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文存】多才多艺的老曹和小曹 — 忆曹俊山老师（二）

我尊敬的曹俊山老师去世了，他是在我出国之后病逝的；小曹呢？我出国初期，多年来除了直属亲人，基本没有和老朋友、旧同事联系和通讯。

曹家人在哪？

我1990年出国，出国前只是知道，老曹离休后可能要搬家了，从我熟悉的三层楼的旧居搬到一座有电梯的高楼，在战歌大院的另一侧。

那一段我在荷兰的时间很忙，从到餐馆打工，到进入荷兰电台工作，看环境，求生存，学语言，熟业务，在文化冲突的漩涡中游泳，打造新的工作和生活圈子，加上家庭的变故，心情也不太好，一晃十多年，岁月就这样在大洋彼岸流逝。

终于迎来了千禧年后和曹辉，也就是小曹一家在农林下路一家湖南餐厅的一次难得的聚会！

一些生活的链条丢失了。那时还没有微信，只有互联网，而我的电子邮箱更换了好几个，电脑硬盘烧坏了好几个，所幸人脑中的硬盘还算完好，不过，有些当年的通讯细节也淹没在记忆的囫囵中。但我知道，小曹已经在广东电视台工作，是因为我在这个电视台的一个中学时代的老同学、电视台的负责人给重新寻回的。

我这位老同学是我最早恢复联系的旧相识之一，他和曹辉在同一单位。也许——只是我的估计——一次偶然的机会，谈起我那部越来越火的电影《雅马哈鱼档》。两人都说是我的朋友，就这样，我的老同学给我来电邮，说找到了我的老朋友曹辉，是他手下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那是2009年春天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和曹辉两口子见面了，二十多年没见，一见如故。中年人，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一惊一乍，往事慢慢品，悲欢细细尝。

小曹首先送我老曹和他的作品。有老曹两本厚厚的文字；也有小曹薄薄的书画集，已经显得有相当的功力；还有小曹和爱人小莉合著的文学传记，选的抗日十大名将，六个国民党，四个共产党。

小曹也已经是个有几把刷子的文化人了，是广东电视台一个艺术栏目的编导。

中国有好些的大院，北京的大院和广州的大院都自有其独特的文化。比如说老曹的老战友，把我带进老曹家的徐康，住在省歌大院。自己吹长笛出身，两个儿子，一个学园号，一个也给父亲逼着学双簧管，成不成气候下回分解。

曹辉是个军二代，也是个文二代，艺二代。父亲是军人，当的是文艺兵，他自己也扛过枪，当过兵。老曹当时对我说，他小时候学过琵琶，师从程全归，程琵琶世家出身，一个大院里的，是当时战士歌舞团的独奏演员。小曹的琵琶已经弹得很不错了，但当兵后停了，复原后又顾着上大学，如今，琴棋书画，都上得了手，出得了场面。

我想起当年一次到老曹家，他拿出几方砚台，说是肇庆一个熟人带给他的，是端砚，和我细说鉴赏端砚的要素，以及砚台上的“眼”的学问，问我写不写毛笔字，喜欢的就拿一块。我惭愧地说，我的字是中学生水平，反问“您呢？”他不语，有点狡黠的目光露出一线光芒，这是他遇上满意的事情时候常有的表情。

这是为他儿子准备的吧！

我翻开曹辉书画集，其中一幅书法的落款是“俊山子”。从小时候学琵琶，到为他准备的端砚，以及后来的从师之路，甚至儿子作词，父亲作曲，父亲对儿子，少不了帮一把，扶上路；而儿子用扎扎实实的成绩，传承着父亲的理想，报答着父亲的恩情。

西方，也有球二代，星二代等等的说法，但是，要把父辈的理想延续下去，一是需要晚辈的爱好和意愿和父辈的不谋而合，二是需要天赋，而这种不同行业的天赋，蕴藏在民间的汪洋大海中。

小曹还爱好篆刻，几枚印章就是他的作品。中国书画中的印章，是神奇的发明，特别是书法作品中，黑白之间平添一方艳红，顿觉生气盎然。

我注意到，小曹当日送给我的书，用的是不同的印章，不同的语气。

他自己的，是“锦鸿兄教正”；代表父亲送我的，是“黄锦鸿同志存念”。

这是曹氏父子对我友谊的见证。书，我会好好珍藏的，会的，直到自己也上天堂那一刻，留给我的后人，让他们处理吧。

由于老曹的这些书，我知道了很多我先前不知道的往事。因为不仅是书本中的文字积累着他丰富的经历，而且这些著作的序言和后记，无论是他的战友撰写还是本人执笔，都明确无误地记录着他的人生轨迹，丰富的心路历程。

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这我知道。他很多民族乐器都玩得很精，这是他创作歌曲的基础，就像郑秋枫精通小提琴和钢琴一样。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拿起一件乐器。

还有，我知道他会魔术。他就曾经对我说过，他是魔术师协会的会员，还是国际级的，并在我面前表演过简单的戏法，把几个小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看得我目瞪口呆。他说，魔术除了靠道具，还靠手法，而手法要常常练习，因此，他一有空就动动手指，就像练琵琶的人，常常隔空来个轮指。

很多年后，我在中国的网路上找到介绍老曹生平的一段视频，特别有他玩乐器和表演魔术的一段，重新领略到他的音容笑貌，还了我的心愿。

对了，关于他要写书，写小说这一段，他也曾经对我说过，并且讲述了其中一些生活积累。这并非他参军后的战斗故事，军中见闻，而是少年时代人在江湖中见识的江湖伎俩。他叙事有条不紊，时而峰回路转，时而高潮迭起，有文学的天赋，有表述的能力，我相信他会写出可读性很强的小说。

我其时心目中也有一些创作的题材，比如说广州的丐帮，也正在搜集资料。说起丐帮，他就来劲了，于是一老一少两代人，又借着土茅台和酸菜饺子，痛痛快快地聊上几个时辰。

我的写作计划随着出国烟飞灰灭了，积累的资料不见影踪，多年来泡在新闻中，写一些稍纵即逝的玩意。而老曹晚年笔耕不辍，即使在病榻上也是如此，终成气候，只有小学四年级水平的他，居然拿出结结实实的两本大书，和他关于多本歌曲创作的著作一起，见证了他的多才多艺，构成了他完整的人生，也激励着我此等晚辈。

用一些什么样好听的形容词描述一个人，是小记者的入门，甚至是一个别有用心者的阿谀逢迎之举，或者时下所说的低级红高级黑。但是，我与老曹和他周围的同伴接触的十多年时间中，感受到他们作为一位中国军人的忠诚和严谨，作为艺术家的敏感和细腻。他们常常为一个艺术的细节反复讨论，精雕细琢。

瞿琮在一次访谈中谈到这样的一个细节，就是关于《颂歌一曲唱韶山》几句歌词的改动，那是老曹的意思，并且老曹提出了具体的方案，得到瞿琮的认同。

老曹因《我的丈夫是英雄》一曲早年成名，一直坚持歌曲创作，写出很多好作品，名声遐迩，但是为人随和，善于共情，个性风趣幽默，常喜调侃作乐。

他喜欢说笑话，让我想起了他跟中国著名的笑星唐杰忠也是老战友。我当年常看战歌的演出，但是一般广州中山纪念堂的票子我自己能弄得到。一次，据说是一次综合的演出，北京来的一个团和战歌合作的慰问演出，在东山区的广州军区礼堂，老曹说值得一看，他在门口等我。于是，我和一个街道办事处的小伙伴吭哧吭哧地骑着单车，从河南到东山，老曹人在，他说等人把我带进去，他就不去看了。未几，他等的人出来了，居然是唐杰忠！那天很热，唐杰忠穿着一件汗衫，一手一把广东特有的葵扇，一手一根冰棍，把我们领进了军区礼堂，安排落座。这个形象，和舞台上身穿中山装或者西装的唐杰忠迥然而异，但却是年少的我们心目中的偶像，存活在我的脑海中几十年。

老曹后来说，他们部队文工团的一群老战友在一起，就喜欢说笑逗乐。

我年轻时候很得女孩子喜欢，但是，也犯了年轻人的毛病。几任女友，都随我探访过老曹。但每当恋爱游戏出现波折的时候，老曹总能讲些让我听得进去的话，我甚至把没有对家中父母说的，都跟他倾诉，如我跟谁崩了，有人又跟我介绍什么样的对象等等这类的事情。

其实，我和老曹和小曹，大概都有这么一种人生的理念，就是能够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中，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或者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并尽力做到最好，做到极致，那是再舒心不过的。比如说，我现在如果发现自己的文字错了一个标点符号没有改过来就刊行了，也懊悔不已；如果多多少少得到或多或少的人的认同，那就更开心了，也不辜负了自己的努力。

我们，都不是拿文学艺术作什么敲门砖的人，对我而言，更鄙视那种整天自带霓虹灯甚至借他人之光不断炫耀的角色。对于老曹来说，已经不需要什么光环来烘托什么了。晚年写书，只是离休后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这在他书中的《后记》有所说明。

在《神手天龙》的末页，他附上了一张他跟老伴，我的佟阿姨的合照，还有令人动容的一段文字，足见其鹣鲽情深。

而老战友张永枚，在为他写的该书序言最后，写了几句在日记中自勉的诗，送给老战士与老战友曹俊山：

把冬天留给自己，

自己跋涉在寂寞的雪野，

也许，能给曾把冬天留给自己

而把春天送给祖国的人们，

稍许安慰，

也许，

寒冰如镜，映出英雄的影子……

（黄锦鸿，写于2024年6月）

预告：《黑白江湖》和《神手天龙》——忆曹俊山老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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