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院长一度想退出员额，但又不能，为什么？

01

应邀去了外省一家中级法院讲座。

这晚闲，与这家法院院长喝茶聊天。

面前这位面庞刚毅、身材高大的院长赵姓（化名），年50上下，法科硕士，做这家法院院长已经七年。

他给我的印象是真实率性。

在他的任上，法院得过不少荣誉，其中系统外授予的集体一等功、全省精神文明示范单位等。

聊到院长办案的话题，见他稍露难以觉察地皱了皱眉。

这家中院在编干警287人，员额法官73人，去年结案1.25万件。

“案多人少没有缓解，法官压力越来越大。”

赵院长说，伴随年已过半，被“院长带头办案”时时压迫着喘不过气来。

他今年要办12件，现才结了8件。

而他所办案件须是在院里称得上是疑难复杂案件。

作为“一把手”，为何自加压力？

赵院长说，上级法院既有规定，两级法院又那么多双眼睛在瞅着。

近日，赵院长就为自己办的一起合同案件耗费了大把的时间。

因为，他要亲身通览案卷、外出调查、谈话调解、研究案情、开庭审理……

他说，“不能挂名办案，所以一个程序都不能少。”

“如果挂名的话，不仅坏了名声，带坏了院风，还会上行下效，对院里布置的工作，有人就会蒙你，虚假盛行。”

他口气严肃，我十分赞同这智者的做法。

同时，又替他担心：哪有这大把的办案时间和精力？

赵院长说得坦率，说他们员额法官中，院庭长就占了近半。

“那些未入额的，做了法官助理的，要是我也难以心平气顺。”

赵院长很纠结，他一度想退出员额，但又不能，为什么？

还没听说有法院院长退出的，他不愿做鹤立鸡群的新闻人物。

他说，也不能给其他院领导增加压力。

怎么办？

这些年他一直在上争取、外协调，竭力给干警创造更好一些的职级、工作等方面的待遇和条件。

02

对于赵院长的话我信，也很理解。

我曾经遇到一位基层法院的院长，问他去年办了多少案件？

他去年跌跌爬爬地办了12件，并举例讲述了去年12月，为了赶年底结案赴外地办案的经历：

这天一早刚上班，这位院长就与合议庭成员驱车80多公里外赶往一起案件当事人的所在地。

送达材料、倾听诉求、现场勘查、耐心调解等，回到家里已是晚饭时。

回头说这天，这院长大概接30个左右的电话，有通知他开会的，有上门向他请示工作的，有一名被处分的干警家属要上门找院长等13件事宜。

院长感叹，他常常苦不堪言的不是审判，而是审判以外的各类会议、事务、应酬等等。

近年来，对院长办案进行量化考核，并强调不办案的应退出员额。

红头文件对各级法院院庭长必须带头办案的要求越来越高：

如2020年8月，对于院庭长不办案、办案达不到要求，或挂名办案、虚假办案，应退出员额。

如2021年11月，特别提出从2022年1月1日起法官考核不合格退出员额，院庭长办案量不够考核为“不称职”。

无疑，此举的确有其积极的意义。

但现实中，有些院长不堪重负，忙得恨不得施有分身术。

与此同时，院领导们不得不面对本院不能入额的众多“抱怨”的目光。

院长两头受压、左右为难，但又不能鹤行鸡群退出员额。

怎么办？

于是一些院领导：空挂名义办案、趋易避难办案、博取面子办案、应付任务办案等。

当然，出现这样的问题，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

03

这里，仅说说客观原因。

可以说，非审判事务占据了各级法院一把手院长90%以上的时间与精力。

有个基层法院给我提供了一份资料，该院依托信息化平台，在办案、办事系统中嵌入了“一周工作安排”模块，全院每名法官和其他工作人员均详细地对每日工作内容进行了填写。

现摘取“一把手”院长上半年“一周工作安排”内容，主要包括：

参加各类会议，含参加地方党委、政府，人大、政协会议，上级法院召开的会议，主持召开本院会议；参加市委党校学习培训、办公室处理事务，含处理行政事务、协调重大案件审判；接待外地单位来院考察；主持审委会、庭审和参加合议等。

通过梳理发现，该院院长上半年（除去参加市委党校学习2周外），办公室处理各类事务85次，处理各类事务179项；参加各类会议96次；院内接待16次；研究审判工作15次；案件庭审2次。

其中，参加各类会议和办公室处理事务占工作内容的比重较大，占96%，而参加审判活动仅占4%。

再从参加会议的情况看，参加地方党委、政府、人大的会议共计41次（还不包括市委党校学习2周），占会议内容的43%，主要为参加人大、政协会议，列席党政会议，参加重大活动安排动员会。

参加上级法院的会议27次，占28.13%，主要为院长会议、重大活动安排动员会议、廉政建设会议、司法改革类会议或培训、审判业务培训。

本院会议28次，占29.17%，主要为主持召开党组会、院长办公会、院务会。

从处理各类事务的情况看，内容主要集中为处理院内的各项行政事务，有138项，包括院内重大会议、活动的组织安排，各类重要报告、讲话、活动方案的研究讨论等，其他性事务处理41项。

04

按理，带“长”字号的法官同其他法官一样，以审判为己任，以开庭为本分，不亲自审理案件岂不是有违法律赋予的使命？

依我看，问题没那么简单，院长对亲自审理案件，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近年来，社会环境复杂多变，大局工作要求不断提高，法院规模越来越大，案件与日俱增，法官水平鳞次栉比，审判专业越加细化等。

作为一院之长，需负担大量繁杂的引导、人事、协调、财物、教育、监督等行政事务及社会责任，并承担为法院争取外界各种利益的重大压力。

院长不审理或者很少审理案件，与现行政治生态、法院体制和工作机制有着密切的关系。

上级法院监督下级法院审判工作、管理下级法院司法行政工作，这种监督已远远超出经过法定程序的、体现于审判个案的监督，演变成对审判工作的一般指导和安排部署。

院长、副院长、庭长、副庭长这些个带“长”的，必须负责贯彻执行上级法院的指示精神，组织学习讨论，进行请示汇报，奔走于上下级法院之间。

他们要主持和参加院长办公会议等行政性会议，讨论决定繁杂的行政事务。

我们不该苛责“一把手”院长们，不得不说，他们被“忙”字所困。

行政化的司法体制和工作机制，消耗了院长们他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由于法院处于受领导、受监督和被保障、被支持的地位，不参加还不行，属于领导、监督机关通知参加的不能不参加，属于“兄弟部门”和友邻单位邀请的不好不前往。

很多这类陪会和捧场活动，都得“一把手”参加，否则就给戴上了“不重视”、“不支持”，甚至“就他架子大”的帽子。

仅应付日常工作，院长们就已被拖累得筋疲力尽。

那么，作为顶梁柱的“一把手”，如何再腾出精力去谋划创新法院整体工作呢？

古人云：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能尽善？

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

编校：程启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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