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肖潇
编 辑丨王俊
艺术家们再次受够了刷屏的AI图片,以及自己发表的作品被拿去训练AI。自从5月Meta一位高管表示,会用公开的Instagram帖子训练AI,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行动在社交媒体上铺开了。
与此同时,一款名为Cara的反AIGC社交产品,开始频繁登顶美国App Store的下载榜单。
Statista数据显示,Cara在今年五月刚斩获4.9万名用户量,这个数字在六月飙升至31万,七月直接突破了100万。
反AI是Cara最鲜明的旗帜,该平台有专门的AI检测器禁止AI作品发布,能为艺术家的作品“上釉”,保护作品不被AI模仿。创始人张晶娜曾是知名时尚摄影师,同时也是多家AI版权诉讼的原告。
Cara登上App Store的编辑精选栏目
AI版权问题让互联网平台和内容创作者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过去一年里,越来越多平台目睹了创作者的转身离开——国内Lofter、小红书、WPS用户都曾集体抗议,不过,大部分“出走”往往无疾而终。Cara为什么火了?它能给失望的创作者和纠结的平台打一个什么样?
AI净土
Cara目前能在国内的应用商店中下载。打开后,界面类似Instagram和X的结合,既可以用图片流展示视觉作品,也可以在时间线中更新文字动态。
不过该平台最大的特点,还是反AI设计。
当21记者尝试上传图片到自己的作品集里时,Cara弹出一行通知,提醒平台“不接受AI生成的作品”。Cara在官方声明中解释,自己与第三方机构Hive AI合作,会使用AI图像检测器来审核图片来源。
在侧边栏里,Cara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功能:上釉(Glaze)。这其实是Cara接入的一款第三方工具,由芝加哥大学研究团队开发,能够保护作品的风格不被AI模仿,在去年已经颇有声量。
上釉处理后的作品,人眼几乎看不出区别,但能迷惑住AI。Cara放出了一组实际效果对照,如果把《爱丽丝梦游仙境》上过釉再让AI模仿风格,AI最终输出的图片不管是笔触、阴影还是线条,都可以说和原作毫不相干。
左:带有Glaze工具的Cara侧边栏;右:Glaze“投毒”效果图
除此之外,Cara承诺版权属于作者,并会给作品植入NoAI的网页代码。NoAI的作用是警告爬虫不要抓取网页作为AI素材,不少创作类社区都采用了这一做法。
许多创作者因此称Cara为“一片难得的净土”,尽管目前来看,它的反AI功能还有许多显而易见的局限。比如,调用上釉工具会给Cara带来难以承受的计算成本,所以每个账户的额度有限。21记者在本周测试时,这一工具甚至无法调用,用户需要自己单独下载上釉软件。再比如,Cara也坦然承认,NoAI只能发出警告,不能完全阻止爬虫抓取内容。
“但无论如何,我们认为这是善待艺术家所必须的第一步——建立一个尊重他们的空间,不在未经他们同意的情况下,允许他们的作品被AI滥用。”Cara在官网这样解释。
这款规模很小、带着非营利性质的平台在今年迎来了流量爆发。2023年第一年上线时,Cara只有几千名用户。今年六月中旬,用户量在一周内突然从4万飙升至65万,如今已经突破100万。
从4万到100万用户的“大迁徙”
Cara能一夜爆火,导火索是Meta公开使用用户数据训练AI。
“有天早上我醒来,发现Cara一天内增加了2万名用户,第二天可能又增加了5万名。如果是互联网炒作,通常这种流量只会持续两天,但每天都有越来越多人加入。后来我们意识到(这些流量)是Meta的AI政策带来的。”创始人张晶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中说。
今年5月,Meta一位高管公开表示,公司将公开的Instagram帖子视为其训练数据的一部分。几周后,Meta更新了正式通知欧洲用户,从6月26日开始,他们的帖子将被用于AI训练。
有艺术家花了几个小时在Instagram中寻找退出机制,结果只找到一张拒绝授权AI训练的表格,需要填写拒绝理由、经过公司审批,而且只适用于欧洲用户。看到的那一刻,“感到纯粹的愤怒”,该艺术家说。
21记者因此去查询了其他创作类平台的授权说明。Lofter、小红书、Pinterest、Pixiv对于用户内容所有权的规定,均为“授予公司免费的、非独家、永久性、无地域限制的许可使用”“目的包括公开传播和推广”。意味着平台确实可以利用这一模糊授权,把用户发布的作品用于AI训练。在交代不明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一家平台明确提供了拒绝AI训练的选择。
在防AI滥用方面,只有Lofter曾在去年承诺为作者开发反AI爬取功能,不过21记者并未在Lofter网页版的页面代码中查到NoAI反爬标签。目前Lofter、小红书、Pixiv的唯一措施是推出AIGC标签,便于分辨AI生成内容。
这让创作者们对平台积怨已久。一方面,他们离不开社交平台来展示作品和吸引客户;另一方面,创作者们无法阻止自己的公开作品成为免费的AI“饵料”,甚至被抢走工作机会。
Cara之所以深受信任,也是因为创始人张晶娜比他们更能体会这一困境。张晶娜曾是《时尚芭莎》《Vogue》等多家时尚杂志的摄影师和艺术总监。2022年,她的一幅摄影作品被卢森堡画家用绘画的形式抄袭,经过两次起诉,才在2024年终于胜诉。
在这两年间,张晶娜经历了人肉和网暴,因为舆论压力接不到工作。与此同时,她的摄影风格在Midjourney上被使用了2万多次——没有获得授权,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报偿。
张晶娜的摄影照片和卢森堡画家的绘画
“许多中小型企业不会在意照片是否具有艺术性、模特的脸是否被替换,或者他们是否拥有照片的版权。他们只需要展示一个形象。”张晶娜意识到了这一点。在2022年底的一篇文章中,她认为5年内,60~80% 的艺术家会失业。尤其是那些不经授权擅自使用作品训练的AI,带来的失业人数会远远超过能创造的就业岗位数。
于是在2023年,张晶娜自费组建了一个4~5人的小型团队开发Cara,旨在为反对滥用AI的艺术家提供交流平台。
同时,张晶娜也一直在版权斗争的最前线,去年12月,她加入了针对 Stable Diffusion 和其他AI 文生图公司的集体诉讼。今年4月,她作为首席原告对谷歌发起了类似诉讼。
能不能持续下去?
创作者集体搬家Cara,让纽约插画师楚楚不禁想起了去年在小红书的“出走浪潮”。当时小红书上线的Trik AI疑似使用了用户作品训练,之后被四位画师联合起诉至法院,目前案件还在审理中。
“其实很多当时宣布退出小红书的画师,最后也都回来了,继续在小红书更新。只是有的不发原图,有的用手机斜着照电脑屏幕,想着这样就不会被AI拿去用了吧。”楚楚回忆。
去年3月,网易旗下的泛兴趣社区Lofter也因为AI训练素材争议,引发众多平台内容创作者的激烈反对,集体转战新平台。但屡屡抗议后,平台似乎并没有实质性改变,许多创作者们仍在“流浪”状态。
Lofter的AI功能遭到创作者抵制
这次Cara能火多久?许多创作者都有类似的担忧。
“不管是小红书还是Instagram,对我们插画师来说,更重要的是吸引目标客户。”楚楚担心的是,虽然现在创作者们一涌而上Cara,但没有吸引甲方,更新作品的好处依然不多。
大部分广告方、出版社、希望商业合作的甲方会在Instagram上寻找符合项目风格的人。Statista数据显示,从2018年开始,全球超过60%的艺术品买家依赖Instagram寻找生意。加拿大一位华人动画设计师告诉21记者,他认为Cara现在的问题是社区里只有艺术家,而他们需要从大众媒体中吸引客户和工作机会,好作品才能被人看到。
张晶娜和目前已达到20人规模的团队也在尝试解决这个问题,包括解决服务器攀升的成本、允许账户上传工作简历、发布更多行业动态。但必须要承认的是,对于AI对艺术家行业的重塑和冲击,Cara自然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Cara也在首页写道,平台并非完全拒绝AI,只是在有足够规范的训练数据集和法律明确保护艺术家版权之前,不接受AI作品。在这段AIGC野蛮生长的时期,它为创作者扮演一个“避风港”角色。
“我希望提醒大家,像我这样的艺术家之所以能够以艺术家的身份工作,是因为有版权法的存在。版权保护在AI出现之前就已存在,如果公司想使用我们的作品,它们需要征得我们的同意。”张晶娜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说。
目前使用未授权的作品,尤其是在互联网的公开内容训练AI能不能构成侵权,还没有法律定论。为了规避风险,许多平台会选择私下和AI公司达成版权交易:授权平台内容训练AI,拿到协商好的版权费用。路透社等新闻媒体、Shutterstock等图片平台、Reddit等社交媒体都在合作名单中。
但这些合作发生在巨人和巨人之间,创作者们能从中获得多少利好,仍难见到轮廓,等待更多法律层面的回应。
SFC
本期编辑 黎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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