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哲学硕博生摆摊卖烤肠”发起人：自己开了考研辅导公司，短期内没经济压力

近日，“哲学系硕博生摆摊卖烤肠”引发热议。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其成员一共七人，由中山大学的哲学硕士、博士生组成，有的还在校，有的已经毕业。

硕士生胖达（网名）是这个“创业团队”的发起人。18日，胖达向红星新闻表示，卖烤肠的目的不是盈利，而是获得与人交流的机会以及排解压力。

至于视频走红后，网上对“硕士卖烤肠”的批评与质疑，胖达称，自己和团队成员目前没有紧迫的就业需求，“我在做自己想做、喜欢做，且觉得有价值的事情，这就够了。”

正在卖烤肠的胖达

师兄提议的“毕业礼物”

想一起做点印象深刻的事

红星新闻：为什么会去摆摊？

胖达：一开始是我一个博士师兄提到去摆摊。因为我今年毕业，他一直在想送我一点毕业礼物，就说要不一起做点能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事。

红星新闻：从决定到执行花了多久？做了哪些准备？

胖达：差不多一个多月。我们6月24日正式毕业，要把论文按照学校的格式全部提交，然后申请毕业，这个环节很琐碎，也没多去想（摆摊）这件事。后面忙完了，才开始准备摆摊的东西，主要是通过闲鱼、淘宝买了烤肠机、电动车，总投入差不多一两千元。

这些不算“大钱”，能够承担得起，烤肠的成本也比较便宜。另外我们有的刚毕业，有的还在校，人员充裕，感觉做这件事情不是特别困难，就先做着看。

团队目前有七个人，出摊前要做准备，出摊后还要做卫生、清洗。大家在视频、图片里看到的是我们三个，其实有两个伙伴负责收尾，还有两个是我们考研辅导机构兼职的在校生，周末会过来上课，上完课之后也会出去吆喝一下。

我们一般周五、周末的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出摊，平时白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个人现在没有很急迫的就业需求。另外几个一起摆摊的朋友，有的是在读的硕士生、博士生，要做作业、看书、写论文；有的已经毕业在做考研辅导，也要备课、改作业和上课。

出摊现场

红星新闻：“中大哲学吗喽烤肠”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胖达：我们想通过这种方式丰富大家对哲学的认知，哲学其实可以有很多有趣的方式进行，不一定要去看论文、读个哲学专业或者看大部头的著作。对大多数人而言，这种街头交谈的方式，与受过哲学训练、看过哲学书的人交流，可能会有另外一种收获。

出摊主要目的不在赚钱，每天晚上把各项成本扣了，估计平均下来能赚二三十元，买一盒西瓜、两瓶水，当天就用掉了，至于“吗喽”（方言，指猴子），就是个玩梗的自我调侃。

红星新闻：那在这种“街头哲学交流”过程中，遇到过有趣的问题吗？

胖达：之前摆摊的时候，和一名买烤肠的学生聊天，他朋友刚好路过，调侃地问了句“什么是哲学”。结果，我们就着这个话题又继续聊下去，探讨学习哲学到底能带来什么。

我们经常忽视思维的力量，比如同样一个古建筑，对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又破又烂，不如拆了建成砖房，而对学古建筑专业的人来说，就承载着历史、文化和记忆。我们看着同一个事物，但看见的东西不一样。

造成“不一样”的，不一定是狭义上的哲学，但一定是广义上的哲学。学哲学对大多数人而言，不是为了成为哲学家，而是去接受、解释世界更多的可能性。

起初会躲避别人眼神

融入后很自在，大家是“一路人”

红星新闻：第一次摆摊感觉怎么样？

胖达：投入陌生的环境，人会本能地产生应激反应。刚开始还想着“不就是摆个摊，这有什么放不开的”，真正去行动才发现会躲避别人的眼神，产生各种复杂的内心活动。

以前对摆摊这个群体不太了解，只是逛街时发现他们都互相认识，就担心会不会形成排外的小圈子，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

之前摆摊那里，旁边有个四川的大爷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还给了些建议，让装个货架，用木头隔热就可以，后来又说学生放假了他要回四川，隔热板需要的话可以送给我们。

现在摆摊就感觉跟其他摊主是朋友、熟人、“一路人”，融入到那种氛围当中，非常自在。旁边来了个新摊贩，我们也会凑过去打招呼聊天。

红星新闻：摊贩们怎么看你们？

胖达：他们可能大多数不了解哲学，但听说过中大，刚开始会很好奇很惊讶，说“你们真的是中大的吗？”“中大的还要出来摆摊？”

这就是个围墙效应，墙外看墙内，总觉得是另一番景象。他们经常跟大学生打交道，对学生有种尊重、敬佩的情绪，所以会很奇怪：你们都读到硕士、博士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摆摊？

他们的印象中，读书读到这个地步，随便出去找个工作，每个月赚三四万很轻松。通常来说，摆摊人的确非常辛苦，但是具体到个人，他们也有属于他们的温暖和乐趣。

前段时间在广州大学附近摆摊，旁边有个卖了快12年炒粉的摊主，就算学校放假每天晚上还是能卖出五六十份，平常一天能卖出100多份，扣除成本之后每天能赚五六百元。后来，他说摆完这个星期不来了，我们问他去干什么，他说给自己放个假陪家人。

红星新闻：怎么看待视频评论区 里，认为你们“不务正业”的声音？

胖达：从哲学角度来看，我把这个视频称为一个“活”的东西，就好像你生了个孩子，但你不可能去掌控它。

视频进入公共舆论平台之后，它的意义和价值会在别人的诠释、评论当中不断再生。现在B站的播放量60多万，小红书也接近20万，让我吃惊的是我赢取了80%的共鸣，只有20%的人会骂，骂的我一般忽视、不看。

现在很多人过得比较焦虑，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目光、评价，就郭德纲的那句话，“你看他们一眼你就输了。”

团队成员正在准备烤肠

反向的“工厂里的海德格尔”

不建议一时冲动跟风

红星新闻： 知道“工厂里的海德格尔”陈直吗？

胖达：做烤肠的时候，我还跟朋友调侃过，说陈直是从农民工进入到我们这个领域，我们要从我们的领域进入他以前农民工那个领域。用赫拉克利特的话说，“上升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条”，关键是你用什么视角去看待。

陈直就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能他以前翻译海德格尔的时候，身边也会有工友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你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你做这个有什么价值？”这种时候只需要一句，“我喜欢，为什么不去做呢？”

放在我们这里也一样。刚开始摆摊时，身边也有朋友、同学不理解，说你一个哲学硕士，有时间摆地摊为什么不去看书、写论文、发期刊、申博？我的心态和陈直一样，我在做自己想做、喜欢做，且觉得有价值的事情，这就够了。而且摆地摊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调适身心、释放压力的方式，白天上完课，晚上出了摊又困又累，回家倒头就能睡着。

红星新闻：会建议别人摆地摊吗？

胖达：我觉得这是一个方法跟技巧的东西，它是一个必要的环节，但方法跟技巧可以有很多，不一定要去摆地摊，更不要把摆地摊视作一个标志、一个象征、一个模仿的对象。

不是我们选择地摊，是地摊选择了我们。地摊成本很低，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如果我有钱，我去环游世界舒缓压力不可以吗？

人在物质上可以是不平等的，但在思想上永远是最平等的。精神性的东西，只要你愿意接纳它，它就一定会反馈你。

《中庸》里说“道不远人”，我们认真地做一顿饭、吃一顿饭也是道。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湖边散个步，去听音乐，去读一本小说，这些方式都是很切近的，关键在愿不愿意去做。

我们团队里有个同学，对饮食非常热爱，来了广州就去搜岭南志和相关的小说，复刻里面的食物。两个月时间，我们至少吃过他三四十种新菜，我觉得我已经吃上了“米其林”。

衣、穿、住、用、行，还有身边的朋友，身边的亲人，这些东西我们永远能够去互动、去沟通、去交流，不要想着去改变宏观的世界，首先想想照顾好自己微观的世界。

红星新闻：之后有什么打算？

胖达：烤肠应该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们觉得它已经完成“历史使命”的时候可能会放弃，但目前还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媒介。

但我有两件事需要澄清，一个是我非常担心有人一时冲动跟风摆摊，我们之前在网上说过有一家做考研辅导的小公司，两三年下来虽然赚得不多，也有差不多小几十万，现在包括租小院、人力成本等，剩下的钱还够维持差不多十个月，所以做烤肠的时候可以短暂不用考虑经济压力。

另外，这家小公司并不是“从家里继承”的，是大家一步一步努力的结果，所以我才说自己没有紧迫的就业需求。

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

编辑 张莉 责编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