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制铁与宝钢为何“熟年离婚”

　　一对夫妻结婚几十年，快到退休年龄时，积蓄多年的矛盾终于爆发，然后双双宣告离婚。这一种社会现象，在日本有一个专门名词，叫“熟年离婚”。

　　1977年，日本最大的钢铁企业——日本制铁公司宣布帮助中国建造一座现代化钢铁厂，于是“宝山钢铁厂”在上海的海滩拔地而起。但是，到了2024年7月23日，日本制铁公司宣布，终结与宝山钢铁公司的合作关系。两家公司长达半个世纪的婚恋故事，突然画上了句号。

　　上世纪70年代，中国的粗钢年产量仅为2500万吨，而且少有高级板材的生产能力。1977年，中国政府向日本政府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日本帮助中国建造一座能够生产高端钢材的现代化钢铁厂。日本政府答应了这一个要求，并把这一个援建任务交给了日本制铁公司。

　　1978年，邓小平先生访问日本，专门去日本制铁公司的最大钢铁厂——千叶县君津制钢所视察。视察完后，邓小平先生对日方说了一句话：“希望能够帮我们建一座与君津制钢所一样的钢铁厂”。

　　邓小平先生访问君津制钢所时留言

　　此后，日本制铁公司先后派出了一万多名技术人员来到上海宝山。1985年，宝山钢铁厂高炉点火成功。此后，日本制铁多次参与宝钢的扩建工程。

　　日本女作家山崎丰子根据这一个故事，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大地之子》。1995年，这部小说由中日合作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感动了无数两国观众，成为中日友谊的佳话。扮演主人公陆一心中国养父的朱旭先生，也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名人。

　　进入二十一世纪，日本汽车制造企业陆续投资中国，对于汽车钢板的需求量出现大增。于是，日本制铁公司与宝山钢铁集团合作，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宝钢日铁汽车板有限公司（BNA），专门生产销售高级汽车用板材，签约的合资期为20年，最终股权各占50%。

　　BNA累计投资超过1000亿日元（约50亿元人民币），年产量为262万吨，占到日本制铁公司在中国钢材生产能力的70%。

　　2003年7月，日本制铁与宝钢签署成立合资企业协议。

　　日本制铁与宝钢的“蜜月婚姻”，在2021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痕。当年，日本制铁公司以宝钢集团侵害 “无方向性电磁钢板”（无取向硅钢）专利为由，起诉宝钢集团。这一场官司已经持续了3年，至今还没有完结。

　　无取向硅钢作为新能源汽车驱动马达无可替代的核心材料，是钢铁企业在新能源汽车市场竞争的最激烈的领域之一。2023年11月，宝钢集团称，一半以上的国产新能源汽车驱动马达用的都是宝钢的无取向硅钢。

　　然而在昨天（7月23日），日本制铁公司发表公告，宣布终结与宝钢集团的合资，不再续期。而宝钢集团也发布公告称：“董事会批准宝钢股份以17.58亿元人民币收购日本制铁持有的宝钢日铁汽车板有限公司（BNA）50%股权，收购完成后，BNA将成为宝钢全资子公司。”

　　半个世纪的婚恋，为何会以如此凄凉的方式离别？

　　除了那一场还没完结的官司划伤了双方的信赖关系之外，还有一些客观的原因存在，其中最大的原因，是日本制铁公司的全球战略布局的调整。

　　最近几年，由于中国电动汽车产业的迅猛发展，以燃油车为主的日系车在中国市场的份额不断缩水，根据中国乘联会的统计数据， 2021年至2023年，日系车在中国市场份额分别为22.6%、20%、17%。今年上半年，日系车份额进一步降至14.9%，尤其是丰田、本田、日产三大巨头车企的中国市场销售量均减少了20%以上。目前，三菱汽车已经宣布撤离中国，日产汽车也开始关闭一些中国工厂，本田也开始募集离退人员，日本车企败走中国市场的趋势日益明显。

　　为此，日本制铁公司也开始调整战略，将车用钢材的生产重点，逐步转移到美国和印度。

　　日本制铁公司总部

　　其次是美国的因素。

　　2023年12月，日本制铁公司宣布，动用2万亿日元（约940亿元人民币）资金收购美国钢铁公司（US）。但是，这一收购计划遭到了美国一些议员的反对。

　　今年4月4日，美国民主党参议员谢罗德・布朗向拜登总统提交了一封反对信，从经济安全的角度提出了日本制铁在中国的业务问题，认为日本制铁援建中国宝钢，并与宝钢建有合资企业，与中国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日本制铁收购了美国钢铁公司，将会让中国也获利。

　　对此，日本制铁公司在6日发表声明说：“我们确实与宝钢共同生产汽车用钢板，但不从中国向美国出口。我们的中国业务所占比例很小。有一些报道说我们支持中国政府的军工战略，但这不是事实。”

　　目前，日本制铁公司收购美国钢铁公司案，尚未获得美国政府的批准。

　　其三，是中国钢铁企业技术能力的提高。

　　中国通过与日方的合作，成就了宝钢这一家世界最大的钢铁企业。同时，通过与日本制铁的合资，获得了高端汽车板材的制造技术。2023年，中国的粗钢产量达到10.19亿吨，‌占全球总产量的53.9%。‌这一比例反映了中国在全球钢铁生产中的重要地位，‌同时也体现了中国钢铁行业的规模和竞争力。‌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与独自研发，中国钢铁企业在多领域、多品种实现了对进口产品的替代，也有很多高端产品出口到海外。

　　在目前的中国钢铁版图中，日本制铁公司已经从中国的老师，变成了一个合作小伙伴。正如财联社采访宝钢有关人士所获得的回应那样，日本制铁推出与宝钢的合作，对于宝钢来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它的量不是很大。

　　但是，日本制铁与宝钢的这一场“熟年离婚”案，在日本社会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因为它标志着中日两国在经济与技术合作领域一起走过的奋斗之路，开始出现了“黄色信号”。

　　日本制铁公司与宝钢集团的分手，也许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但是，也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