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调查｜惠州4人潜水失联背后：“消失”的俱乐部和违规的“黑潜”

▲渔船发现疑似失联者的氧气瓶

距离父亲失踪已经过去半个月，小林和家人还在继续搜寻，“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6月29日，一艘船从广东惠州大亚湾出发，前往深圳，在接到一支由4人组成的潜水团队后，又返回惠州大清针水域。随后4名潜水者失联，截至发稿前，仅一人获救，一人遗体被打捞上岸，潜水教练及小林的父亲林伟雄仍未被发现。

在林伟雄的家属们看来，这次事故充满疑点：组织活动的深圳市某潜水俱乐部是否具备相关资质？承运船只是否有相应资格？配备给潜水团队的装具是否符合要求？

对上述疑问，惠州市惠东县应急管理局答复红星新闻记者称，已成立相关调查组展开调查，暂不方便公开具体情况。

幸存者回忆：

教练独自求救，队员抱团漂浮

7月1日下午3时，在距离事发水域东南方向约150公里处，失联者中的首位幸存者被找到。

救援现场视频显示，这名幸存者获救时意识清醒，红星新闻记者从小林等家属处获悉，幸存者在前往医院治疗期间曾与其他失联者家属进行交流，并讲述了潜水团失联前后的情况：在按计划完成潜水后，潜水团上浮时发现已偏离船只，潜水教练尝试呼喊船只求救，但未能引起船只注意，随后其将装具脱下交给3名队员，独自游向船只求救。

据幸存者称，在他被找到的7月1日早间，其他3名队员仍在抱团漂浮。幸存者告诉小林，团队中最年长的林伟雄始终在鼓励另外两人，直到被海浪冲散，“他们几个人精神状态都是很好的，他们一直在坚持，一直在等待救援”。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家属们从幸存者处获取的信息，此次事件中的潜水团队未配备潜水手电筒。

潜水社会体育五级指导员蔡永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一般开展潜水活动时应该配备的应急装具主要有象拔（水面信号浮标）及潜水手电筒，前者为以红橙黄等为主的棍状浮力装置，因色彩鲜艳在白天的海面上易于分辨，后者则能在夜间引起过往船只注意。

就在一年前，2023年7月9日，惠州海域曾发生过另一起5人潜水失联事件，据中国新闻网报道，当日夜间11时05分，有船只在海面上发现“可疑灯光”，随后寻获抱团漂浮的5名失踪者。

针对潜水应急装具的配置及应急预案，蔡永华介绍称，在考取由国家体育总局下发的潜水教练资质时，都会有相关考核，“每个教练只要通过专业学习，通过中国境内的国家体育总局这些比较权威的培训，他肯定知道预案是什么样的，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怎么把队员聚在一起，怎么进行逃生，怎么等待救援，这都是有预案的”。

当记者向小林等林伟雄家属提出，希望可以联系幸存者进一步了解当时情况时，被告知幸存者就医后，已与其他失联者家属断开联系。记者随后向负责本次事件信息发布的惠东县政府有关工作人员提出对幸存者的采访申请，对方以不在其权限内为由予以拒绝。

“消失”的俱乐部

涉事俱乐部一直无法联系上

在小林姐姐林女士记忆里，父亲是个“有很强计划性的人”，他平常热爱运动，每年都会参加一到两次潜水。这次出发前，林伟雄照旧简单跟家人打了招呼，“很家常的对话，就真的只是打个招呼，说明天要去哪潜水。”林女士语气里充满懊悔，“我们当时也没有及时地再问他。”

对于父亲的潜水经历，小林同样所知有限，父亲从没跟他们细说过参加了哪个俱乐部，具体的行程安排如何。据小林回忆，幸存者被救起后，她和家人才从对方口中了解到关于这间俱乐部的一些情况。但截至发稿前，家属们依然没能与涉事俱乐部取得联系。

▲自称涉事俱乐部工作人员的网络账号

小林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幸存者曾透露，是通过某社交网络平台了解到该俱乐部在开展潜水活动，随后报名参加。循着这一线索，记者发现了一名自称该潜水俱乐部工作人员的网络账号，其发布的主要内容都与潜水、旅游相关。

记者向上述账号发送私信，表示希望了解该俱乐部相关情况，始终未得到回复。通过该账号评论区，记者又联系了多名疑似参与过该俱乐部潜水活动的用户，仅有一人回复称“不是他们公司的，不清楚”，其余皆未回应。

▲涉事俱乐部办公地点因整修无法入内

通过天眼查，记者获取了涉事潜水俱乐部预留电话及办公地址，相关电话始终关机，位于深圳市体育中心的办公地址，则因深圳市体育中心正在整修而无法入内。记者致电其所属的深圳市福田区文广旅体局，获悉注册地址在深圳的这类企业，如要开展在开放水域的潜水活动，必须向水域所属管辖部门进行报备审批。

据惠东发布2023年9月30日通告，包括本次事故发生的针头岩（大青针），以及中广核太平岭海上风电项目、小星山周边海域开展浮潜、体验潜、自由潜等均属非法，不受国家法律法规保护，“是重点查处打击对象”。

当地正严打违规“黑潜”

仍有商家顶风开展近海浮潜活动

7月11日，红星新闻记者佯装旅游咨询，联系了惠州多家提供游船服务的相关企业，在记者提出希望进行潜水后，绝大多数企业都表示“正在严打”，无法承接相关活动，还有船家称港口会对船只进行检查，确认是否违规携带潜水设备，并称“这个是要担责任的”。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仍有商家在开展疑似违法活动。一名双月湾导游表示，能在海滩附近开展浮潜，“我这边有很多船家接客户浮潜，实际上也在近处，如果你们也要去，我可以安排，只是说玩不开心不可以投诉”。

▲自称可以安排浮潜的商家聊天截图

红星新闻记者随后致电惠州市文广旅体局，被告知目前惠州全市海域“都是不符合潜水条件的，所以我们整个海域都没有潜水审批的项目”，至于上述导游提及的近海浮潜，同样属于违法“黑潜”行为，接线的工作人员强调，“我们一直在对这种非法潜水进行打击，去年到现在，我们联合属地取缔了一大批”。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4人潜水失联事件中，相关船只并未从惠州携带潜水设备离港，而是从深圳大鹏出发，直接前往大青针水域进行潜水活动。

7月9日11时53分，红星新闻记者从惠州市惠东县应急管理局核实确认，此次潜水失联事故涉事船只归属于惠州市大亚湾，记者追问该船只具体运营方及是否具备开展潜水活动的相应资质，被告知事件已成立调查组，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暂不便对外透露。7月10日下午2时58分，红星新闻记者从惠州市海事局处了解到，经营性船只都有相应检验证书，上面会清楚标明该船只允许在什么范围内航行，超出规定范围即为违规运营。

此外，蔡永华告诉记者，开展潜水活动的船只需要取得中国滑水潜水摩托艇运动联合会颁发的资质，据他了解，即使拥有上述资质的船只，要开展相应商业活动也必须向相关部门报备申请，“经营活动要收取费用，就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把别人带出去也要把别人带回来”。

家属悬赏50万征线索

每天大量信息无从分辨哪些有效

事故发生迄今已有半个月，林伟雄的家属仍在动员一切力量进行搜索。

林女士这几天一直在汕头跟进民间救援的情况，从获悉父亲失联那天起，她和妹妹小林以及其他家人找来了洋流专家，也不断向父亲可能途经水域的民间组织发去求助。7月1日，发现幸存者前，她和家人已经根据专家的指引前往周边地区，7月2日，民间船只也在相近海域打捞起一具遇难者遗体，用她的话说，“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到了”。

参与此次救援的汕尾市狼帮公益救援中心队长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受限于客观情况，救援力量无法出海搜寻，只能沿海岸寻找线索。曾有渔船发现疑似失联者的氧气瓶，但无法确认是否与仍失踪的林伟雄及潜水教练有关。

林女士则向记者表示，由于父亲未购买个人潜水装具，又无法与幸存者、潜水俱乐部或涉事船只取得联系，目前无从比照了解父亲在出事时具体使用的潜水装具情况。换言之，截至目前，针对林伟雄及潜水教练的搜索仍处于未发现有价值线索的阶段。

洋流专家曾向家属们分析称，根据洋流情况，林伟雄可能会进入福建海域，甚至穿过台湾海峡。林女士称，7月2日她曾接到海事局电话，对方告诉她在海上发现一具浮尸，海警出动距离太远，希望家属可以协调就近在开展搜索的船只过去，否则遗体可能下沉，“一旦沉下去就更找不到、更捞不了了”。

▲林伟雄家人悬赏50万征集线索

为了寻找林伟雄，其家属在网上向社会发出50万元的悬赏，并征集一切可能有关的线索。消息公布后，林女士和家人们每天都会收到大量信息，但无从分辨哪些是有效的，哪些是无关的，“线索量太大，每天每个海域都有不同的事件在发生，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跟我们在搜寻的能匹配得上，很艰难”。

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

编辑 潘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