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会馆名称的“五方气象”蕴含丰富古代文化

◎袁家方（北京城市学者）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没有异国他乡多年漂泊经历的人，大约难能体会“乡情”二字的分量。

到京城赶考，能有家乡的会馆栖身，有同乡聚居千里之外，还能一起吃上家乡口味的饭菜，说着熟悉的家乡话，守望相助，试子漂泊的心，也由此有了依靠。

北京湖广会馆

湖广会馆的“乡谊之竺”

会馆虽然有省、府（州）、县之分，乡情却把这些行政区划的边界都打通了，甚至有的都跨出了省界，湖广会馆就是一例：

湖广会馆声名远播，“湖广”之名来自元代的湖广行省之称，其所辖包括现在的湖南、湖北、贵州、广西和广东省的西部，还有海南在内，简称“湖广”或“湖广省”。明代为湖广布政使司，辖地为今湖北、湖南全境。清顺治元年(1644年)置湖广总督，康熙三年湖广分治，大体以洞庭湖为界，南为湖南布政使司，北为湖北布政使司。两省仍受总督辖治。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两省正式分立，各设巡抚。

湖广会馆建于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如果以康熙三年计，至嘉庆十二年，湖广分治已经过了140余年，为什么两省还要合办会馆，而且，还要使用元、明时曾经的“老称”？石荣暲先生1944年在《北平湖广会馆志略》中的“序”中写道:“本馆则创于前清嘉庆十二年刘、李二公。是时，湖广已于雍正四年（1726年）析为二省。大湖南北，在一省统治之下，经数百年，吾民相处已久，不忍离析，联合组织，益见乡谊之竺（dǔ，古同“笃”，厚），历久不渝。地虽判南、北，而吾人心目中，固不知有所谓南北也。”

石先生文中所说会馆的创建者“刘、李二公”，一个是相国（清代指大学士）刘云房（名权之，湖南长沙人，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进士，官至工部尚书，拜体仁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衔），一个是少宰（吏部侍郎的俗称）李秉合（名钧简，湖北黄冈人，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顺天府尹）。居然，湖广会馆的创建者也是一个湖南人，一个湖北人。

依《嘉庆重修一统志》《清史稿·地理志》等书记载，湖广分省不在雍正四年（1726年），而在康熙三年，即1664年。

如果从康熙三年算起，至湖广会馆创建的清嘉庆十二年，是143年。这就是说，湖广会馆创建之时，已经是湖南湖北两省分立的一百多年之后了。如果按25至30年为一代人计算，140年就是四五代人过去，岁月已将旧事化云烟。但石荣暲先生阐明的是：行政区划可以把湖南、湖北分开，但从元、明两代的“湖广”在一省治下，至清嘉庆十二年，数百年时光，湖南、湖北，以洞庭湖为界，一南一北，一衣带水，乡谊之笃，却是割不断的。这可说就是两省共建会馆，并以“湖广”命名的“硬道理”。

另外，从《北京会馆档案史料》中所载1951年《湖广会馆财产管理委员会组织经过》、1953年《湖广会馆财产管理委员会成立一年来工作总结报告》及《湖广会馆管委会第二届委员会一九五三年工作总结报告》可见，20世纪50年代初，“湖广会馆属湖南湖北两省共有，馆产只有一处，计房一百四十四间”，两省管委会还各委派“委员三、四人共七人组成湖广会馆财产管理委员会，主任委员每年轮换一次”。1956年，北京各省会馆向北京市移交时，湖广会馆的材料也是“北京市湖广会馆财产管理委员会”报送的，移交财产也如此。

上江两邑会馆旧址

从会馆更名，感受到上元、江宁两邑人的真切乡情

还有为乡情而改会馆名的故实，见于清光绪三年(1877年)的《改上江两邑会馆为江宁郡馆记》：上江两邑会馆，建于清嘉庆四年(1799年)，会馆分置在西城区南半截胡同41号(旧为路西十七号，有房59间)与烂缦胡同106号(旧为路东六十四号，有房24间)。

上江两邑会馆，是取“上元”“江宁”两县首字而命名。同时，又以上元之“元”、江宁之“宁”，命名为“元宁会馆”，该馆俗称“西元宁会馆”。清晚时期，在今天的东城区大羊宜宾胡同建江宁郡馆，又称“东元宁会馆”。清光绪三年更名为“江宁郡馆”。

上元，是南京自唐朝起下辖的一个县。唐上元二年（761年），改江宁县为上元县，以唐肃宗“上元”年号命名。五代十国时，在天佑十四年（917年），分上元县另置江宁县，两县同属于升州管辖，并以秦淮河为界，同城而治，河之北为上元、河之南为江宁。此后两县并存的历史维持了近千年，先后同属于江宁府（北宋）、建康府（南宋）、集庆路（元）、应天府（明）、江宁府（清）管辖。民国元年（1912年）撤废上元县，并入江宁县。今南京明城墙外郭城的十八座城门中有上元门，在南京幕府山西侧。南京地铁3号线还有“上元门”站，附近有南京港上元门14号码头。

江宁，今南京市有“江宁区”，位于南京市城南。秦为秣陵县地，晋太康二年（281年）改临江县为江宁县。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江宁县的县名，县治在今南京江宁街道。五代南唐升元元年(937年)，改金陵府置并建都于此。宋初改为升州，天禧二年(1018年)复为江宁府，南宋初改建宁，元改为路，明为应天府，清初再改江宁，历为江南省、江苏省治所。

如果从“上江两邑会馆”的名称看，顾名思义，会馆是上元、江宁两县所建。但从《改上江两邑会馆为江宁郡馆记》文中，却提出“江宁府领七县，上元、江宁为附郭首邑，而句容、溧水、高淳、江浦、六合五县隶焉。”记文中说，会馆建成后，因有前人所定规章，以致句容、溧水等五县来京人员不能入住，不得不在馆外租房。今天，如果我们仍旧遵循旧章程，倒也无可厚非。但只是因不同县份，就将同乡拒之门外，未免把区划地域看得过分了。这与上元、江宁“附郭首邑”的身份不符，有违“敬恭桑梓”之义。“一省之大，且曰同乡，况同府者乎？”所以，经“公同酌商，参改旧制”，将原来的“上江两邑会馆”更名为“江宁郡馆”，凡属本郡来京人士，自光绪三年五月起始，都可以入住会馆。“他日人文蔚兴，日新月盛，或地不能容而恢廓之，是所望于后之君子。”

今天读到这个记文，还能感受到当年上元、江宁两邑人乡情的真诚、实在，不由得不为他们拍案称赞！

据《北京会馆基础信息研究》记载，这个碑记现在还在南半截胡同41号一进院正房的前廊内。唯愿它能得到完好的保存。

龙岩新馆“不分畛域”的初心

还有更晚近的事例，见于1916年的《龙岩新馆碑记》。

位于石头胡同的龙岩会馆，是龙岩人、烟商段云龙捐建。当时平宁隶属于岩州，因而，提及龙岩，平宁自在其中。段先生在建馆时就有言在先：“岂一州二邑，无合为新馆之图。”1916年，因馆址地片多妓院，环境不好，将馆产售出，在贾家胡同购置了新馆。此时，龙岩改州为县，如果新馆还是以龙岩为名，与它平级的平宁，是否就会被屏绝在外？考虑到段先生创建会馆时的“宣言”，原建筑物是一州两县三家共有，即便是今人将旧馆售出，购置的新馆，也还是得传承“先人大公无我之心”，无论所有权、使用权，“仍为龙岩、平宁共有”。所以，龙岩会馆的门额，依此理而依旧。新馆仍然一如既往，遵从创始人段先生的初心，“不分畛域”，接待龙岩、平宁的同乡。

令人感叹的是，由以上三个会馆的历史事例，都指向八个字：桑梓之情，大公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