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蛋
生老病死,人的一生永远绕不过这四个话题。而除了生之外,老、病和死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被体现得阳光。可又唯独,老是一次过程,也是一种必然。
纪录片《前浪》正是记录了这样的过程与必然,一经播出便在全网引发了大量讨论。人们讨论老年人的内心世界,也讨论全球老龄化背景下的社会困境,更有年轻人在认真讨论自己老了以后该如何适从地生活。毕竟,《前浪》对老年人生活的剖析足够真实,也足够残酷。
在采访《前浪》总导演范士广期间,骨朵曾询问过他,是否担心这部纪录片被市场指摘不够积极?他说,一个没有运用理性工具进行思考的幸福是虚假的幸福。同样,只有反复思考过什么是积极的人,才会明白积极真正的含义。
75岁追爱的宝叔、76岁开始学习写作的秀英奶奶、96岁仍旧坚持驾考的徐爷爷......《前浪》里不止有平铺直叙的衰老,也展现了人们在衰老时的积极模样。
或者可以这样说,这部纪录片,绝非是群体特供的速食产品。
2年,7集,20多个故事
“生命的大风吹出世界的精神,唯有老人能看出这其中的摧毁。”这句话出自西川的诗,也是《前浪》的slogan。
当初,在定下这句slogan前,范士广曾向团队里的小伙伴们有奖征集。“我告诉他们,谁能用一句话阐述出这部记录的核心主旨,就奖励谁1000块钱。然后就天天有人给我发,我一个都没相中,那些句子表达不了这部纪录片的整体思路。”
后来,思来想去,范士广还是觉得西川的那首诗《一个人老了》写得最好。“用了人家的诗总得跟人家说一声,我就把《前浪》的小片先发给西川看了。他还挺搞笑的,说这句诗配上我们纪录片里的画面,相得益彰。”
这首诗诞生于二十多岁时的西川的笔下,虽然写到了“摧毁”,但这其中的“摧毁”并不消极,反而强大。
而为了用画面刻画出“摧毁”传递的内容,《前浪》历经2年多的时间,拍摄了20多个故事,投入了巨大的时间成本。但最终呈现给观众的只有短短7集,可想而知,这部纪实纪录片在制作过程中一定有过取舍。
比如,有一对90后小夫妻的故事因客观原因无疾而终。其中,女方的父母分别患有严重的帕金森和阿尔茨海默氏症,为了两老能安享晚年,这对小夫妻只能双双辞职在家,照顾老人的起居。该分集导演金翔心酸这对小夫妻的遭遇,于是连续两个月在南京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
“决定拍这个家庭就是因为金翔在朋友圈刷到了这对小夫妻,男方说,他过年回到家,他的母亲一下子就抱住了他,跟他说,‘儿子,我是真的心疼你,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这样了。’”
然而,不久之后女方怀孕了,摄制组一直待着家里确实妨碍了孕妇休养,他们只得放弃了对这个故事的记录。虽然从纪录片的角度来说,新生的到来是强烈的新与老的碰撞,戏剧张力将被这次意外拉满。
“所以啊,我们对故事的选择是多维的。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干嘛就能干嘛,而是身不由己。”范士广感叹。
与腾讯尤里卡的这次合作,同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2023年3月份左右,我们正在上海宜家拍摄《不老爱神》,有个编导写了一篇札记上了热搜。这篇札记机缘巧合之下被尤里卡的制片人谢琳看到,但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合作形式,所以合作未能成型。”
直到《前浪》进入后期阶段,对这部纪录片十分感兴趣的尤里卡再次找到范士广。一则,尤里卡近些年来活跃于纪录片领域并占据领先地位,他们能够给予范士广团队一些饶有价值的共创建议;再者,研创过《十三邀》《解释鸿沟》等作品的尤里卡与《前浪》的整体调性比较吻合,两大工作室的合作更像是水到渠成。
“大实话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很多事情,光靠自己一个人很难成。”《前浪》收获的市场声量无疑证明,SMG纪录片中心范士广工作室和腾讯视频尤里卡工作室的携手是一次强强联合。
衰老本身并不恐怖
为了丰满《前浪》这一母题,自项目创立初期,范士广领导的这支团队就萌生了许多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思议的选题。
“金翔甚至去医院拍摄了眼科。因为一个人的衰老会最先体现在眼睛上,眼睛的衰老最明显,也最快速的。而最不容易衰老的部位是鼻子,许多人即使年龄大了,鼻梁看起来依然十分挺拔。”除了眼睛、鼻子,他们还想着去脑科拍摄,想要从更科学的角度去讲述衰老,搞清楚脑子的衰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机制。
可是拍到的越多,金翔和范士广越发觉得力有不逮。试图去向人们阐述身体衰老这样一个宏大的命题,实在是太难了。
而在上海精神病中心拍摄得到的那一批素材,迄今仍是范士广心目中的最棒的一批素材,他在那里挖掘到了相当多、相当精彩的故事。
“那段时间,金翔天天坐在老年科的门诊,跟着医生去听那些老年人的病史,光是听那些讲述,我们就觉得特别有感触。有一个老爷爷看病的时候拿来了20公分厚的病历,他对医生说,他在退休以后把上海当地的医院都看遍了,总觉得自己肚子里有病,不停地看病,又不停地被医生告知没病。”
老爷爷的儿子不仅不理解父亲做法,更无奈父亲严重浪费了医疗资源。而医生明确告诉这对父子,这正是老年人对衰老的焦虑,是一种心理疾病。
另一位打扮时髦的老奶奶同样如此。她对医生说,她天天在家看着看着电视,下一秒就莫名地看向阳台,想要从阳台上跳下去,根本控制不住跳下去的想法。范士广告诉骨朵,那位老奶奶的语气尤为平静,他们却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
还有一位陪伴儿子从河南来到上海的“老漂”。她对医生说,她家旁边就是迪士尼,那个地方住了许多拆迁户,都非常有钱,每个人都开宝马。可是那些人有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在上海一个朋友也没有,那些人也不会愿意跟她交朋友。
这些因“老年阵痛”而产生的对话让范士广觉得十分珍贵,他想过,要将这些对话以病人和医生问答的形式制作成影像播出,但是最终遗憾作罢。一方面,将对话影像化有些困难;另一方面,范士广更担心观众听完会受不了。
许多看完《前浪》的年轻观众或许都有同感,既担心父母眼下的衰老,也担心自己的未来衰老,这部纪录片带给观众的“恐惧”不亚于任何传统意义上的恐怖片。
但事实上,衰老本身并不恐怖,恐怖的是每个人终究需要直面衰老的必然性。我们会在影视剧里看到非常标准的老年人模版,那么的慈祥、健康、头发花白,偶尔还能出门跳跳广场舞。然而,现实生活中的大部分老年人都不是这样的状态,他们的生活缺乏真实的记录。
尽管,范士广一直比较忌惮《前浪》的沉重感,所以已经完播的《前浪》采取了“一集轻松点、一集沉重点”的排播方式,尽可能避免观众过度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与此同时,他也认为《前浪》让年轻人感到刺痛是对的,才代表这部纪录片有点用处。
“卡夫卡说过,我们不必看那么多书,真正的好书会像一把利斧劈开你的内心。我们做纪录片也是这样,让人害怕或给人刺痛,是我们应该具备的素质。”或者说,《前浪》为人们提供了一段思考过程,其本身也是一段生活的过程。
做纪录片的快乐在于“一些刹那”
范士广最初就明白,虽然《前浪》的拍摄主体是老年人,但不是拍给老年人看的,它的受众是中青年。
“现在每出一部电视剧或者纪录片,大家都会去做一个受众年龄层的划分。《前浪》播完以后,我们也会进行一个受众年龄层的调查,去分析一下哪个年龄层受众的敏感度最高。但基于导演的身份来讲,我不应该考虑这件事。”
纪录片导演通常都是想借一个个故事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所以,他们在诉说别人的时候,其实也在诉说他们自己。当范士广完成针对《前浪》的创作,就已经决定了这部纪录片蕴藏着他在那个阶段对人生的思考。
早于《前浪》,《人间世》是范士广另一部为人熟知并感念的纪录片作品。提及这两部作品的共同点,范士广说,《人间世》和《前浪》是披着不一样的外衣在讲所有人类基本的故事。
“之前有很多人误会,以为我们是一个专做医疗题材的纪录片团队,但我们一定是想突破医疗,去讲点别的东西。”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人间世》第二季跟拍了一位乳腺癌患者,那一集的片名叫《抗癌之路》,讲述了那位乳腺癌患者去美国看病、去香港买药,最后不了了之的故事。之所以对那一集印象深刻,正是因为它不是在讲医院里的事,而是在讲一位女性得知自己命运后的不甘与挣扎。
“那位患者不久后就离世了,我在那集纪录片里引用了一首沃尔特·惠特曼的诗《大路之歌》。”骨朵在采访结束后,去搜索了这首诗的原文,诗里是这样写的:我轻松愉快走上大路,我健康自由,世界在我面前,长长褐色的大路在我面前,指向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诚如范士广所言,无论《人间世》还是《前浪》,都在宣讲最基本的人类情感,竭力为观众披露更为普适性的价值观。也必须是基于这样的价值观,从上向下俯瞰我们的人生,才不会让纪录片陷入“就事说事”的尴尬处境,得到社会的共鸣。
不同于纪录片的“得到共鸣”,在从调查记者转型纪录片导演后,范士广的幸福不来自于别人对作品的夸奖,而在于一些刹那,一些被现场素材震撼到,不禁惊叹“这段素材可真牛啊”的刹那。
例如,《不老爱神》的导演陈子芃拍到了阿宝被女神“山口百惠”拒绝后,边抽烟边对着镜头讲述他这一生的痛苦;又例如,《爱人》的导演金翔在现场拍摄过程中往大群里发了一段素材,是那位老奶奶在读杜甫的诗,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那是一首非常冷僻的杜甫的诗,可是瞬间就把这一集纪录片的视角打开了。我当下便觉得,这位老奶奶一定是整集最重要且核心的人物。
这些较为私人的“刹那”能够影响导演的创作,也足以让观众一点一滴了解到个人以外的世界,因此拥有更广阔的心态。就像范士广在采访里反复向骨朵提到的,纪录片是一种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可以借着纪录片这一媒介,去观看到这个世界上许多与我们不一样的人的生活,从而走出自己的孤陋。
也许,《前浪》里描摹的生活距离许多年轻人还很遥远,但生活的脚步从未有过停歇。我们曾是后浪,我们也将向前。又也许,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已经走过许许多多的“刹那”,只不过没有被镜头记录下来,而如今,《前浪》给予了我们提前窥探衰老那刹的机会。
如今,7集的纪录片虽已完播,无数“海浪”的人生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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