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听说过日本牛郎,即混迹在夜场的男公关,专门陪寂寞的都市女性喝酒聊天,诱导她们在店内消费高价酒水。
但你知道“牛郎狂”吗?
这是一群对牛郎近乎痴狂的年轻女性,心甘情愿为对方散尽家财。
有人曾在半年花费超过2000万日元,还有人为了心爱的牛郎自杀……她们并非富家千金,大多都是普通女性,为了能攒钱去牛郎店光顾,部分女性不惜进入风俗业卖身下海。
6月8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刊登专题报道,揭露在灯红酒绿的新宿歌舞伎町,超过300家夜总会提供男性陪伴服务,当女客户无力承担店内巨额消费时,部分牛郎俱乐部甚至半引诱半强迫地组织她们卖淫。
日本广播协会也曾报道,去年东京警方在歌舞伎町逮捕了140名涉嫌卖淫者,其中约四成女性,都是在牛郎俱乐部花光钱财后,靠这样的方式还债。
踏入牛郎店的那一刻,女孩们被花言巧语的牛郎蛊惑付出了真心,自以为遇见真爱,却被引诱卖身下海。女性被牛郎骗进风俗业,成为一条隐秘的地下产业链。
而这一乱象的背后,更不容忽视的是日本女性长期面临的存在性贫困危机。
那些迷上牛郎的女孩们
新冠疫情后,陷入牛郎俱乐部债务陷阱,主动或被迫从事性工作的日本女性越来越多。
歌舞伎町是日本著名红灯区,此处有座大久保公园,被称为东京的“揽客圣地”。从去年开始,公园里站街女郎的数量比往常多了三倍,不少女性从事这行,都是为了偿还在牛郎俱乐部欠下的债务。
随着日元贬值,有些日本女性选择去海外进行卖身活动。
今年年初,东京警视厅逮捕了3名涉嫌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卖身的人。经调查发现,日本国内存在多个海外卖身的犯罪团体,这些女性远赴海外卖身,同样有一部分是为了牛郎。
图源日本杂志《周刊女性》报道
在日本,因沉迷牛郎而欠下巨额债务的女性数量庞大。
网红山下智博发过的一档名为《你知道牛郎狂的世界吗》的纪录片里,提到日本的“牛郎狂”现象,她们并非网上所传言的富婆群体,反而是困于生计的普通女性。在都市生活的高压下,这些女性为了排解寂寞,试图在牛郎身上寻找陪伴和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23岁的夏美便是“牛郎狂”群体中的一员。
她认识了一位叫五月的牛郎,为了挣钱去俱乐部消费,她选择去风俗店打工,偶尔还会接金额较高的外出工作(此处指外出到酒店为男客人提供派遣服务)。
夏美平时生活俭朴,住在不到10平米的出租屋,每天只吃一顿饭,想方设法节省开支。但她每个月都会乘坐新干线,前往东京的牛郎俱乐部找五月,把所有积蓄花在对方身上。
月末是牛郎俱乐部的业绩考核期,也是客户们为心仪的牛郎砸钱的日子。为了给五月冲业绩,夏美通常会提前“外出赚钱”,再将卖身得来的辛苦钱,不假思索地花在买天价香槟上。
在认识牛郎五月的一年四个月里,夏美在他身上共花费4000万日元,数目之大让人咋舌。
像夏美这样为了给牛郎撑脸面,自己在风俗业工作的日本女性并非少数。
综艺节目的常客、女网红AOI,从18岁开始迷恋牛郎,六年为牛郎花了5000万日元,最后不得不借高利贷,才能勉强支撑。据她所言,她身边很多朋友都是牛郎店常客,靠风俗店兼职来负担高额开销。
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体面工作的日本女公务员,同样抵挡不了牛郎的诱惑。据NHK报道,2022-2023年,东京国税局连续对三名女性职员进行了免职处分,这三位职员在工作之余,晚上去风俗店兼职,赚够钱再到牛郎俱乐部消费。
被骗取钱财,只是“牛郎狂”们付出的最小损失。还有些女性,在牛郎们亲手编织的浪漫幻想中,渐渐自我迷失,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歌舞伎町附近有一座大楼,汇聚了众多牛郎俱乐部。据日本警视厅的数据,仅2018年10月,就有7个人在这座大楼上纵身一跃(包括自杀和自杀未遂者),多半都是与牛郎有过情感纠葛的女性。
对于牛郎的浪漫幻想破灭后,部分女性将刀尖对准自己,还有人选择与牛郎同归于尽。
5年前,日本曾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不死鸟牛郎刺杀事件”。
21岁女孩高冈由佳,在公寓内刺杀一位名叫琉月的牛郎。此前,为了让琉月当上牛郎俱乐部头牌,她每个月至少花费100万日元,当积蓄用尽,转而去风俗店上班,又参与“爸爸活”,陪年长的大叔们出游赚钱。
她认定牛郎琉月是未来的结婚对象,在新宿租了间公寓,邀请对方同住。
然而,琉月只把她当作摇钱树,一边享受着高冈由佳的付出,哄她“过几个月就辞职”,一边和其他女顾客维持暧昧关系。
在月底冲业绩的这天,高冈由佳发现琉月跟女客人去了情侣酒店,因此被彻底激怒。她以邀请琉月帮忙整理家具为由,趁机用菜刀刺伤对方。她觉得,只有共同赴死,两个人才能永远在一起。
琉月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并把名字改为“不死鸟”,同时宣布回归牛郎店;而高岗由佳的母亲为了让女儿获得缓刑,给琉月支付了500万日元赔偿金。获得后者谅解后,高岗由佳依然被判了3年零6个月有期徒刑。
去年11月,同样在歌舞伎町,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因在牛郎身上花费巨款,没有得到同等的情感回馈,将刀尖刺向了牛郎。在这一新闻报道下,有些网友感叹,
“从前都是女客人跳楼,现在终于轮到牛郎被刺了。”
牛郎的真实世界:围猎女性的情感陷阱
一切都要从牛郎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说起。
在过去,牛郎被影视剧和媒体合力美化了。
影视剧中的牛郎,长相帅气,永远为客人着想,像是为女性量身定制的完美伴侣,扮演者通常是高颜值男星,如木村拓哉、小栗旬、山崎贤人,导致大众对牛郎的印象都是温柔体贴又浪漫。
中国人对牛郎的了解,或许来自新闻对“日本第一牛郎”罗兰的报道。
他上综艺、拍杂志、出传记,和明星无二。罗兰甚至曾开通过微博账号,在中文互联网上掀起热潮。
他一度成为女性眼中的优质男性代表:情商高、会赚钱,还能提供情绪价值。
但到了近些年,新闻报道和亲历者不断爆料后,才渐渐还原出牛郎群体阴暗糜烂的一面。
牛郎的主要工作,是陪女客人喝酒,纾解她们的压力。他们的收入分为三大块,台费、点名费、酒水费。其中,售卖酒水的提成是收入的主要来源。
女客人需要花费超出产品价值数十倍的价格,才能买下俱乐部里廉价难喝的饮料酒水。这意味着,需要情感陪伴的女客人和想卖出酒水的牛郎之间,注定不是一场等价交易。
英国《卫报》揭露了牛郎俱乐部的捞金手段:
当女客人第一次光顾时,仅需要花费2000~3000日元,就能获得一小时无限量饮酒的机会。牛郎们会约她们再来店里光顾,一旦女顾客第二次来,费用往往会上涨10倍,第三次光顾时,对牛郎产生感情的女性会被收取30万日元。
日剧《明天,我会成为谁的女友》,也展示出牛郎们让一个头脑清醒的女孩逐渐沦陷的过程。
小萌体型偏胖,在学校很少遇到男孩追求,闺蜜喊她来牛郎店玩。在一众风格迥异的牛郎中,小萌选择了温柔腼腆的枫。
他会一脸真诚地告诉小萌,“我觉得你好特别”。离店前,他主动要了小萌的联系方式。离店后,他坚持每天发短信,在小萌不开心的时候主动邀约请她吃饭。
他对待小萌的方式,不像对待客人,反而像对待心仪的女孩。这也让原本抵触牛郎的小萌,渐渐卸下内心防备。
小萌对枫产生了好感,但她渐渐发现,枫不是自己的专属陪侍,同样会去其他女客人那里陪酒。这是牛郎店常用的“竞争机制”,利用客人的嫉妒心和攀比欲,引诱她们消费更多金钱。
为了留住心仪的牛郎,小萌只能不断花钱,最后沦落到去风俗店打工。
就像偶像贩卖梦想那样,牛郎贩卖的是“虚拟爱情”,一种可以被出售的伪亲密关系。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短期利润,而是对女顾客长期压榨,直到榨干她们的全部价值。
越是不自信的女性,越容易上钩。身陷牛郎陷阱的日本网红AOI说过,自己对容貌一直感到自卑,去牛郎店时,他们的态度非常温柔,一直鼓励着她。
当女性花光自己的所有存款时,牛郎们往往不会立刻变脸,而是会充满“善意”地指条“明路”,劝她们卖身挣钱。
牛郎店有记账服务。当客人欠款多到还不上时,俱乐部则会强制拍下女客人的身份证件,要求她们借高利贷、进风俗店卖身或拍成人电影,并从中抽成,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牛郎们招揽客户的渠道甚至不局限于店内,而是学会利用交友软件,让更多女性上钩。
CNN报道里的小Yu,本是一名临床医生,在网上认识了男公关后坠入爱河。后者不但告诉小Yu,自己是她的男朋友,还承诺送她一枚戒指。
在男公关的引诱下,小Yu把自己的钱都花在俱乐部里,很快负债累累。那名男公关表示,他可以帮忙处理这笔债务,前提是小Yu必须以“性工作”的方式偿还他。
一边被牛郎哄骗,出卖着自己的身体赚钱,一边把赚来的钱都交给牛郎。日本歌舞伎町一家公益救助中心负责人HidemoriGen说过,
牛郎俱乐部是一种恶毒的商业模式,跟人口贩卖几乎没有区别。
陷入“精神贫困”的日本女性
明知牛郎们逢场作戏,日本女性为何接连踏入以爱为名的甜蜜陷阱?
《东京贫困女子》曾传达出一种视角:
不要看女性做了什么,而要看女性为什么这么做。
在性别不平等、经济困难与社会孤立等因素影响下,日本女性很容易陷入不被看见的贫困里。
NHK曾有一篇报道,指向日本社会的年轻女性“看不见的贫困”,描述了那些社会边缘中的女性,在经历家暴、负债、压榨、漠视后,物质陷入极度贫困,表面上却穿着得体,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着。
《调查报告女性的贫困“新型连锁”的冲击》
由于性别的结构性不平等,女性通常面临同工不同酬,甚至得不到正式派遣的机会。一旦婚姻或家庭关系破裂,很容易陷入贫困境地。
2011年,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公布数据,称处于工作年龄段的二十岁到六十四岁单身女性,三个人当中就有一个陷于贫困。
上野千鹤子说过,
“贫穷和耻辱使妇女陷入孤立。”
若母亲生存状态都不稳定,生下的孩子又如何健康成长呢?
小说《绝叫》中的女主角铃木阳子,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母亲是家庭主妇,重男轻女,从小不爱她。父亲离家出走后,母亲便失去了经济收入。
因为母亲的影响,阳子曾试图结婚来寻求一个稳定的家庭,却遭遇丈夫出轨抛弃。为了赚钱,她试图去做销售员,结果被上司打压,强迫她陪睡拿业绩。
最终,对爱满怀期待的铃木阳子,就这样一步步被重男轻女的母亲、家暴的父亲、出轨的丈夫,逼成了应召女郎,最后把所有卖身的钱,给了关心自己的牛郎,走向了绝境。
铃木阳子认为自己是“弃民”,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遭遇着社会对她的围猎。
自觉“弃民”的日本女性,普遍感到精神上的孤立无援。而这一点,就连物质条件优渥的女孩们也难以避免。
女演员坂口杏里,曾被称为“生在天国的人”,母亲是天后坂口良子,父亲是建筑富商。然而,在父亲出走、母亲去世后,她陷入了深深的孤独。
当她去牛郎店后,感受到了久违的慰藉。为了心爱的牛郎,她花光了母亲的遗产,甚至负债百万。为了还债,她先是拍全裸写真、拍AV、后来甚至走上吸毒犯罪的道路。
日本学生成崎,在考入名校庆应义塾大学后,一度疯狂迷恋牛郎。她利用课余时间做酒店小姐,也做过有钱人的情妇,两年内为牛郎支付超过1000万日元。
出于对“牛郎”这一职业的了解,成崎曾发表过论文《对光顾歌舞伎町牛郎店的女性以及在那里上班的牛郎的心理调查》,成为了“牛郎研究家”。
她曾总结了10种“最容易掉入牛郎温柔陷阱”的女性特点,提醒女孩们“只要符合这些条件,意味着你很容易掉入牛郎的温柔圈套中。”
这些条件也从侧面道出了不少女性“牛郎成瘾”的原因:被父母过度保护/放任、自我肯定感低、没有知心好友、很难拒绝别人……
大多对牛郎上瘾的女性,平时大多缺乏对自身的认可,以及周围人的关心,内心有着深不见底的绝望感。
当喜欢的牛郎提议让夏美卖身赚钱时,她丝毫没有责怪对方,反而充满感激:
“谢谢你给我提供活下去的动力。”
“只要他能闪耀,我就很满足了。”
只有在牛郎那里,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爱”,被注视着。
做过AV女郎的作家铃木凉美曾坦言,日本做夜职的女孩里,很多人都因为孤独而产生过度依恋的倾向,比如逛牛郎俱乐部、服用药物成瘾、成为购物狂等等。
女孩们因为孤独转而依赖牛郎,最终所有的金钱进入牛郎的口袋,却亲手将自己推向深渊,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比起物质贫瘠,精神贫困更隐蔽,也更危险。
就像《始于极限》里写的那样:
“女性如果精神贫瘠,执着于被爱,过于渴望被认可,那么,无论她享有多少能力与资源,都很难将她于现实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参考资料:
1.观察者网《为“男公关”散尽家财,这些日本女性被迫卖淫还债》
2.bilibili山下智博《日本奇妙物语—你知道牛郎狂的世界吗?》
3.澎湃新闻《NHK镜头下的日本年轻女性:看不见的贫困》
4.澎湃思想市场《性别不平等、经济困难与社会孤立:日本女性的精神健康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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