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梁婷
编辑/杨宝璐
古生村科技小院
关于大理,人们毫不吝啬地赋予它无数浪漫的想象。苍山洱海边,是很多人逃离都市,追求自在人生的落脚点。2022年开始,一群在中国农业大学、云南农业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就读的博士、硕士、本科生也先后来到大理,不过,他们是来种地、清水渠、收垃圾的。
2024年6月,一档由拼多多发起的综艺《出道吧,科技小院》第一次把这些年轻人的故事用镜头记录下来。“科技小院”由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大学张福锁教授及团队在2009年创立,初衷是想把学校实验室里的科学技术传给更多的农户。十多年间,一批批学生、老师前往全国千余个村庄,建设“科技小院”,服务乡村振兴。
2022年初,位于大理古生村的“科技小院”正式揭牌,来到这里的学生们大多是生长在”城市的“95后”“00后”。现在,他们一年有200天以上生活在古生村,挨家挨户收剩饭、废品等生活垃圾,就地研制肥料;种试验田;监测汇入洱海的水质……
漂亮裙子没穿过几次,最爱的美甲也成为过去。97年的博士师兄从一个白净小伙子晒成像当地“大叔”一样,也不过两年时间。
乡村生活从来不是旷野,现实的困难比他们想象中更多:难以调和的饮食习惯、语言不通、不被理解,甚至被轰出门……他们在主动或被动地“吃着苦”的过程中,越来越理解,农业不是一件“顺风顺水的事”。温度、降水、湿度,市场行情,任一环节出现细微变化,农民的收成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也是这份理解,逐渐加强了他们从事农业的决心。一个本科毕业的女孩决定二战,考农学研究生;97年的博士大师兄说,还要继续“为三农做一些事情”,让更多人了解,农民是一份有尊严有理想的职业,从而愿意参与到农业生产当中来。
研学团在探讨农业新技术落地应用、农业农村发展等问题
课堂在田间地头
来到科技小院的年轻人,最初面对的是无数的不适应和 误会 。
24岁的韩朔是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已经在小院生活了一年半时间。作为一个山东人,他直到现在依然“吃不香也住不惯”,点不到外卖,只能经常吃泡面。吴馨俣行李箱里的漂亮衣服都没机会上身,她负责古生村水域面源污染监测工作,常常要穿着水靴、雨衣去水渠里捡垃圾,防止污染物流入洱海。垃圾不止是塑料袋、空水瓶,还有老鼠、鸡和水蛭等。
而对于云南人刘琳来说,气候和生活习惯都没问题,但沟通还是困难——当地村民大多说白族话,她常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做的事情也有些迷茫,“你种的地没有农户好,还要教他们,就觉得自己不配,也不知道能干啥。”
更大的挑战在于当地人的误解。韩朔的专业是有机固废资源化,简单理解,就是把生活垃圾变废为宝。他要搜集村民的垃圾,分类统计后再利用。最初收垃圾时,农户们半信半疑,“你研究生来收垃圾,还要登记个人信息?”有人觉得他们在诈骗,垃圾不给了,还会把他们赶出家门。
他们还曾经被误会是小偷。做水质监测,前期没有自动采样器,需要人工完成采样,大雨后的半个小时之内是采样的最好时间。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数据,即使是凌晨下大雨,科技小院的学生也会去采样。吴馨俣说,有一次,大概晚上三点多,一群人拿着手电筒采样时,被村民误认为是偷鱼的,还报了警。
这样的“课堂”是这些“95后”“00后”大学生们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科技小院”的模式由张福锁院士在2009年创立,最初是想把学校实验室里的技术传给更多的农户。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副教授金可默告诉深一度,2021年12月,古生村“科技小院”正式筹建,来自于四十多个高校和企业的一百多名研究生、四十多个科研团队陆续聚集在这里,开始了新的模式探索,不仅要传授技术,还要让作物种植产量提高的同时控制污染,更要帮助农民增收。
作为小院的负责人,2022年3月,金可默从北京来到大理。她说,过去两年间,她“回北京像出差一样”。每年有300天以上都生活在古生村,金可默见证着年轻学生们的改变,他们常常让她刮目相看。
她见过很多小孩哭,可能前一秒被直接关门轰出来,后一秒平静平静,继续去第二家敲门、自我介绍,如此反复。“他们能快速进入状态,独挡一面的能力让人特别省心。”金可默说,来到小院的学生要跟政府、企业、合作社、农民打交道,在这个小社会里,他们每时每刻都在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接受采访的最年轻的学生,是22岁的刘琳。她今年大学本科毕业,2023年5月,大三时,入驻小院,进行毕业实习,研究方向是蔬菜种植。大二那年,在听中国农业大学一位老师的讲座中,她第一次听说“科技小院”的项目。老师提到要在洱海实现农业的种养循环、资源就地利用,她很好奇,“一群老师带着学生,作为外来者,怎么说服当地农户一起做这个实验?”
老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她发出了邀请——“你这个问题非常好,那你报考我们中国农业大学(研究生),自己来了解一下。”
2024年6月,刘琳扎着马尾,出现在拼多多发起的《出道吧,科技小院》真人秀里,娴熟地带着嘉宾们在她那一亩试验田里松土、覆膜、种苗……这亩试验田被分为四块,做对比实验,用以让农户们具象地看到,使用不同化肥后,蔬菜最终的种植成果。路上遇到村民,刘琳也像当地人一样,熟络地和对方打招呼。
“被质疑真的是很平常的事情。”刘琳说,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完全得到所有农户们的信任,每天还是要想各种办法获得认可。她也经历过被村民拿着扫把赶出家门,但沟通还是要继续,他们又换了一拨人去,“当时赶我们的是一位叔叔,后来就找了师兄,两个小伙子去,发根烟,唠唠嗑,问题也就解决了。”
刘琳回忆,他们最开始宣传绿色智能肥时,农户听不懂。她就用“减肥”类比,去给农户们讲解。“我现在是一个200斤的胖子,吃太多消化不了,身上有很多疾病。需要减肥了,你们家以前这一小片地要吃两碗肥料,用上绿色智能肥,现在吃一碗饭就够了。”虽然还有人对这个肥料没有信心,但至少人们开始理解她做的事情。
帮农户收完莴笋后,研学团和古生村科技小院学生在田头闲聊
选择与坚持
高中毕业后,刘琳主动报考了农业相关的专业。她的考量非常简单, “ 大家都说选不好专业,毕业就等于失业。我们作为一个农业大国,我觉得选择农学类的,至少不会失业。 ”
她被调剂到了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学姐学长们常常自嘲,本专业出来之后要去卖化肥。大三之前,刘琳对农业的认识懵懵懂懂,对未来的想象,好像就是要卖化肥了。
“科技小院”里的大师兄应飞宇,现在是中国农业大学的博士生。高考选专业时,他和刘琳的命运相似,也是被调剂到了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报志愿时,他不知道这些专业是干什么的,只是想离开家乡安徽,出去走一走,于是就报了东北的吉林农业大学。亲戚对他的选择感到不理解和惋惜——“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怎么学农业?”
应飞宇自小生活在农村,对农业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说。直到他进入大学,在东北的乡村调研后才意识到,北方土地集约化之后,农机的应用已经有很大改变,但还存在着机械破损、粮食种植产量低的问题。
在中国农业大学读硕士期间,应飞宇去了“科学小院”的发源地河北曲周实验站。应飞宇说,那里机械化程度依然不高,农民还像他小时候看到的那样,特别辛苦。来到大理古生村之后“更极端了”,他说,真的就是课本上说的一亩三分地,地块太分散,还是“什么都是靠人”。
“我们(在学校)学了很多东西,但是好像都没有用到,技术落地很困难,但同时现实中还是有很大的应用空间。”作为一个农学专业的学生,他越来越坚定地想要解决当下看到的问题,改变中国农业。
作为应飞宇的老师,金可默也是带着这样的目标驻扎在古生村“科技小院”的。但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坚定。2019年,留学归来的金可默入职中国农业大学。作为张福锁院士的学生,她很早就知道“科技小院”,但从没把它放到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中。
对于导师倡导的“把科研和生产联系起来,去一线解决问题”的理念,她不理解,甚至有点逆反心理,所以一直没有参与,坚信自己做基础科研自有价值。
时间来到2021年,金可默带着学生发表了不少文章,但也越来越内耗。她每天都很忙碌,上班盯着电脑、看英文文献,“弄个idea”,带着学生做实验、讨论数据、再弄成英文发出去。“那种卷让人特别不快乐,大家都是这样(重复工作),你就不知道为啥。其实我还是有大志向的,还是想为国家做点事情的。”但在纯粹的基础科研中,她好像无法实现这种价值。
这年年底,张福锁院士和大理州签订了建设“科技小院”的战略协议,开始发放通知,组建队伍。
直到报名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刻,看到导师在群里发“最后一次通知”时,金可默才意识到“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决定找导师前一晚,她没有睡着,“我那些做基础科研的朋友肯定会觉得我是疯了。如果是我的其他朋友转变,我可能也会不理解,做基础科研好好的,干嘛去做科技小院?”
太多未知的挑战了。金可默度过了极其煎熬的一夜——在北京的学生怎么办?小院从零开始,它未来是什么样?小院的学生来自各个学校,该怎么带?
从20岁到40岁,她本来一步步抵达了对自己“有谱”的状态——做基础科学研究、把实验做出来、能发什么水平的文章、到什么节点有什么结果,非常清楚。可是人到中年,真要放弃稳定的,充满确定性的工作,重新开始吗?
2022年,金可默来到了大理。苍山洱海没有让她更轻松自在。作为“科技小院”的负责人,她要协调很多事情:管理学生的课题、激发他们的精神气、还要跟村民打交道、对接政府、企业……“社交浓度真的很高。”金可默说,在这儿很忙,但开心的是,随时随地可以获得学生、村民的反馈和认可。
更让她欣慰的是,“科技小院”的成果显而易见。2023年古生村面源污染防治示范工程拦截高污染农田退水37万m³,入湖污染物总氮削减17.4%,总磷削减21.5%。而在农业种植上,“科学小院”核心试验区的亩产也比非试验区高出79.2公斤,增幅达到了10.92%。
电话里,金可默细数着来到大理两年多的收获,最近最让她开心的是,跟拼多多合作项目经费下来了,这种实在的支持,让她又可以干很多想做的事情了。6月24日、25日,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出品的《出道吧!科技小院》上线,刘琳、韩朔这群年轻的“00后”学生们做的事情,第一次被镜头记录下来。
这档节目由拼多多发起并支持。和金可默期望的一样,更多年轻人正在通过这个节目了解科技小院,在节目的评论区,很多人表达了对学生们的喜欢以及对农业的兴趣。金可默说,拼多多还在人才的培养上给予了支持。过去几年支持了他们的科技小院大赛,让学生有了更多展示、学习的平台和通道。
今年对学生的培训课程,拼多多也加入了,“我们的科研团队没有商业化的概念,但我们如果想要帮助农民增收,就离不开市场,离不开商业端。”金可默说,她也期待着,拼多多对当地科技农民的培训,更早一天将知识转化为行动。
“拼多多杯”第二届科技小院大赛决赛,古生村科技小院获奖
那些微小而具体的改变
很难想象,这些出现在综艺镜头里娴熟地进行农事生产的年轻学生几乎都是生活在城市里,很少吃苦的 “ 95 后 ” 、 “ 00 后 ” 。
刘琳和吴馨俣现在可以熟练地骑三轮车,还能修抽水机,徒手扛几十斤的肥料也不成问题。她们还去市场卖玉米,同样的价格,她们的玉米比别人的个头大了两倍,一面市就被疯抢一空——刘琳感到“很自豪”。这些细微的改变在学校里是绝不会发生的。
刘琳说,除了自己的课题,科技小院的学生们还会给当地的小孩辅导英语作业,偶尔还会讲一讲生理卫生健康知识。“最开始幻想着我来大理学习,可能在傍晚会穿着小裙去洱海边吹吹风,散散步,很惬意。来这儿之后,发现每天都过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又有点充实。”
应飞宇调侃自己,在古生村学习生活了两年之后,看起来成熟了很多,不像是一个“97年的”,他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时,的确很像误入的当地“大叔”。
2022年5月,应飞宇来到小院,博士一年级回学校上了三个月的课,此后一直生活在这里,更具体地说,不是在地里,就是在去地里的路上。古生村一年种三季,两季鲜食玉米,一季莴笋。他自己的实验地就有20亩,刚刚过去的6月,才收完了3月底种的第一茬玉米,这两天又要开始种第二茬了。
节目播出之后,很多网友称赞他们的工作厉害、伟大,表达想要了解农业这个行业的意愿,应飞宇觉得很感动,他希望更多年轻人能认识到农民是一份有尊严有理想的职业,参与到“三农”工作中来。以前常常打趣“一天天的去地里干嘛?你有我种的好吗?”的当地村民主动跟他说,终于理解了他在做什么。他也得到了越来越多当地人的肯定,“你还是可以的,是懂农业、懂种地的。”
应飞宇也从刚开始的拘谨,到现在和村民的相处越来越亲切。他回忆,有天晚上,他干活干到特别晚,想买水喝,但小卖部的杨叔已经睡了,他毫不见外地把杨叔叫了起来,就像孩子对自己的长辈撒娇一样:“不行,杨叔,我这太渴了。”杨叔也顺着他,“行行行,给你开门。”
在科技小院的经历,也让刘琳更加理解了农业的残酷。农民常常处在“靠天吃饭”“谷贱伤农”的被动中。刘琳第一次亲眼看到,因为市场饱和,价格下跌,莴笋卖不出去,如果要请工人收,加上工资的成本,不如放任它们烂在地里。可那是投入四个多月心血种植的,她十分心痛。
现在,刘琳暂时离开了小院,回家复习,“二战”考研,继续报考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刘琳说,当地很多种植户都是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很少会有年轻人出现在田间地头。她觉得,自己作为年轻人,要尽己所能,让种地科学合理,减少人力和生产成本,帮助农民实现增收。她相信,农业这个行业会越来越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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