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每个人都是上海历史的切片和观察视角。
你还记得出生地点的变化吗?你又从变化当中得到什么信息?甚至你童年生活的建筑是不是影响了你今天的决定、生活、工作,或者择偶方向?日前,作家沈轶伦做客静安讲坛“那些路名告诉我的事”,分享了她的上海记忆与静安记忆。
|沈轶伦
城市·切片 陈刚毅 摄
2006年大学毕业后,我在上海《解放日报》工作,大约在2014年,我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做副刊主编,每周五我会有一个版面,一开始叫“知沪”,在解放日报线上App里我的栏目名字叫“海上记忆”,更直观体现了栏目特色,使用记忆方式讲城市故事。我会写建筑、路名,但我不是建筑系出身的人,也不是规划方面出身的人,我更多讲房子、街道背后人的故事,所以落脚点永远是居住在其中的人。
解放日报社所在的严同春宅是上海历史保护建筑
如今,随时随地到武康大楼下面,我们都能看到乌泱泱的游客,还有视频博主在拍这幢楼和街区。那它是否是上海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呢?担当不起“最”这个字,它是上海的一个侧面。你们的外国朋友到上海来,你们可能会带他去哪里呢?这些年大家更多选择迪士尼乐园。再过50年,当谈到上海地标和“宇宙中心”时,会想到哪里呢?一切都在变动和变化当中,正如上海本身。
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们家在上海生活了100年,称得上是比较典型的“老上海”。可是随着我做这个栏目,每次了解多一点,不知道的也就更多一点。到今天,我做这个栏目差不多十年,我发现我对上海几乎又开始进入不了解阶段。为什么这么说?
当你用另外一条坐标轴看上海时,它体现的可能是上海在更纵深,或者在历史深处展现给你的风貌。它能展现给你很多人的故事,它是无边无际的。
从我做栏目的第一篇稿子开始说起,我的开篇第一位采访对象是上海老演员秦怡老师。她跟我讲了玫瑰别墅,这个地方见证的是她一段并不是那么跌宕起伏的生活,不像她的荧屏生活那么精彩。
当我进去的时候,吸引我的不是房子本身,比如建筑上的美观或者在20世纪30年代就有西式生活的稀奇,吸引我的其实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小盆景植物。秦怡老师跟我讲,到最后她的丈夫金焰快要去世的时候,有一次把秦怡外出拍摄时随手摘下的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插在了玫瑰别墅的阳台上,没想到比所有金贵的花开得都热烈。后随着金焰身体不好,常年住院,他在阳台上养的鸟、金鱼都死了,有一天秦怡老师从医院回到家,看到小白花时,给它浇了水,默默和它讲,假如能听懂我的心愿,希望你再开放一次。没想到从来不擅长养花的秦怡老师的这次浇灌使小白花又一次爆盆开满了花,虽然花开满了,但先生过世了。这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也走到了终结。
秦怡老师的一生可以说有许多跌宕起伏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家居生活打动了我,每个人生活当中都有小小的片段,这个房子不仅仅是建筑意义上的结构,它变成家不是因为有了一张床或者一张照片,而是你跟你最在乎的人在这个空间里发生过故事,即便之前之后这个房子住过其他人,但因为有过这样一个空间,就是有特别意义的存在,也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这个城市对你来说就是这个星球上最特别的存在。
以这样的锚点作为写作契机,我当时专栏特色就是“一地一人”,每一次我会采访一个当时健在的上海的名人,让他来挑选对他来说上海最有意义的地点。
小朋友写作业有时候会说,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五彩,如果用一个更大的视野来看上海,哪怕一幢房子也可以看到上海过去一百年的产业结构变化和人的流动变化,也可以在一幢房子里看到上海置身于世界格局变化中所发生和经历的变化。上海可以是一个不固定的概念,上海是一个动词,它是一个不停变化的位置。
就像我们很熟悉喜欢的电影演员奚美娟老师在采访时告诉我的,她小时候住在上海浦东,她跟我说她住的地方是一个有一点与世隔绝的小镇,就像我们今天去周庄或者朱家角一样,是一个粉墙黛瓦的江南小镇,里面住着一些世代居住于此的本地人家,但同时因为在黄浦江边,所以有一个湾流,那个湾流是一个水流平缓的地方。在陆路交通发达起来之前,其实上海有很多大型建筑材料的运输是要靠水运的,那时候上海大量建房子,那些竹料、木料就是小小竹排,在当地被扎成木筏,由非常有经验的放筏工人顺着黄浦江漂到下游,运到上海。奚美娟老师住的小镇外围就是堆放木筏的堆场,这样的场景我已经不太能在影视资料里找到了,我只能在当事人的讲述里尽量脑补还原。一个小女孩走出粉墙黛瓦的江南小镇,提的篮子里面装着夏天的西瓜,跟着她的姐姐或者外婆,顺着木筏走到黄浦江的江中心,用江水冰西瓜或者看外婆在江中心洗涤他们的衣服,这是什么场景呢?这是跟我们很熟悉的上海不一样的另一个上海。但这样一种慢节奏的江南水乡的生活,随着城市发展被打破了。
城市足迹(摄影)许海峰
图源:上海市艺术摄影协会
到20世纪50年代,上海进入工业时代,在她所居住的区域竖立起大型的钢铁厂。到了90年代,这样的产业结构转移,上海市中心的大型工厂又开始梯度转移。这样的地方也慢慢沉寂下来。我想,许多人生活在上海一辈子也不了解这个地方,直到奚老师跟我说,在2010年上海召开世博会时,有一次她受邀参加上海世博会的演出活动,当她开着车去指定地点时,突然在高架上发现下面一个下匝道出口的标牌上面写着下一个出口是后滩,后滩就是她小时候居住的地方,这是很多人在上海居住很多年都不晓得的地方,但是她突然发现这个地方被标识,它被纳入上海世博会的规划区域,再次进入舞台视野。
事实上,我们每个身处上海的人,在过去六七十年里都亲历了巨变,但没有察觉。
城市·切片(摄影)陈刚毅
上海的路名本身也非常有意思,就像缩小的中国版图一样。今天在杨浦这边的东北地方,很多是用中国的东北地区命名。我小时候很长时间住在上海徐汇区,我们家周边很多路名都是以广西地区来命名。当你在城市中走的时候,就像在一个微观的中国里走。
而在静安这边的余姚路、安远路,原来都有一些东南亚的名字,安远路原来叫槟榔路,余姚路原来是新加坡路。原来有一条海防路,它不是海边防御的海防,它是用越南海防的名字来命名的,在静安这片区域可以看到许多外国地名命名的路。
我对静安很熟悉。我的外婆原来住在山西路天潼路,我外婆住过的里弄全部被拆掉了,今天变成万象天地,里面还有一个妈祖庙。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区域,这个地方原来是非常重要的节点,原来有一条铁路,中国真正意义上投入运营的铁路是从那边开往吴淞的,当时火车又是新兴事物,所以非常多的名人的房子就建在周边。
吴淞铁路
不久前我写的“海上记忆”故事是在新闸路陕西北路上,因我们解放日报社就在陕西路威海路附近,有时候散步也会往北走。我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新闸路陕西北路口有一个小校经阁。如果你们进去看的话,它是一个八角楼的建筑,底下还有吊兰和琉璃瓦,是上海最大的私人图书藏家的住宅。他当时收藏的古籍书典包括甲骨文,郭沫若为他鉴定过是当时中国藏甲骨文第一人,1951年—1953年,他把大量藏书、甲骨文和唐朝乐器捐给了上海图书馆和上海博物馆。前几天我还去采访了他的孙子,他的孙子91岁了,也是收藏家,他们两代人都是上海文史馆的馆员。
小校经阁
那天我写他的文章,发现这条陕西北路非常了不起,里面不仅有过香港首富何东的旧宅,而且对面就是后来的世界船王董建华的父亲董浩云的老宅,再往南就是宋庆龄宅邸,在宋庆龄父亲去世以后,宋家一直住在这条路上。再过南京西路,今天的民主党派大厦旁边有一个荣宅,是荣毅仁家族的房子。等于近现代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富豪都在这条路上,而且这条路看上去如此地低调,不奢华、不张扬,他们的豪宅都在这里面。这么一看,连这幢房子都非常有故事,虽然它可能不像武康路这么出片,但走的时候还是挺感慨的,看到名人人生中的某一个轨迹或者脚步与你今天的脚步是在历史中重叠的。
陕西北路上的历史建筑
我想大收藏家会大隐隐于市地把房子造在这里,当时还曾经有个梦想,希望可以以一己之力补全四库全书里没有被补完的书籍,所以他当时邀请很多秀才来为他做书籍的誊录和整理。我后来采访他的孙子,他告诉我,八角楼里面有两层,一层是铁丝网,一层是木头,完全是按照书箱的形状来造的房子,每年要把木箱打开,铁丝网的存在是为了防止老鼠和虫子咬坏这些珍贵的古籍。
陕西北路上不仅曾经有过这样的巨富之家,也有过最珍贵的精神财富,就是这些书和甲骨文。
作家介绍
沈轶伦
沈轶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第十届理事,静安区作家协会理事,《解放日报》记者。出版散文集《如果上海的墙会说话》《隔壁的上海人》《似是故人来》《说宁波话的上海人》等。
城市大气象(油画)黄阿忠
编者按:
本栏目来源于1994年2月8日创刊的《静安报》副刊《百乐门》。在微信平台,“百乐门”将以全新形式向读者展示。每周定期推送,换个角度阅读静安。投稿可发至 jinganbao2016@126.com
作者:沈轶伦
图片:陈刚毅、许海峰、黄阿忠
部分来源上海市艺术摄影协会、岁月静安
编辑:施丹妮
资料来源:静安区图书馆、静安区作家协会“静安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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