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独特的现象值得注意,自汉代以来,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之间采用了和亲这种“外交策略”。许多强大的王朝,如汉、北周、隋和唐,都曾实施这一策略。然而,国力衰弱的王朝如两宋和明朝却拒绝采取和亲政策。本质上,和亲政策是为了拉近与周边民族的关系,有时也是为了为下一次战争争取时间。这个策略本身并无对错之分。
然而,有时因为母国灭亡,和亲公主为了复国不得不认敌为父。正如这样一位公主,她为了复兴祖国,不惜四次嫁给突厥人,最终却未能成功复国,反而落得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
公元580年夏,为了拉拢突厥,北周文帝宇文泰决定将孙女千金公主宇文芳嫁给突厥第四任大可汗他钵可汗。宇文芳是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北周宣帝的姐姐。她自幼酷爱读书写字,在政治、经史、书画等方面颇有造诣,被公认为才女。性情豪放的宇文芳不仅能骑马射箭,还精通各类技艺,北周豪门贵族为求亲踏破了皇宫大门。然而,出于政治考量,宇文泰最终将她视作和亲的工具。
宇文芳虽心不甘情不愿,但因圣命难违,只能出嫁他钵可汗。然而,不到一年,他钵可汗便去世了。根据突厥的收继婚习俗,宇文芳又嫁给了他的儿子沙钵略可汗。最为不幸的是,此时她的娘家北周已经灭亡,北周皇族宇文一家及所有亲眷都被隋文帝杨坚杀害,宇文家族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生还。每当想到这里,宇文芳总是不知道该感谢祖父文皇帝,还是怨恨祖父宇文泰。
宇文芳身负血海深仇,对杨坚的忘恩负义恨之入骨。从这一天起,千金公主便将突厥视为真正的母国,自此开始在丈夫沙钵略可汗的床头不停吹枕边风,怂恿他入侵隋朝。沙钵略可汗果真言听计从,对千金公主也是真心疼爱。当然,沙钵略可汗本身也有统治中原的野心。
公元582年5月,沙钵略率领四十万大军跨越长城,直逼长安。边关紧急军情直接送到隋文帝的书案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隋朝著名的外交家和战略家长孙晟(李世民的岳父)立即向隋文帝杨坚呈上一份奏本:
玷厥对于摄图而言,虽兵强但地位低下,表面上关系紧密,实际上内部矛盾已经显露;一旦激发其情感,必然会自相争斗。还有,处罗侯,摄图的弟弟,多有奸诈但势力弱小,巧取人心,深受国人爱戴,因此被摄图忌惮,内心十分不安,表面上和解,其实内心充满疑虑和恐惧。另外,阿波举棋不定,处于两者之间,对摄图十分畏惧,受其牵制,只凭强势结盟,内心尚未有定计。现在应当远交近攻,分化强敌,联合弱小。……趁机讨伐,一举即可灭国。
长孙晟的战略意图是采取分化策略。突厥当时由五位可汗共同统治,虽然沙钵略可汗实力最强,但并不具备绝对优势,其他四位可汗对他的地位虎视眈眈。因此,大隋需要实施“扶弱压强”的策略,即打击一个,扶持一个,拉拢一个,利用突厥内部的矛盾各个击破。首当其冲的目标自然是沙钵略可汗,他的实力最强,是挑头攻击大隋的,因此必须以武力解决,同时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对其他几位可汗则以拉拢为主。
可以说,长孙晟的战略非常成功。公元583年,在隋朝的一系列军事打击和政治分化炒作下,突厥被分裂成东西两部。东突厥由沙钵略领导,西突厥则由达头可汗统领。由于突厥内部的分裂形势,沙钵略可汗不得不停止军事行动,千金公主宇文芳的复仇计划也因此暂时搁置。
为了安抚东突厥,隋文帝杨坚将宇文芳收为义女,并封其为大义公主。宇文芳为了增强自身势力,也出于政治考量,自愿成为隋文帝的义女。公元587年,沙钵略去世,由其弟处罗侯继任可汗,宇文芳随之嫁给了处罗侯。一年后,处罗侯也去世了,沙钵略的儿子都蓝可汗继承了可汗之位,宇文芳再次嫁给了都蓝可汗。宇文芳因此四次嫁给突厥首领,必须说明的是,这些婚姻都是被动的,并非她本意。仔细想来,宇文芳的命运真是坎坷,令人感慨的是,那个时代还没有耐克。
实际上,此时的宇文芳已经心灰意冷,只想着在突厥终老,没想到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公元590年,隋文帝送给大义公主一件华丽的屏风。这件屏风应该是隋文帝出于对宇文芳的关爱所赠。面对“母国”赐予的屏风,大义公主回想起在中原王朝的生活,回忆起自己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于是在屏风上写下了一首诗,其中最后几句是:
我本是皇族子弟,却流落到了敌国宫廷。
一旦目睹成败,心中顿时波澜起伏。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并非只有我声名显赫。
唯有明君之曲,最能触动远嫁之人心。
在这首诗中,宇文芳不过是发出感慨,思念故国本是人之常情,却不巧被杨坚得知。杨坚一看,认定这明显是“反诗”,于是下旨严厉斥责宇文芳。恰在此时,一个名叫杨钦的叛臣逃往东突厥,不断怂恿宇文芳出兵对抗大隋。很快,宇文芳那颗已冰冷的心再次被触动。
公元593年,宇文芳再次煽动她的丈夫都蓝可汗进攻大隋。宇文芳确实有手段,凭借她的美貌,即使年纪比都蓝可汗大了许多,依然得到都蓝可汗的宠爱。在妻子的鼓动下,都蓝可汗准备起兵反隋。
东突厥的一切反常举动迅速传到了隋朝高层,杨坚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派遣长孙晟出使东突厥,要求都蓝交出罪犯杨钦,将其引渡回国。然而,都蓝可汗断然拒绝了。对此,长孙晟已有对策。
不久,东突厥部中流传出一个绯闻,谣言四起,传言大义公主与都蓝可汗的宠臣安遂迦有婚外情,这件事在东突厥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唯有都蓝可汗不知情。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被戴绿帽子,都蓝可汗也不例外。在这种情况下,他立即将杨钦和安遂迦交给长孙晟处理。
至于大义公主的行为,都蓝可汗并不在意,毕竟她只是父亲和叔伯的女人,安遂迦也不多她一个。都蓝可汗和大义公主依旧如胶似漆,这让长孙晟大感意外。于是,长孙晟又生一计,让隋文帝送来四个中原美女,并诏令废掉大义公主,毕竟她如今已经人老珠黄。
谁料都蓝可汗依然无动于衷,也许他真的深爱着大义公主。这使得如何如愿杀掉大义公主,成了困扰长孙晟的难题。正巧此时,都蓝可汗的堂弟突利可汗为了成为草原霸主,向长孙晟表露了他征服草原的雄心以及娶杨坚之女的愿望。
长孙晟欣喜若狂,立即代表隋文帝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处死大义主,才能允许结婚。”突利回去后对都蓝说,留着大义公主等于公然对抗隋文帝,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如今突厥分裂严重,早已不是北周时期的强大突厥,为了一个女人得罪隋朝非常不值得。更何况,她还让你蒙受了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