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闹们的蠢与坏

《倚天屠龙记》里，金花婆婆是个医闹。她跟她老公银叶先生中了毒后，跑去找蝶谷医仙胡青牛——而且没告诉胡青牛自己的真实身份。

胡青牛说得明白：

“老岛主无药可治，但尚有数年之命；老夫人却中毒不深，可凭本身内力自疗。”

加上他的规矩是不给本门子弟之外的人治疗，所以拒绝了。

几年后，银叶先生没了，金花婆婆就来找胡青牛医闹了——终于也把他杀了。

大概金花婆婆的逻辑是：

“我跟我老公可以隐瞒身份哄骗你，但你就不能秉持你不治外人的原则，必须把我老公的病治好；治不好，就怪你，你就得死。”

这不是耍无赖么？冤有头债有主，谁下的毒找谁去。揪个医生折腾，算啥本事？

大概，金花婆婆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打算讲道理。

《射雕英雄传》里，黄药师有个类似的邪门逻辑。当日他被灵智骗了，以为黄蓉溺死海中。先指天恨地大骂一通，最后追根寻源了：

黄蓉出走，怪郭靖；郭靖已死了，但还是要怪他——嗯，都怪郭靖的师父江南七怪，我要去把他们灭门！

这个逻辑的诡异一望而知，显然是认知偏差归因错误。在我们生活中，这种做法就是撒泼，沾啥打啥。“你怎么不戴帽子呢？”

江南七怪跟黄蓉之死显然没啥直接关系，但既然出了人命，黄药师似乎就能容忍自己丧失理智了。

医生提供医疗服务。医疗服务不是仙法，不能包治百病。

找个出租车司机提供搭载服务，没找到乘客需要的地方，乘客没理由杀司机。

找个家政服务提供房间清洁，没按雇主的想法清洁好，雇主没理由杀家政服务人员。

为啥医生提供医疗服务，稍有不如病人意者，就有病人敢杀人呢？

无非因为归因错误，认定了：“医生包治百病”+“送医院了就该你负责了”。

以及一种隐含的“人命关天，出了人命我们就有理由撒泼打滚”，于是一路碾将过来。

抱着这种观点的人，自然不是蠢就是坏。

许多医闹，是坏又装蠢。

他们也知道医生不包治百病，也知道医生不该为人命负责。但揣着明白装糊涂，撒泼多容易啊。

只要一句话“人命关天”，一句“我不管，反正好好的活人怎么送到你这里就不行了”，立时就能闹了，还有人帮着吆喝呢！

话说，医闹无法无天，深层原因是啥呢？有啥能对付他们么？

金庸小说里，医闹不止金花婆婆一个。

苗人凤曾认定毒手药王提供毒药害了胡一刀，前去挑事，还砍了毒手药王的手指。

毒手药王回了他一个匣子，里头一条毒蛇，苗人凤中毒，吃了大苦头，服气了。

最有尊严的医生，是《笑傲江湖》里杀人名医平一指。

当日他负责救桃谷六仙中的桃实仙，救完了，下命令了：他的规矩是杀一人救一人，所以“我治好了一人，你们就得替我杀一人”。

当桃谷六仙叨叨不止时，平一指的逻辑就来了：既然救活了桃实仙，桃谷六仙就得按他吩咐，不论要杀的是谁，都须照办，不得推托；那么平一指就指定他们杀桃实仙——“我治活了，自然也有道理杀了他；要不然你们就听话！”

于是桃谷六仙唯命是从了。

可见撒泼也不是无敌的，是有克星的。

金花婆婆敢跟胡青牛不讲道理，是因为江湖上弱肉强食，胡青牛武功不如他高，杀起来也不会有啥后果。

黄药师敢跟江南七怪不讲道理，是因为江湖上弱肉强食，他是东邪，尽可以欺负七怪，杀起来也容易。

医闹们所以敢撒泼打滚，是因为医生容易闹，容易杀。

如果医生有毒手药王的本事、平一指的狠辣，医闹们明确知道闹不到、杀不了医生、自己还容易折进去，还会闹事么？

自然也有蠢人会头脑发热，但那是少数。坏而装蠢的那一群，大概就不敢了。

倒不是说以后要规定“凡医闹者杀无赦，患病家属连坐”——那太狠了。

但指望医闹主动不闹，那不大可能：只要有泼可撒，还有好处可捞，撒泼者不会断。

立下规矩，充分保障医生的地位和权益；把医闹作为污点长存档案设置黑名单，让医闹们知道自己闹了也不会有好报，还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情况才能有转机。

要不然，真就只好指望医生们都学一身武功了：毕竟医生在明处，医闹在暗处，永远是被动的。

医生每日剖心解怀，治病救人，不知道蛇什么时候会咬一口农夫。而一个个体医生，无论如何搞不过遍布江湖的撒泼惯犯。

毕竟这个时代，相当多数闹事的人并非冲动，而是一开始就有组织地坏且装蠢。当医生还在为他们帮忙时，他们却从最初就琢磨着：

“你们医生既不能起死回生，又不肯给我们巨额赔偿，还不肯自己去死，我们也很为难啊！”

四年前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