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恢恢、疏而不漏，1967年长春公安摧毁纪洪卿犯罪集团行动始末

老照片 长春解放大路

1967年11月19日20时左右，一群黑影冲进长春市南关区解放大路北侧的北一胡同，然后就枪声大作，一阵“BIABIABIA”伴随着惨叫声后，原本已经进入梦乡的附近居民群众（当时东北地区入睡普遍都很早）被枪声从睡梦中惊醒，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纷纷紧锁房门然后全家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生怕拿着枪的人会踹开自家房门然后对着全家老小“BIABIABIA”。

这一夜，整条北一胡同的居民彻夜未眠。

好容易捱到11月20日天明，居民们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家门相互打听情况，很快居民王永田发现北一胡同15号内的刘家萍家里躺着四具尸体，他连忙招呼大家近前查看，结果发现这四具尸体都是“熟脸”，分别是刘家萍、刘家界姐弟和邻居李素芬、李印华姐弟，四人均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的王永田立即转身跑出北一胡同，跑到管区内的至善派出所报告。至善派出所接报后立即派民警封锁了现场，并向南关分局报告情况——

一次性用枪杀死四人，这即便在长春刚刚解放、国民党特务最猖獗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同时也是长春市公安局实施军管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起刑事案件。因此，长春市公安局军管会的军代表王守仁（瞧瞧这名字）亲自领着刑警大队的侦查、技术人员抵达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和走访。

长春市公安局

现场的北一胡同15号是一幢红砖瓦房，里面一共住着三户人家，彼此相邻着，中心现场位于中间一户，户主就是死者刘家萍。现场虽然一片狼藉，但却没有明显翻动的迹象，刘家萍尸体的衣兜内还留着20多元的现金以及5斤粮票。此外，除了李素芬外，刘家萍、刘家界和李印华的尸体都呈双膝跪地并往后仰躺的奇怪姿态，经分析三人被射杀之前应该都呈双膝跪地的姿势，像是在请求枪手不要杀他们，但依旧被枪杀。

现场勘查中，在屋内一共发现了六种陌生的足印，总共提取到两种子弹的弹头和弹壳，分别是56式步枪子弹和51式手枪子弹。根据群众反映，枪声都是一枪一枪的响，听声音并没有连发的自动武器，所以判断凶手人数为六人或六人以上，使用56式半自动步枪和51式、54式或者“盒子炮”（这三种手枪都能使用51式手枪子弹）。

56式步枪子弹

51式手枪子弹

群众反映：刘家萍、刘家界姐弟俩生活不检点，家中经常出入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青年。刘家萍在当地有“浪女”之名，和她有过两性关系的男人“毛估估”超过一个加强连（当时我军一个加强连编制为一百六十人），并多次发生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追求者为了争夺“交配权”而大打出手的情况，影响非常恶劣。

李素芬的母亲反映，女儿李素芬是下乡知青，回城后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刘家萍并成了好朋友，此后经常相互串门。刘家萍虽然对追求者没一句实话，但是对李素芬和其弟李印华掏心掏肺，相当照顾。经常送一些粮票或者布票给李素芬姐弟，当然李素芬也不白要，每到换季的时候就会请母亲为刘家萍刘家界姐弟做棉衣或者棉裤。

案发当天早上，刘家萍求李素芬的母亲为她做一条新的棉裤，李素芬的母亲在晚饭后差李素芬到刘家萍家取棉布，但过了20时仍不见李素芬回来，于是李素芬的母亲就差儿子李印华取喊李素芬回来睡觉，谁知道连李印华也没有回来，而是和李素芬一起死在了刘家萍的家中。而群众一致反映，李素芬、李印华姐弟两人为人老实本分，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也没有和他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至善派出所民警反映：刘家界是南关区有名的地痞，纠集了数十名小混混到处惹是生非，是当地一霸，曾多次因为打架斗殴被至善派出所拘留，关于刘家界的案底卷宗叠起来厚度超过10公分。不管是刘家萍还是刘家界，在南关区都有不少仇人。因此，警方对这起案件的性质判断为情杀或者是仇杀，就要看凶手到底针对的是谁，如果针对的是刘家萍，那多半是情杀；针对刘家界，那多半是仇杀。至于李素芬和李印华姐弟俩，由于两人和刘家萍、刘家界姐弟关系很好，经常串门，所以他俩应该是受了刘家萍、刘家界姐弟的“池鱼之殃”。

66式警服漫画

影视作品中的66式警服

为侦办此案，当时的长春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刘国祥亲自出马担任专案组组长，抽调长春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和南关分局刑警队的精干警力对本案进行攻坚。在确定了本案性质后，专案组决定将警力分为四个组：一个组负责继续对现场进行复勘；一个组在案发地周围继续挨家挨户进行走访调查；另外两个组分别重点围绕刘家萍和刘家界的社会关系开展外围调查，尤其是调查和这对姐弟有矛盾和仇怨的社会关系人。

11月21日中午，在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当工人的赵某来到专案组反映情况：“昨天（11月20日）一大早，我弟弟赵某某匆忙回家跟我母亲说：‘出事了，用枪打死了刘家界家的四口人，我要出去躲躲，我和他们一起的几个人都起誓了，不走不行……不然超过中午12点，谁不到（长春）东站集合就杀掉谁的全家’。临走时，我弟弟还换了一身新衣服。”

老照片：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

经详细询问，赵某说他的弟弟赵某某一直跟着一个叫纪洪卿的人“混”。而纪洪卿团伙在近期的活动十分猖獗，且经常以可能携带枪支的人员为抢劫目标。根据赵某某所说，纪洪卿团伙一共有二十余人，但他只是个“小弟”，根本“混”不进核心圈子，至于核心圈是哪些人，赵某某并不知道。经过分析了解，韩某所说情况基本属实，但作为破案依据还需要确凿的证据进行证实。

11月22日，专案组通过工作，发现单独居住在北安路的第一汽车厂子弟一中教工夏某和纪洪卿团伙来往密切，大吃大喝。同时夏某还经常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过夜，并且还曾经和死者刘家萍“有一腿”。当晚，专案组以派出所查夜为名突击搜查了夏某的住处，结果在夏某的床下搜出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

56式半自动步枪

“枪哪里来的？！”侦查员厉声喝问道。

“是——是纪洪卿让我帮忙保存的。”

“带回局里说，带走！”

进了审讯室，根本不用上“大记忆恢复术”，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夏某一股脑全说了：“11月19日那天，外面飘着雪，纪洪卿、王佰龙他们七个人来我家，纪洪卿对我说：‘有个朋友被劫了，老夏你把那支半自动给王佰龙，我们今晚有行动。’我就将纪洪卿平时存放在我家的那支56半自动交给王佰龙，随后他们一帮人就走了。第二天学生放学后，纪洪卿的二哥来找我，将那支56式半自动交给了我，说‘存在他那里不方便’，让我继续保存这支枪。”

专案组随即将这支56式半自动步枪送往技术部门进行射击测试，将该枪射击后的弹壳和现场发现的弹壳进行比对，结果证实现场发射的56式步枪子弹正是由这支56式半自动步枪击发的。

此外，夏某供出了他所掌握的纪洪卿团伙的两个核心成员——人称“大魏”的魏成祥和人称“小韩”的韩伯勋。

这显然是重大发现，专案组士气大振，立即组织力量针对这一新的发现开展新一轮的查访工作。

11月23日，一名上夜班的长春一汽的工人反映：“11月19日晚上9点多，我上夜班路过儿童公园时听到几声清脆的枪响，然后看到十来个人跪在地上面对着双龙壁画喊着口号，具体喊什么没听清，但里面有几个我认识，都是第一汽车厂的子弟，带着喊口号的就是纪洪卿。”

老照片：长春儿童公园

进一步走访了解到，纪洪卿流氓团伙和盘踞在朝阳区桂林路一带的流氓头子毛成混迹在一起，两拨人加起来有二十余名成员，多为第一汽车厂职工子弟，但核心成员只有七个人，分别是纪洪卿、毛成、韩伯勋、魏成祥、于达、王佰龙和郭乃实。纪洪卿和毛成都曾和刘家萍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但又都被“喜新厌旧”的刘家萍“抛弃”，因此两人对刘家萍痛恨不已，一直扬言要将刘家萍连同她弟弟刘家界一起杀掉。同时，调查还发现，纪洪卿、王佰龙、毛成等人一贯游手好闲，经常发表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言论，并经常流露出队资本主义生活的向往，多次声称“要去香港”、“睡美女，挣大钱”。

此外，关于纪洪卿团伙的枪支来源的调查也有了眉目，从1967年长春发生武斗事件和“砸烂公检法”等事件时开始，长春市公安局、法院、检察院以及各厂企单位的保卫部门丢失了一批枪支和弹药，虽然在长春市实施“军管”后，其中大部分枪支弹药都被收缴，但仍有部分枪支弹药流落到不法分子手中，纪洪卿等人可能在这个时期趁乱抢劫和藏匿了一批武器弹药。用夏某和赵某某的话说，纪洪卿、王佰龙等主要骨干“人手一把枪”。

11月24日下午，王佰龙的父亲王某某向专案组承认：11月20日一早，王佰龙回到家里，说马上要出远门，说着就脱掉了棉衣棉裤换上了一套球衣和毛裤，当王某某夫妇欲问究竟时，王佰龙就哭着跑出门外不知去向。

11月24日深夜，专案组在长春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召开案情分析会，对各路人马走访上来的线索进行了汇总和分析。会上得出如下共识：

1、11.19案应系纪洪卿和毛成流氓团伙所为。

2、作案动机系纪洪卿、王佰龙和刘家萍、刘家界姐弟的私人恩怨。

3、作案后这帮人应该已经逃离长春，从王佰龙在离开家时换掉了棉衣，换了一身薄衣看，逃跑方向应该是向南方向。

4、纪洪卿团伙的主要成员人人有枪，纪洪卿本人又有“摔跤大王”之称，且个个都是惊弓之鸟的亡命徒，抓捕难度较大。

为此，专案组在11月25日决定组织三路追捕小组，穿军装、配备54式冲锋枪（该冲锋枪体积小，重量轻，火力猛，便于藏在大衣中出其不意地射击）和54式手枪。第一路沿京广线直达广州，再前往罗湖口岸布控，防止犯罪分子逃往香港；第二组前往上海，加强对华东地区沿海的布控，防止犯罪分子从上海港登船；第三组前往京津地区实施查堵。同时以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名义向全国各省市军管会发出《关于协查持枪杀人犯》的通缉令，对纪洪卿团伙成员进行全国通缉。

54式冲锋枪

老照片 罗湖口岸俯瞰

11月26日上午，京津追捕组组长曹洪生带领侦查员邢树森等五人抵达天津，此时天津市公安局军管会已经接到了长春市军管会通报的案情，随即立即组织警力对天津市进行布控，当天就将通缉令翻印后发到各基层派出所，并加派警力对天津市境内的火车站、汽车站、旅店和招待所进行重点布控和不间断巡逻。

曹洪生等人在和天津市公安局军管会介绍犯罪分子的体貌特征后又在11月26日晚上连夜从天津站登上列车赶往北京。

然而，在曹洪生等人离开天津后不久，11月27日0时15分，天津火车站派出所民警周永国着便衣在候车大厅巡逻的时候看到有几个围坐在一起打扑克，旁边还有十几个人在围观。周永国出于好奇也凑上去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打扑克的人操的都是东北口音，且相貌和通缉令上的在逃人员相貌很相似。于是，周永国离开人群，偷偷拿出通缉令又看了一眼，发现打扑克的这伙人就是长春方面要通缉的犯罪分子。于是他立即回到派出所，将情况上报给天津市公安局军管会。天津市公安局军管会在接报后立即部署兵力，将天津火车站包围了起来。

老照片 天津站

11月27日1时20分，韩伯勋独自去天津站外的公共厕所“方便”，出来后就被两名身材魁梧的便衣侦查员控制，直接架到天津站派出所进行搜身，当场在其腰间搜出一支“盒子炮”。

与此同时，正在候车室打扑克的纪洪卿、王佰龙、魏成祥、于达、毛成和郭乃实六人也突然被隐藏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中的便衣侦查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倒在地，总共在他们身上搜出六支手枪（其中54式手枪两支、51式手枪一支、“盒子炮”三支），加上从韩伯勋身上搜出的那支“盒子炮”，总共收缴七支手枪，外加子弹380发，其中有三支手枪的子弹已经上膛——

而此时，曹洪生等人正在北京市公安局招待所呼呼大睡，在睡梦中接到天津市公安局的电话：“人抓到了！”曹洪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确认人真的抓到后，睡意全无的曹洪生兴奋地将邢树森等四人叫醒：“别睡了，都别睡了，赶紧买火车票，咱们回天津把人押回长春！”

11月28日，纪洪卿、王佰龙、魏成祥、韩伯勋、于达、毛成和郭乃实七人被成功押解回长春。

经突审，七人承认从1967年9月以来在武斗和“砸烂公检法”的活动中总共抢到56式半自动步枪一支和各种手枪七支以及一批子弹。然后决定去报复和他们有私仇的刘家萍、刘家界姐弟。

11月19日晚，七个人携带枪支闯入刘家萍家，纪洪卿一进屋就向来刘家萍家拿了棉布并正和刘家萍聊天的李素芬开了数枪，将李素芬当场射杀。刘家萍、刘家界和李印华面对枪口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下请求他们高抬贵手，不要打死他们。但乞求没有丝毫效果。王佰龙、韩伯勋、毛成、郭乃实和纪洪卿等人持枪对着他们三个又是一顿乱射，将三人分别射杀。期间纪洪卿的手枪子弹打光，于是顺手将王佰龙手中的56式半自动步枪夺过来又分别对室内已经倒毙在地的四人每人头部又补了一枪——

作案后，他们七个又跑到儿童公园，在双龙壁画面前一顿朝天鸣枪，然后对着双龙壁画跪成一排指天发誓，订立攻守同盟，并约定在11月20日中午在长春东站集合，然后南逃香港并由香港偷渡去国外。

11月21日中午，七人乘坐火车到了上海，并在11月23日找到了上海北站地区有名的地头蛇“登龙”，他们花钱“设宴”款待“登龙”并预谋一起抢劫，但上海市公安局军管会对当时上海市的社会治安管控极严，因此他们计划了几次均未得逞。碰壁后，纪洪卿又向“登龙”打探取道广州逃往香港的“路数”，但“登龙”说现在全国军管，边境口岸都查得特别严，偷渡什么的想都别想，被抓到会被当场枪毙的。

眼见偷渡无望，七个人在绝望之下决定潜回长春继续作案，然后攒足钱后前往黑龙江，并伺机越境逃往苏联。11月27日，他们从上海乘坐旅客列车到了天津，在天津站候车室中等待转车回长春的时候被天津市公安局擒获。

此外，专案组还查实，纪洪卿和王佰龙团伙从1967年9月至11月期间在长春市内和双阳县持枪进行入室抢劫作案六起、持枪拦路抢劫作案八十六起，由于在行抢过程中肆意鸣枪威吓受害群众，造成七名群众因为过度恐惧而精神失常，四名群众被吓到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

1968年1月9日上午，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军事管制委员会在南岭体育场召开公判大会，判处纪洪卿、毛成、王佰龙死刑、韩伯勋、郭乃实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魏成祥和于达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15年。纪洪卿和王佰龙团伙的其余“小喽喽”分别被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至两年劳教。

老照片 60年代的南岭体育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