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灵魂附着其身

其实，我真的不情愿回忆那件小事，哪怕只是简单地复述一遍也很不乐意。因为它给予我的经历与体验一点都不好，甚至糟糕极了。

但我似乎还是忍不住想说一说，把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捋一捋，认清楚到底当时是怎样的，为什么那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如此轻易地败坏了我的心情，引发长时间的争执，最终意识到不值却多少又有些不甘心。

去早市。眼见着前面路边的停车位没了空，又不想退回去，我看到右手边并不行人的路口里面有一个合适的空处。我打一把方向，慢慢地从摆在路口两边的两个摊贩的三轮车中间开了过去。

我打算在这里停车。可我感觉刚刚像是轧到了什么东西，又不确定。因为在刚才的视线里，并没有什么障碍物。

我下车。一旁的摊贩提醒我，“你把别人的板凳轧坏了。”

我忙去看，可不，一个小马扎，应该是紧贴着右边的三轮车放着，因为未坐人，又太小，我没看到。而它的主人，很快就从后面地头的小房子里走过来，带着几分怒气地责怨，“看你把我的板凳轧坏了。”

我赶紧解释，说得诚恳。可老人并不想听我的任何理由，制止我，“别说那么多了，反正就是你轧坏的，看怎么办。”

意思很明确，赔钱。而刚才提醒我轧到凳子的摊贩又在旁边适时地插了嘴，“赔二十块钱得了。”她说的随意又轻巧。

老人一听，像是正合她意，即刻顺水推舟，“那就赔二十块钱吧。”

那女人可真嘴贱。可我也顾不得去理会她。

单说赔偿。二十块？我买个新的也不值这个价。

再看眼前这个小马扎，其破旧的程度一般人可能早当垃圾扔了。一只斜撑管从根部断掉了，主人用铁丝勉强缠绕连接在一起，原先深蓝色的坐布残存一点破败的布头，重新弄来三条旧帆布带简单地缝合在上面。说实话，这样一个旧马扎，扔在马路上都没人愿意捡。

如此一想，我心里怎能没气，觉得赔十块钱就够多了，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她这是把我当冤大头呢，明显有讹人的意思。

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语气便不客气，很大声地与之理论。争执不可避免。不一会老头也从小屋里出来，参与论战。

我着重强调马扎的破旧，她说再破也是她的东西，轧坏就得赔。十块钱她不接受，我觉得二十块太多，她倒也提出另一套方案，给她重赔个旧板凳也行。

可我现在在哪给她弄个旧凳子去，就是家里有，她自然不会同意我开车离开回去拿，只能来回打车，这样岂不更不划算。

那一刻，心绪渐渐平静了些，想想，还是算了，一下子自己像是恢复了理性。

路上人来人往的，为区区十块钱，何必与一个老人在此争执。别说把她气个好歹还得让我担责，就是气坏自己的身子也不值。

多给她十块钱没关系，自己穷不了，她也富不了，况且毕竟是自己的过错造成的结果。平常里开车，又怎会少得了这种倒霉事发生，认了吧，息事宁人，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浪费时间，又牺牲心情，真的不值。

这样一想，我即刻扫码付钱。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这下你可以买个新的了。”老人无言。我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虽说理性上支付了赔偿，但终归是有些不得已，心里明显还有不平与纠结，事情表面上算是过去了，可难免还会在脑子里冒出头，只能动用理性一再地进行按压：既然钱都付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就让它真的过去吧。

可终究还是要复述抑或回忆一番。要说目的，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彻底从中抽身而出，剔除它对我所能造成的一切不良影响与后果，完全与之隔绝，再无瓜葛。

此刻我在想，从那个小马扎的情形看，那对老人想来是极节俭的，日子不定过得紧巴，我且当是扶贫了，哪怕这仅是种自我宽慰。

再者，如若说那马扎稍微像点样子，我就是按新的价格赔自然心里会舒服许多，觉得物有所值，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感。当时的我可能暗自认为，那根本不值得赔偿。但对于正在使用它的老人而言，显然就不是这样，她还得需要一个坐着的工具，要售卖她的货品，哪怕再简陋与破旧也无妨。

事件的恶化或许是这样的，它甫一发生，我并没有即刻道歉，求得原谅，主动提出赔偿，而是过多地强调它发生的原因，希望得到理解，并未主动提出解决的方法，又加之过多地强调马扎的破旧，让老人心里更不服气与舒服，从而更不想轻易让步。

如此一想，我的内心便豁然明了与通透。虽说事情已然发生与过去，我不想再提，省得影响心情，但一味地有意回避，效果并不好。倒不是那区区二十块钱让我放不下，而是心里并没有想透彻事情的根本，依然停留在值不值得的理性规劝上，而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以及处理方式的不当。

这也就是内心深处，一方面不想再提，它却总会突然间冒出来，在头脑中萦萦绕绕，挥之不去，另一方面，理性虽在加以阻止与压制，但效果不佳，潜意识便还是想把整件事重新认识一遍，进行复盘的原因。

真的是不应该呀。我甚至有些疑惑，那一刻怎么会那样？那真的是我吗？还是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甚至经常会表现得这么好起争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无法理性地、心平气和地处理眼前所发生的事。

每每事件不容置疑地发生了，起了争端，败坏了心情，过后又特别后悔，觉得那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不该让事情一步步趋于恶化，抑或难以调和与化解。

只是要如何真正地加以避免？对于自身而言，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解决的。人性很复杂，世事纷乱，我只能期望少一些凡俗的事端与纠葛，尽量避离与远遁，不让自己的生命有牵连与受损的可能。

我知道，当必要的理性归了位，要尽量控制住自己已然崩发的情绪；当回过头重新审视事件中的自己，心里透彻洞明之后，灵魂大概才真正附在了自己身上，完整地与生命同在，心绪平和、坦荡、从容与自在。

自此之后，那些曾经在生活里出现的、不愉快的芝麻小事，再不会对我有任何形式的滋扰——全然像是没发生过。

202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