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春秋】朱辉军｜帝王诗文50讲之廿八：女皇当初也凄惶

青春｜唯美｜深情｜精短

帝王诗文50讲之廿八：

女皇当初也凄惶

【北京】朱辉军

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她那传奇的身世一直为后世所津津乐道，尤其是评书、小说、电影、电视所热衷的题材。

无论如何，武则天统治时期的盛唐及武周，是中国封建年代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在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统治期间，武则天在经济、政治、国防甚至法治等方面多有建树，而在诗文、书法方面，也有一定造诣。

武则天所作的诗篇，《全唐诗》第五卷收录了四十六首。据《新唐书·艺文志》，武则天有《垂拱集》一百卷，《金轮集》十卷，均已佚。今人辑有《武则天集》行世。

堪为巾帼须眉的武则天，在做上皇后之前，经历过一段孤寂的岁月，后来又陷入激烈的争权夺利内斗中。早期的诗作对此有所体现，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是武则天在感业寺出家时写的情诗。写给谁呢？就是李世民的儿子李治。全诗极尽相思愁苦之感，尺幅之中曲折有致，明朗又含蓄，绚丽又清新，是武则天诗作中的上乘之作，放在整个文学史上也堪称佳作。

唐太宗驾崩后，武则天按照唐朝仪轨被安置在感业寺为尼。在感业寺里呆了四年，这是武则天人生中最失意的四年。但祸兮福所伏，武则天在感业寺的日子也充满了命运的转机。高宗李治在寺中看见她，便复召入宫，拜昭仪。就是在感业寺期间，武则天写下了她最有名的这首诗。或许，正是由于这首诗，才使得李治忽然想到了尚在削发为尼的旧情人武媚来？

《如意娘》一诗仅短短四句，便传达出多层次多方位的复杂情绪。有专家做过精辟的分析。首句“看朱成碧思纷纷”，赋比兴兼具，“朱红”、“碧绿”，这两种反差极大的颜色，构成了强烈的冷暖对照。眼前的一片寒冷碧绿触目伤怀，引起思虑万千。故此句有多重含意：一来明写抒情主人公相思过度，以致魂不守舍，恍惚迷离中竟将红色看成绿色。梁王僧孺《夜愁示诸宾》中的“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为此句所本。正是心乱眼花，使这位痴情女子五色不辨。二来暗指美好春光的流逝，眼见花红褪尽，枝头只剩绿叶。三来借喻自己只身独处，花红叶绿不能相扶；又喻自己红颜薄命，由昔日欢聚的幸福坠入今日冰冷的相思之苦。“憔悴支离为忆君”一句直抒胸臆。从外表写入内心，尽言思妇的瘦弱不支和心力交瘁。至此，这两行诗辗转写的是凄切，是寂寞，是深深地哀怨。情绪的流向较为单一。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打破一二句的和弦，以全新的节奏和韵律再现诗的主题：“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执著、决然、不掩饰、不造作的独特形象跃然纸上。这两句是全诗的高潮，它丰富了诗歌的情绪构成。“不信”句诉说着“断肠”的相思，也隐含着相思的无可奈何，相思的难以喻说。作为女皇的武则天，通常给人以铁腕人物的印象；然而作为女人，她也有情意缠绵，柔情若水的一面，于此诗便可见一斑。

婉转动人的《如意娘》，还较好地融合了南北朝乐府风格于一体，对后世有较大影响。“看朱成碧”后来成为唐宋人常用成语。李白诗曰：“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柳亭诗话》还记载到：李白的《长相思》一诗中有“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之句，据说李白夫人看了这首诗，对他说：“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听了后“爽然若失”。后来有“刿目鉥心、掐擢胃肾”之称的孟郊，还写出了“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这样语出惊人的句子。“看朱成碧”也可以说为“看碧成朱”，辛弃疾就有词写道：“倚栏看碧成朱，等闲褪了香袍粉。”溯其本源，都是承袭了武则天的创意。

武则天现存58首诗，多为庙堂祭奠之作，间有记游抒情诗篇。其中《唐享昊天乐》十二首，《唐明堂乐章》十一首，《唐大飨拜洛乐章》十四首，这些诗都是朝廷典仪中的歌词。

《唐享昊天乐》十二首是武则天做太宗宫里的才人时，唐太宗命她所作。这一组诗中有很多谦卑恭颂的词句，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显得十分“小气”，绝对看不到后来武则天的诗作中那种不可一世的霸气。

武才人这些诗都不长，而且难以见到，其中又透露了唐代祭奠的礼仪和常用语汇，有较多的文化价值。我们选看几首：
《唐享昊天乐.第一》

太阴凝至化，真耀蕴轩仪。

德迈娥台敞，仁高姒幄披。

扪天遂启极，梦日乃升曦。

《唐享昊天乐.第二》

瞻紫极，望玄穹。

翘至恳，罄深衷。

听虽远，诚必通。

垂厚泽，降云宫。

《唐享昊天乐.第四》

巍巍睿业广，赫赫圣基隆。

菲德承先顾，祯符萃眇躬。

铭开武岩侧，图荐洛川中。

微诚讵幽感，景命忽昭融。

有怀惭紫极，无以谢玄穹。

《唐享昊天乐.第五》

朝坛雾卷，曙岭烟沉。

爰设筐币，式表诚心。

筵辉丽璧，乐畅和音。

仰惟灵鉴，俯察翘襟。

《唐享昊天乐.第六》

昭昭上帝，穆穆下临。

礼崇备物，乐奏锵金。

兰羞委荐，桂醑盈斟。

敢希明德，幸罄庄心。

《唐享昊天乐.第九》

荷恩承顾托，执契恭临抚。

庙略静边荒，天兵曜神武。

有截资先化，无为遵旧矩。

祯符降昊穹，大业光寰宇。

《唐享昊天乐.第十二》

式乾路，辟天扉。

回日驭，动云衣。

登金阙，入紫微。

望仙驾，仰恩徽。

从形式上说，武才人这里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全具，不像唐太宗就喜爱五言。不知是不是当时祭奠的要求？但武才人还是因形制的不同，而写出了不同的感觉，好几首诗都具有古朴高迈的韵味。

显然这些歌词都是献给上天及诸神的，武才人写得谦恭端肃，而又含有祈福感恩的真诚。对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其中也还有不少佳句：“望仙驾，仰恩徽”，虔诚而敬畏；“巍巍睿业广，赫赫圣基隆”，则在庄重中含有浩大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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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档案

朱辉军，1961年7月生，湖南籍。共和国第一代文学硕士，资深编审，著名文艺评论家。

2000年2月至2014年2月，先后任中国艺术报社、中国文联出版社副总编辑。历任公社经营管理干事，县委党校办公室负责人，《文艺学习》编辑部副主任，中国文联研究室期刊处、宣传处处长。曾兼任《中国文艺家》杂志社社长、总编等。

著有《艺术创造主体论》（1988）等10余部；发表各类文章逾千篇。获得各种奖项百余次。其中《沿着马列的足迹——文艺的科学阐释与中国贡献》（2018、2019）系“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

先后在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中国作家世纪论坛主讲“马列文论”；担任“鲁迅文学奖”、“金鹰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等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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