独》里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没有听好《孤独》以后的几首曲目。而《坂本龙一：杰作》中的哪一首曲子，不值得我们一听再听呢？如果说，好的音乐能让我们获得片刻的至福，那么，在观看《坂本龙一：杰作》的两个小时里，这样的幸福感始终与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