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忽如其来的崩溃，却让孩子理解了我 || 渡过家长学堂

文 / 任飞儿

陪伴复学的孩子，需要妈妈情绪非常稳定。因为面对新情况，孩子的情绪波动会很大，对妈妈来说是极大的考验。我们想知道，复学之初，你都做了哪些事情去稳稳托住孩子的情绪？

2023年，我作为一名陪伴孩子复学成功的妈妈，参加了渡过《社群之声》的访谈节目，寒暄之后，主持人抛出了上面这个问题。

我略加思考，给出了一个答案：陪伴孩子复学的过程中，是有很多考验，也有一些成功小经验，但真正托住孩子的那一次转折，恰恰是我情绪崩溃时。

哦？我的回答有点出乎主持人的意料，她说：可以仔细说说吗？

2023年秋季开学，我和老公陪孩子来大学报到，因为孩子休学过一年，学校要求家人陪读，我于是留了下来。

孩子于2018年确诊抑郁，高一休学了一年，之后断断续续上完高中，2022年考入大学，因为状态不好，又休学一年。

进入大学前女儿就开始焦虑。长久躺平的生活，让女儿社会功能受损严重。开学前，她的焦虑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值。她担心找不到教学楼，她担心不会用校园卡，她害怕去学校的大澡堂洗澡，害怕跟多人一个屋睡觉，还不能拉帘子。

入校后，基本生活细节很快熟悉，但又迎来了新的难题：每天的早操，每晚的自习。加上军训、课程、集体活动，密集的日程安排，让习惯了松散节奏的女儿飞快崩溃。

开学的第一个月，女儿几乎每天都是哭着回来。而在没有到家之前，她就在家庭群不停地发消息告诉我们：我不适合上学，再上下去，我会死在学校！

打开门，看到哭丧着脸的女儿一身疲惫，抹着眼泪，无力地上楼。我坐在楼下，不知所措。

我一边把实况即时告诉老公和陪伴老师，紧急商量对策，一边悄悄听着楼上的动静。

听到女儿抽抽答答哭一阵子，渐渐安静下来，过会儿似乎去洗澡了。我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看到群消息，女儿又开始继续苦苦哀求，要回新疆，要退学！

5年了呀！这5年的时间，我和她爸是怎么熬过来的？能让她再回去躺下，不知道时候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启动吗？不，坚决不行！

片刻的恐惧、脆弱过后，我心里生起一股愤怒：这熊孩子折腾我们和这个家还不够吗？一点儿都不为自己前途着想！我忍不住在微信里开始骂女儿。

在陪伴老师和老公的安抚下，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清楚：这时候，女儿的焦虑、脆弱、绝望都是很自然的，我应该做到的是接纳她的情绪。

长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我让自己尽量稳定，便走上楼去找女儿。

女儿无助无力地坐在桌前，泪痕未干，身体单薄地像片枯树叶。我说：来，让妈妈抱抱吧，知道我的娃儿辛苦了！

女儿细弱的身躯投入我的怀抱，肩膀抽搐，浑身颤抖。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真的是不容易啊，我的娃做到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几分钟后，女儿安静下来，我便开始了我的道理灌输。我说：我们现在能退学回去吗？退学回去能干什么呢？去打工？适应不了学校生活，你能适应职场吗？

分析完形势，我告诉她，根本不能考虑退学，坚持上学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女儿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我觉得，今天的事态已经平息，决定鸣金收兵，便下了楼。

而后来我才知道，女儿当时的沉默，是因为沟通无效，我根本没有共情到她的难处和她的痛苦。我的大道理，当然入不了她的心。

这种怀柔抚慰政策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女儿有一天的一番话，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方向可能错了。

那天，女儿从学校心理咨询室做完咨询回来。她告诉我，当她告诉咨询室老师我的答复，咨询室老师强烈谴责了我，并质疑我作为心理工作者的专业性。

我先是愕然，之后是愤怒：她凭什么评判我的做法？她凭什么指责我？她能理解一个陪伴抑郁孩子五年的母亲的心吗？

但这位老师的话还是深深触动了我，我不由得开始反思：我做错了吗？

我想起每天上楼面对女儿前，我的紧张无力和胸闷气短，它们和我滔滔不绝大道理之间的反差那么明显！讲道理时，我在防御、隔绝自己的恐惧，而防御让我变得不真实，道理完全无效！

那我该怎么办？让女儿知道我其实怕得要死？根本不敢跟她仔细聊那个我最害怕的结果？在一个脆弱的孩子面前，妈妈也脆弱得快要崩溃，这合适吗？我有勇气展露脆弱吗？我能吗？

虽然我还在坚持用大道理防御脆弱，但这另一个向度的思考，已经开始显现作用了。

终于有一天，在女儿又一次提出退学时，我全线崩溃，败下阵来，自己都猝不及防。我坐在桌前大哭起来。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真的要退学吗？我没法想象我们现在退学回去，你会面临什么？我们家又会面临什么？再一次复学失败，你下一次重启要到什么时候？你的病还会不会好起来？

我哭得不能自已，但还是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把这些心里的恐惧、担忧全都倒了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中，从不正眼看我的女儿，突然转过身来，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坐在桌子对面，含泪定定看着我。等我哭着讲完，女儿也哭着说：其实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退学回去以后，我怎么去面对姥姥姥爷，还有其他人？

我说没关系，生命最重要。现在这个学上得你连命都不想要了，一天天都只想着死。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的？想好了，我们就收拾一下准备回吧。

女儿说，我看你这段时间每天兴致勃勃地买东西，布置出租屋。我就担心，我真要退学了，让你太失望了怎么办？

我说你放心，我虽然一直害怕你退学，但你真要不上学了，我在这能好好生活，回去也能好好生活，这几年不停学习，也不是白学的。说完这些。我的恐惧全然释放了，心也释然了，安然地开始准备跟女儿退学回家了。

但让我意外的是，那天母女俩相对哭诉完之后，女儿的情绪竟奇迹般地平稳下来，慢慢有力量去应对日常的学习和生活，这一坚持就是三个月，复学第一步成功了！

过后，我总结经验，想起人本主义咨询的其中一个要点是真诚一致。我才意识到，之前的陪伴，当我用道理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也等于屏蔽了对女儿真实情绪的看见和理解，所以，我帮不到女儿。

相反，当我暴露了自己真实的脆弱，就给到了女儿力量。因为，我对自己脆弱的接纳，就是对女儿脆弱的敞开。

怪不得，心理学界有一句至理名言：你是什么人，比你会什么更重要。

技术千千万，真实最厉害。 当我恢复了一个人的真实完整，而不是各种可攻可守的道理。我的陪伴，才能够走入女儿心里。

作者过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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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Ly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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