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家人生的分水岭定格在十六岁。
她记得很清楚,天上飘着大雪,到处是鹅毛一般的雪,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天地瞬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她出嫁了。
她正式由少女变成了少妇。
她很高兴,因为她自由了。
以前她是不自由的。
她家很有钱,所以她就不自由。
她不能像其她客家女人一样,小小年纪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每天需要出门劳作,砍柴、养鸡、养猪,有干不完的[农活,有时黑漆漆的一片,还在田里插秧。
她不需要。
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吃,然后睡,偶尔跟佣人的孩子玩游戏。
但家人不许可,因为丢身份。
她家有多少佣人,她不记得了,至少有十几个吧。
她的家在江口焦坪。
这里大部分人姓罗。
凡是姓罗的都非常的有钱。
最有钱的是她家亲大伯。
有二件事说明她大伯家有钱。
一是大伯家来了一个小偷。
这个小偷在他家住了三年没有被发现,原因是家里地盘大,房屋多,佣人多,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多,人多嘴杂,自然就看不到。
二是大伯家有一家兵工厂,有员工近百人。
客家人居住山林中,开一家商店都费劲,更不要说开工厂了。
而他家开的兵工厂,生产枪炮,虽然是土家伙,但对客家人来说,是稀罕物,是宝贝。
所以大伯真的有钱。
自然她家也有钱。
她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自带金钥匙,每天都有人伺候。
她小时候是小姐,长大了,就成了大小姐。
当然有钱的人家,规矩也多,遵守的是古制礼法。
对她的要求是坐有坐像,站有站像,笑不露齿,向古代小姐看齐。
当然,最关键的是,不准跟陌生男人说话,不准出门。
小时候就在家里玩,到了八岁的时候开始做针线活,主要是绣鞋、绣花。
她家里建有一栋二层楼高的房子,她就在二楼绣花,天天如此,月月如此。
毕竟阿家是人,不是动物。
她非常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变化,但她出不去。
她天天有小女佣陪着,哪里也去不了。
有那么一天,她走出了家门,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
啊,天空是那么的湛蓝,鸟儿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蜜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跳着欢快的舞蹈。
一切是如此美妙。
她渴望这样的自由生活。
十六岁那一年,幸福的时刻终于降临了。
在父母的安排下,她成了新娘,嫁到坑口街上。
这里离焦坪不到二十里,是家族的势力范围。
她的夫家姓李,叫李正茂。
李姓在坑口街是小姓,在我印象中只有二户人家。
其中之一就是李正茂。
李家在坑口街虽然属于小姓,但并不妨碍李氏发家致富。
李正茂非常的有钱。
他在坑口街有三栋房子,都是临街的商铺房。
住在深山的客家人,有的人家房子都没有,住的是草棚屋,而他家却有三栋房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家都是有钱的人家。
有钱的人家迎娶的自然是有钱的女人,这叫门当户对。
于是,阿家嫁给了李正茂。
李正茂虽然有钱,却没有势。
阿家却不一样。
她不仅有钱,而且还有势。
这样的权势是娘家带来的。
不要小看这个权势,这是她去夫家的底气。
一个女人在夫家有没有地位,就看你的娘家强不强势。
阿家娘家有钱,有队伍,自然就可以压制夫家。
阿家嫁到李家,理所当然成了太皇上。
当然,与她的性格、成长环境有关。
她从小就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丫鬟都是"小姐小姐"的叫唤,她习惯指挥别人,而不是别人指挥她。
这个强势性格,她从小就养成,很难改变,她也不想改变。
她来到李家,牢牢掌控了李家的一切。
包括李正茂。
李正茂一切行动都要听她的安排,包括穿什么,吃什么,住什么,尤其是吃,没有她的允许绝对不可以。
李正茂家养了许多鸡,每天都在他面前蹦蹦跳跳,馋得他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但阿家不允许。
李同志却想吃,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临了。
阿家出去打牌了,李正茂的眼睛顿时亮了。
阿家刚出门,他就逮住了一只鸡,手起刀落,鸡立即一命呜呼。
这时家里还有一个人,就是他收养的女儿阿美。
阿美只有五岁,自然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不久,鸡熟了,屋内散发一股浓浓的肉香味。
李正茂舀了一碗给阿美,要她保密,不要让阿家知道。
阿美点点表示同意。
俩人开始大干特干,最终的结果是,一只鸡,阿美吃了五分之一,其余归李同志。
一根鸡毛都没有留给阿家。
因为阿家不同意嘛,于是老李同志把所有鸡毛还有鸡骨头全部扔了,不留一丝痕迹。
傍晚时分,阿家打牌归来了,没有发现家的异常。
但阿美却泄了密。
她兴奋地告诉阿家,他们吃鸡了。
阿美叛变了,出卖了李同志,当然,她毕竟年纪小,不知道世上凶险。
但她很快就发现有点不对。
因为阿家的脸上乌云密布,似乎有炸雷在轰轰作响。
她感到天塌了!
地球爆炸了!
电光闪闪,雷声滚滚,暴风骤雨,台风呼啸而至,至于是十二级,还是二十级,笔者无法判断。
但从阿美回忆的描述中,可以感受到暴风的威力,因为她的说话声中似乎还有一丝丝颤抖。
李同志应该从鬼门关中走了一趟。
阿家发火之后,最喜欢的就是打牌。
毕竟家里有钱,而每天又无所事事,起来之后,就发愁如何消磨这一天。
打牌吧,很快乐,很刺激。
还能挣钱!
多好的游戏,比小时候玩的游戏有趣多了。
于是,阿家天天打牌。
但是阿家水平一般,可能一般都不配。
因为她总是输钱。
把娘家陪嫁的钱输光了,开始输夫家的钱。
结果,夫家的钱也输光。
怎么办?
卖房子。
把街上没人住的二套房子卖掉,换成现钱,又进了牌桌。
老李同志气不气愤?
应该气愤,心里可能会大声地怒吼:苍天啊!大地啊!来一场暴雨吧!
但他只是心里喊一喊而已。
他很惧怕阿家。
只要打牌回家的阿家一出现,他立即端茶倒水,摆上香喷喷的饭菜,还倒上酒。
比五星酒店的小姐姐服务还要到位。
当然,阿家这个赌博行为,从今天的视角来看,应该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
写十篇批判文章也是应该的。
但当年不一样。
她这个败家行为,可以说救了她一命。
解放以前,有钱的人家属于镇压对象,所以她的罗氏家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基本上是全军覆灭。
但她却活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
一是她是外嫁女。
嫁出的女是泼出去的水,她不是罗家人。
二是她输光了家产,一无所有,相当于贫农。
如果她有三套房子的话,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枪毙的可能性都有。
她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另一劫却逃不过。
她四十岁的那年,李同志因病去世了。
最关心她,最疼她,最爱她的人走了。
她的天真正塌下来了。
当然,她有一个女儿阿美。
此刻她却把阿美视为累赘。
因为阿美太能生了。
有好几个孙子孙女,要吃要喝。
这可不行哦。
小时候阿家享福,结婚之后依然享福。
现在年纪渐渐大了,竟然不能享福,要照顾这些小家伙。
绝对不行,绝对无法接受!
阿家果断与阿美分了家,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阿家说到做到,阿美任何事都跟她无关,即使孙子孙女,没衣穿,没饭吃,她也不管。
她真的不管。
小时候,我们吃白饭,没有菜,跑到阿家哪里要菜吃,很不高兴,被逼无奈,会夹一点,是偶尔,不经常。
当然,我不会老实,趁其外出,会从吊在楼板下面菜篮里,偷点吃,不多,就是用手指头,夹一根肉条,吞咽下去之后,立即溜之大吉。
多了,她会发现,会骂人。
阿家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女儿阿美的生活却过得昏天黑地。
自然俩人断绝了来往。
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从来不说话。
从我出生记事之日起,到阿家逝世,阿家与阿美没有说过一句话。
当然,阿家去世,还是死得非常的有尊严。
我们都给予了她足够多的尊重!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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