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乃至于久坐在现代社会中已成为一种常态,那么,在没有现代家具的时代,古人是如何找到舒适和尊严的坐姿,优雅地度过每一天的呢?
不妨从“举案齐眉”这个故事说起,说的是梁鸿是贫穷但有节操和学识的隐士,孟光给他上饭时都会将托盘举到眉头高度,现在看来孟光的做法令人不解。
但在梁鸿、孟光所处的时代,据案分食是人们一直以来的就餐习惯和常规操作,大家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放个案,案上再来份饭。只有到高足家具出现、围桌而坐后,夫妻再分食,才会显得生分。
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饮食器具和放置复原图。漆案上放盘、卮、耳杯、竹筷,盘内盛着已经碳化的牛排等食物,它再现了汉代贵族的宴饮情况,表现了席地而坐的一人一案的分食形式。
概而言之,汉代之前,人们以席地而坐为主;汉魏南北朝时,又出现了以床榻为中心的起居格局;唐代时,高足家具逐渐进入人们的生活,席地而坐这才向垂足而坐转变。
说起来,在古人的生活中,室内的家具、陈设都不是小事,它关乎着礼教、习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等等。而坐姿也不仅是一种休息方式,更是礼仪和身份的象征。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李志生老师最新力作《华夏日常生活史》,全景式展现了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席地而坐究竟是怎么坐?
现代汉语中,有许多带“席”的词,如主席、出席、入席、退席、席位、割席、一席之地等,它们其实都是古代席地而坐起居习俗的遗绪。
江陵望山1号墓出土战国竹席,47厘 米 ×41厘米,湖北省博物馆藏。
早期的中国社会,人们是席地而坐的,汉末三国时的管宁割席断交,说的就是这个习俗。管宁、华歆为同学,管宁追求的是大隐,对华歆的入世表现很不赞同,所以,他将两人同坐的双人席割开,以示绝交。
早期社会的席很重要,从天子诸侯的重大国事活动,到士庶的婚丧、宴请、读书等,凡是在室内举行的,都要在席上进行。
宴饮,四川大邑安仁乡出土汉画像砖拓片,四川博物馆藏。七位峨冠博带的贵族席地而坐,他们面前放着案和钵、勺、杯等器皿,有人在碰盘举杯,有人在相互敬酒。
席也叫筵,先铺的、铺在最下面的称筵,后铺的叫席。筵在下,所以面积比席大,筵用竹编成,硬而耐潮湿;席用蒲草、芦苇编成,柔软而适合人坐卧踩踏。
举行宴会时,酒食陈于席上。这样,筵席一词就逐渐由宴饮的坐具,演变为了酒席的专称。席地而坐时,席的层数、花纹、摆放位置等,都与身份挂钩,它是礼教的组成部分。
铺设筵席,筵只铺一层,席则因地位尊卑会有增减,礼制规定,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三重,大夫两重。
布席也有规矩,席的摆放位置,要体现尊卑。南北向摆设的席,以西方为上首,东西向摆设的席,以南方为尊。
席中,西方的座次最尊贵,宾主、师生相见时,宾客、老师被请入西席,以示敬重,所以西席也称“宾席”,宾客、老师尊称“西宾”“西席”。
宾主,四川德阳出土汉画像砖拓片。主人坐于席上,客人在行跪拜礼。
入席的规矩更多,君臣、父子、男女都有不同。依礼,父子不同席,男女不同席;尊长、贵宾坐首席,称“席尊”“席首”,其他人按身份、等级,依次而坐,不能有错乱。
孔子信守礼制,坚持“席不正不坐”,摆放的位置、席的多少都要恰当,席还要摆端正,入席的位置也要与身份相符。
席地而坐时,人的坐卧起居都在席上进行,这样,为保持室内清洁,入室就要脱鞋。
宴饮,四川新都出土汉画像砖拓片。宴饮的屋子是两望楼形式,两侧房顶有凤鸟相对,三人席地而坐,面前布几,左二人举觞对酌,几上放食物和箸。
按照礼教,不但不能穿鞋入席,脱鞋、穿鞋还不能在阶上进行,要避在阶侧完成。因为脱鞋是入席的必备礼仪,所以秦汉之后,赐剑履上殿就成了一种殊宠与恩遇。脱袜更是重礼,臣下见君主时,登席必须脱鞋解袜。
“天子命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三国志·魏志·武帝纪》
席地而坐的习俗退去后,“席”的概念,却长久地留在了中国人的意识中。比如“一席之地”就是说有个容身之地。
二、坐、跪、跽、箕坐、蹲坐……
席地而坐的礼数中,还包括坐姿。不同的坐姿承载了不同的文化含义和礼仪规范。
席上,有坐、跪、跽等,它们都是用来支撑身体的。坐,是双膝屈而接地,臀股贴于双足跟上。跪,是双膝接地,但臀股与双足跟保持一定距离;如果是跪而俯首作揖,就形成了跪拜之礼,再伏首到地,就是稽首。
铜博戏俑,西汉,灵台县出土,甘肃省博物馆藏。四俑相向跪坐,坐姿随意、不同,有屈腿斜身的,也有默然扶膝静待的。
入席后,跪、坐会交互进行,所以也有了“跪坐”之说。跪坐时,如果出现膝步、膝行,就表示的是敬重。跽,就是双膝接地、臀股不着于足跟且挺身直腰,它是有所忌惮或防备时的坐姿。
在《史记·项羽本纪》记载的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为保护沛公,闯入宴会,“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看到这一情形,“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樊哙的杀气,让项羽马上变成了挺身直腰的戒备姿势。
席地而坐时的坐、跪、跽,虽坐姿略异,但都属端坐,箕坐、踞坐则属非礼。箕,就是以臀部坐地,上身与腿形成直角,两腿向前平伸如箕状,故称“箕坐”或“箕踞”。
当时只有不懂礼教或诚心想得罪对方的人,才会箕踞。当然,刻意的箕踞,也可以表现对礼教的蔑视。
秦始皇陵 K0007 陪葬坑出土箕坐俑
踞坐,是两脚底和臀部着地,两膝上耸,也就是蹲或蹲坐,这也是一种缺少礼教的姿势,古人极为忌讳。
比如北周武帝纳突厥木杆可汗女为皇后,自己出面进行亲迎,这在当时是非同一般的大礼,武帝让大臣于翼总管仪制,《周书·于翼传》记:“狄人虽蹲踞无节,然咸惮翼之礼法,莫敢违犯。”突厥人不受汉人礼法的约束,汉人则视他们的蹲踞为缺少礼教。
左:持伞的踞坐女俑,云南昆明晋宁石寨山18号墓出土。右:南京象山7号东晋墓出土跽俑。
三、有了椅子也不是立刻垂脚而坐
汉代以后,高腿家具逐渐走进中国人的室内,坐在高腿家具上的人们,看周围的视线不同了,高腿家具改变了人们的起居坐卧、吃穿住用,它对之后的日常生活、社会习俗、社会心理,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最早出现的是“胡床”这个名字,直意就是胡地传入的坐、卧之具。东晋南北朝时,另一种高腿坐具绳床也开始流行。早期绳床一般是僧人使用。进入唐朝,绳床的使用已突破佛教界,走进了其他宗教和世俗生活。
[北齐]《北齐校书图》(宋摹本,局部),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这一局部画面中间的文士坐胡床,双手执卷,正聚精会神地审读。
绳床可倚可靠,因此,它又被称为“倚床”,倚床是木制的,唐末时,“倚”又演变为了“椅”。之后,椅与交椅慢慢合二为一,交椅的交足变为了四条直足,这样,太师椅就出现了。
褪去交腿的太师椅,逐渐成了上得厅堂的家具,历史上,英雄好汉论资排辈要称坐第几把交椅,这就颇能反映太师椅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宋]《春游晚归图》(局部),北故宫博物院藏。一位官员携侍从春游归来,其中的一位侍从肩扛交椅,交椅腿呈交叉状。
虽然高腿家具有了,但坐在上面的人不一定就是垂足而坐。床榻虽离开了地面,但礼教仍要求跪坐其上,两腿垂下的跂坐、垂脚坐,都属违礼坐姿。
在唐代,绳床等高足家具的使用逐渐广泛,伴随着起居的这种变化,唐人对坐姿的要求也不那么严格了,跂坐、盘坐、趺坐、跪坐、胡跪、垂足而坐,都可见到。
唐宋时期是高腿家具流行的早期,那时,对坐椅、坐凳还有一种特别的性别要求:“士大夫家妇女坐椅子、兀子,则人皆讥笑其无法度。”兀子就是无靠背的凳子。按照这样的说法,尽管那时妇女的垂足而坐已被接受,但并不被提倡。这种状况到南宋时才有改变。
唐六屏仕女(局部),陕西西安南里王村韦氏家族墓出土
壁画。
从席地而坐到高足家具,人们的日常生活受到了巨大影响。高足坐具的使用,一定会带动其他室内用具的增高,否则就会出现尴尬。坐上高腿家具后,房子的高度、窗户的位置和室内装饰物等,也会发生变化。例如人坐得高了,房屋整体就要向高、宽转变,这样,庭、房变得越来越宏大、越讲究。
坐在高腿家具上的人们,衣着也会随之变化。早期深衣流行,内裤少见,长窄深衣为人们提供了下体的遮蔽,古人讲坐姿,目的也在此,箕坐就意味着走光。垂足而坐后,这个问题就不那么突出了。
再有,席地而坐时,人们的脚是置于臀部之下的,而坐在高腿家具上后,脚自然垂落,因此有人推测,五代之后兴起的缠足,可能就是受到了家具变化、坐姿改变的影响。
[五代] 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宋摹本,局部),故宫博物院藏。画中的男子坐椅、坐榻,女子坐凳
高足家具最直观的影响是在饮食上。吃饭、饮宴移到高桌上后,就餐更加方便,餐食器皿也更引人注意,所以宋代的碗、盘、杯等食器,就都变得精巧玲珑。
而高桌大椅的出现,更改变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推动分食制向合食制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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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日常生活史
李志生 著
围绕“衣”“食”“住”“行”四大主题
全景式展现古代生活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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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资料来源:《华夏日常生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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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衣食住行走进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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