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还在为CNDOTA做事的人

2015、16年那会，我还在上大学，DOTA2天梯还是只有3000分，还是不喜欢出BKB。在那个Ti周期，有两件关于刀塔的事让我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是法兰克福特锦赛上，Ehome在败者组淘汰了VG，刚刚出道不久的Ehome.Old Chicken，赛后采访时莫名其妙说了句“CNDOTA已完”。要知道不久前中国队还在Ti5上包揽了2345名，这句话吓得旁边的翻译愣了半天没敢翻。

不过Old Chicken是谁倒并不重要，他后来的职业生涯以一些残忍而幽默的画面告终

和今天的回忆与想象不同，当时的国内刀塔社区，其实已经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如临大敌的气氛中。Ti5似乎看上去虽败犹荣，但中国俱乐部那一整年里压根没拿任何一个Tier 1赛事冠军，Ti6周期一开始的成绩更是惨淡。如今有人讲古解释为什么韩国人不玩刀塔，喜欢说“CNDOTA把韩国服务器都打没了”，但其实服务器没了之后，那年的MVP.P却在上海特锦赛血洗中国队主场。

难以忘怀的一个系列赛

不过，那个时候所谓的“如临大敌”，其实又不伴随真正的、长期的挫折，让大家都以为只是阵痛，一切还会好起来的。

第二件事是，我有个天天玩《刀塔传奇》（也就是现在的《小冰冰传奇》）的朋友，有天过来跟我说《刀塔传奇》被暴雪和V社告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告完了，游戏要改名，还得换形象。“没了刀塔这个名字谁还玩啊”，我们达成共识，虽然我上一次打开游戏还是看2009视频时期的事情。

其实或许还有第三件事，是Wings的夺冠——但我不太愿意称它是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毕竟它这几年在社区内已经升华成了一种群体性安慰剂，具备了一种有时需要想起、大多数时候又不敢想起的复杂性。

但前两件事的回声还是让人唏嘘：以为真要完了的，反而路越走越宽；原本以为只是长鸣的警钟，倒是一步步朝发出了丧钟的声音。Ti8、9、10连续三个周期的戏剧性失败，V社对职业赛事体系规划的摇移和不确定性，大型电竞资本和正规赞助的离场，让CNDOTA看上去离过往荣光愈行愈远。

还能坚持为CNDOTA付出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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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前几天，当莉莉丝宣布《小冰冰传奇》将会赞助参加DOTA2利雅得大师赛的四支中国俱乐部时，几乎所有看到这条新闻的刀塔玩家都能感到一种错愕，称其为“最倒反天罡的一集”。

利雅得大师赛即沙特电竞世界杯DOTA2项目

社区里也建起了高楼。说好听点的，会称此举是“优秀毕业生回母校援建”；比较刻薄的，则用上了“耗子给猫当伴娘”这种形容——但配合表情来看，我觉得大家还是在为这种戏剧性而惊讶。

毕竟，《小冰冰传奇》当年是因为与DotA版权相关的诉讼才被迫更名。作为莉莉丝游戏的发家作品，最早的《刀塔传奇》本身充满商业上的传奇色彩，却也伴随着数年的恩怨纠葛：

上线第一年总流水超过21亿人民币，这在2014年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几乎霸占了畅销榜半壁江山。开创了“点头像放大招”的玩法原型，至今还在影响大量卡牌游戏的设计范式；

因为对暴雪WAR3美术形象的模仿、“刀塔”和“DotA Legends”及游戏内部分名词的不当使用，《刀塔传奇》相继被暴雪娱乐和V社告上法庭。不过莉莉丝CEO王信文则克服内部压力后，说服发行商龙图一起承认错误，最终亲赴美国和暴雪和解，让这桩官司没有经历本应漫长的审理和拉扯期；

此后莉莉丝开始完全投身于原创IP和玩法，随着《剑与家园》《万国觉醒》《剑与远征》等等原创作品的面世，跻身国内最成功的原创游戏公司行列。《小冰冰传奇》也没有因为改名而萎靡，去年上线的官方怀旧服甚至做到了首月流水破亿。

而当初的版权纠纷，各方一直没有披露具体的和解细节。直到2020年，王信文才在一场圆桌论坛中讲述了当年的故事：确实是行业的利润让莉莉丝忽视了IP带来的侵权问题，最终他们支付的和解金额，也远高于诉讼可能需要赔偿的范围。

看到莉莉丝赞助四支中国队的新闻后，我翻出了上面这条原来的报道，去问《小冰冰传奇》的制作人：以前该结束的都结束了，你们到底为什么想回来赞助CNDOTA啊？

他回答我说：

“我们在最初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确实在多个方面受到了DotA这款游戏的启发。虽然当时谈和解的过程有些痛苦的回忆，但是完全不影响DotA是一款伟大的游戏。现在主要是心怀感恩之心，希望能为支持CNDOTA略尽绵薄之力。”

其实是我能猜到的回答。但看到“这完全不影响DotA是一款伟大的游戏”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丝忧伤。世殊时异，好像刀塔这个游戏相关的一切，只有在那个年代还是真正无可置疑的、被争抢的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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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的视角来看，DotA→DOTA2的时代，恰好是国内各种文娱作品知识产权界限模糊、创作者也缺乏法律意识的时期。

其实到现在，关于什么是二次创作、什么是会对原作品牌构成伤害的侵权，不同国家地区的法律规定也还在完善当中。而当时游戏相关的国内文娱作品，更是只能用“野蛮生长”来形容。光是暴雪、魔兽、DotA这些息息相关的漫长故事线上，可以说遍地都是各类“暗蹭”乃至“明偷”的产物。

类似这种

优酷视频时代，我还很喜欢一部名为《倒不了的塔》的DotA题材动画。回看Staff列表里满满的刀一技能图标（也可以说WAR3图标），我感慨于当时刀塔玩家的情怀。但以今天的标准来看，以这部动画各种正规的制作和发行背景，恐怕很难用“二次创作”糊弄过版权问题。

当时DotA自己的版权纠纷也是一团乱麻。2011年，暴雪娱乐便因DOTA商标相关事宜起诉过V社，基于WAR3地图编辑器的强势条款，诉求DOTA2不能使用DotA的相关模型、美术形象、相关名词和名称……这场官司的结果同样以双方和解告终。但无论V社还是暴雪，对细节都秘而不宣，没有详尽报道。

我们能知道的就是，DOTA2的“DOTA”，从此成为了一个原生词，失去了“远古遗迹守卫战”（Defense of the Ancients）这个本属于自己的释义。

暴雪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最早的暴雪DOTA（Blizzard DOTA），在之后更改为暴雪全明星（Blizzard Allstars），最后才敲定成为现在的名字《风暴英雄》。

而在今天，看一眼《风暴英雄》，看一眼当年可称全民级火热的DotA，再看看这些声势浩大的官司、行业巨头的碰撞，只不过像在看历史的尘埃拂过浏览器。

“刀塔”这个IP的赛事本身，也不复当年。2017年，V社创办了各赛区的DPC职业巡回赛，将Ti的直邀机制从纯粹的黑箱邀请，替换成了更加透明的积分制直邀。但DPC一系列规章和执行上的问题数年中没有得到好的结果，V社自己却也无意改进，直至2023年成为了DPC的最后一个赛年。

最后一个赛年里，Ti勇士令状不再携带饰品，奖金大幅下滑后，字面意义上的“含金量”也分给了利雅得大师赛不少。到了今年，Ti又回归了黑箱邀请制度，但各大俱乐部备战Ti的兴致，可能已经很难说比前往沙特高多少了。

历史是一块巨大的回旋镖，不是吗？

2024年国际邀请赛黑箱直邀的六支队伍，仅XG一支中国队

所以看到“《小冰冰传奇》赞助CNDOTA”，好像更值得感慨的是，在那个野蛮生长的时期，我们见过很多野蛮的错误，但也还拥有野蛮生长、充满活力的CNDOTA。等到很多事情真的有机会、有能力去“名正言顺”了，项目的活力却在衰退，熟悉的ID们也在变老。

但在上线十年后，一个因DotA而起的品牌，在这样的景况里还有实力和意愿重新支持CNDOTA的成长，或许也是一种因果圆满。

去年星铁赞助了两支中国队的Ti之旅，这次《小冰冰传奇》除赞助四支战队征战利雅得外，还宣布将支持青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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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DotA贴吧里，充斥过各种说不清是真事、还是故事，又或者只是发疯小段子的“神贴”。比如“传说哥”，又比如“末日第一招竟然能吃小兵”和“红色萨满”，很多已经成了后来的DOTA2新玩家压根看不懂的梗。

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一个冰女和拍拍熊的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很笨很菜的拍拍熊玩家，因为不会看小地图不停被杀。气得自家中单影魔大骂：

“拍拍你滚吧！”

拍拍熊知道自己很坑，就没敢说话。保拍拍的辅助冰女温柔地跟他说，没事，你去打野吧。冰女一直做眼保护他不被Gank，还指导拍拍怎么单人Solo肉山。

但因为劣势实在是太大，局势还是无可挽回，对手开始推高地的时候，拍拍还在肉山坑里一巴掌一巴掌拍肉山。队友一个接一个退出了游戏，包括对拍拍最友善的冰女。但拍拍还是没有退，直到对手纳闷这头熊究竟去哪了的时候，聊天频道才跳出一行提示：

水晶室女获得了不朽之守护。

那个年代，贴吧吧友还会把这些帖子做成故事图。尽管很多当时的链接都已经挂了，但我还真的在QQ空间相册里找到了一张2010年的这类图，可能非常非常尴尬，谨慎观看。

——好吧，真的非常尴尬，但我还是想放出来：

“可是我们有没有为我们的冰女打出肉山盾？”，看看十几年前的网友多纯爱啊

尽管和“水晶室女”实际上的背景故事并无关系，但似乎在所有的二次创作里，冰女都会扮演一个同时充满力量和温柔的角色，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小冰冰会选择“小冰冰”。

再看这个故事，我扪心自问，倘若我今天排到的路人不知道怎么操作拍拍Solo肉山，我能做到最大的善良，也不过是忍住不开麦问他“你怎么这都不会”。或许我们确实已经生活在一个影魔越来越多、冰女越来越少的世界，这甚至有一部分原因来自我们自己。

当然，我也无意于把一个游戏的一次赞助，再次升华成一个“拍拍熊回头给冰女打肉山盾”的故事。只是十多年纠葛沉浮，回头发现，大家可能其实都猜不到，自己会在今后的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像一页书的诗号，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

终归得朝前看的，无论是逆境里的CNDOTA，还是玩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