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穷过的人,一旦掌握权力拥有金钱,或者一旦有机会接触权力和获得金钱,往往比任何人都虚荣贪婪,有着“无产阶级文学之父”的高尔基,也不能免俗。
童年时代的高尔基,是个十足的苦孩子穷孩子。父亲是一名木工,因为悉心照料3岁时染上霍乱的儿子,不幸感染离世。高尔基11岁那年,母亲死于肺结核。沦为孤儿的高尔基,从此开始独立谋生,刷地板、劈木柴、带孩子、洗尿布,每天累得精疲力竭,每月穷得叮当作响,唯一能够慰藉他的,就是书籍。
少年时代的高尔基,是个问题少年。中学期间,高尔基热衷结交狐朋狗友,旷课逃学打架斗殴。同学抱怨他身上有股垃圾似的臭味,高尔基的自尊受到深深的伤害,一度辍学。
青年时代的高尔基,问题更严重。19岁那年,因为没有考上大学,高尔基患上抑郁症自杀(也有说是因为失恋而自杀),所幸子弹没打中心脏而是肺部,一叶肺片被打掉(另一叶肺片日后被香烟熏成抹布,只有一叶肺片的高尔基特别怕冷,一到冬天便呼吸困难),医生救下了他。在医院里,高尔基再次服毒自杀,医生帮他洗了胃,再次救了他。
青壮年时代的高尔基,是个十足的猛士,利用自己崇高的国际声望和在俄罗斯民众中的威信,奔走呼号奋力抢救受迫害的知识分子。他曾当面愤怒斥责根里克•雅戈达(1934至1936年期间担任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党中央书记,后被定罪枪决):“人民委员们像任何一个政府一样毫不犹豫地枪毙、杀死和逮捕与他意见不同的人,我们年轻而自由的纯洁翅膀上,溅满了无辜的鲜血!”
高尔基号称“无产阶级文学之父”,上过中学的人,都读过他的《海燕》,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多少革命志士和热血青年热血沸腾,不惜把冲昏的脑袋别在裤腰上。
毫无疑问,高尔基是个正能量满满的人,有如溢出熔炉的钢水,好比火山喷出的岩浆,摧枯拉朽燃烧一切。
进入晚年的高尔基,却成了一个虚荣心和金钱欲极为强烈的人,与青壮年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当然,高尔基的虚荣心和金钱欲,不是陡然上升,有一个过程,在他进入“晚青”之际,就不知不觉开始了。
1902年,34岁的高尔基的创作迎来巨大转机,他的短篇小说被同时翻译成英文、德文、法文、捷克文、瑞典文、荷兰文、丹麦文、匈牙利文、立陶宛文、西班牙文、保加利亚文,顿时享誉世界,成为俄国乃至世界文坛的重要人物,社会影响日益深远。同年,高尔基还被选为皇家科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部与文艺部名誉院士。
随着文学成就和个人影响力的不断上升,高尔基开始注重包装自己。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上身穿着绣着乌克兰绣花的衬衫,肩上随便搭着一件外套,腰间系着高加索宽腰带,脚下蹬着一双长靴,并把裤腿塞在靴筒里,完全是一副城市打工者的装束。彻底改变装束的他,不仅穿起名贵的套装、鞋子、衬衫,还十分乐意在摄影师面前,不断变换着姿势让他们拍照,以便能在报刊上得到宣传。
高尔基是个大烟鬼,不管什么场合,烟不离手吞云吐雾,并且不停地咳嗽。他灭掉烟卷的方式非常不雅,甚至恶心——往烟头上吐口水。
但是现在,高尔基不再粗鄙,在拜见大他40岁的托尔斯泰时,落座后的他习惯地划了根火柴,想点燃手中的香烟,一抬头看到墙上“请勿吸烟”的纸条,立即吹灭火柴,不动声色收起了香烟。托尔斯泰注意到这一细节,对他留下良好印象。
随着名誉、地位、收入的不断提高,高尔基的虚荣心和金钱欲也水涨船高。俄罗斯著名文论家和文学批评家、高尔基研究专家、曾经担任过布克奖评委的帕维尔·巴辛斯基在《另一个高尔基》一书记述:
高尔基及家人对钱是很在乎的。儿媳妇吉莫莎喜欢按照最新的欧洲时尚穿着打扮,儿子马克西姆·彼什是一位疯狂的赛车手,赛车很昂贵。高尔基本人则习惯于生活在每晚都有宾客围拥(餐桌上摆着丰盛菜肴)的环境之中,而这些都离不开钱。
因为只有一叶肺片,而且被香烟熏成抹布,高尔基特别怕冷,曾经移居温暖的意大利。还有一个原因,与列宁成为同盟军之后,高尔基的思想日益激进,与整个俄国知识界格格不入,国内不太好混。
更糟糕的是,自掏腰包大力支助列宁搞革命的高尔基,在十月革命爆发之后,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跟列宁当面吵架,还经常在报纸上和列宁打笔仗,有种势不两立的感觉。1921年的一天,在跟列宁大吵一架之后,高尔基离国出走,移居意大利。之前,他每年都要要到意大利过冬,但没有定居。
1924年1月列宁逝世后,斯大林多次邀请高尔基回国。高尔基也有此意,他认为“布尔什维克独裁得太厉害了,应该给他们带进一点民主。”高尔基的初衷是回苏联充当“民主斗士”。当年他之所以与列宁吵架打笔仗,也是觉得列宁太独裁。
斯大林当然不会给高尔基当“民主斗士”的机会,他看重的是高尔基的正能量和影响力,视其为革命文学的一面旗帜,想通过他把广大文艺界人士,紧密团结在苏共周围,成为推进社会主义事业的一支重要队伍。斯大林当然也想通过他抬高自己。
1928年,苏共中央委员会在全国掀起了一场欢迎高尔基回国的运动,发动各行各业给高尔基写信,连少先队员和中小学生,也被动员起来。回国后,在斯大林的亲自过问和安排下,高尔基不只在政治上得以重用,生活上更是得到超规格的优待,享受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同等特权待遇。
斯大林在莫斯科市内,为高尔基提供了一幢花园式洋房,在莫斯科郊外和克里米亚,为他建造了两幢豪华别墅,供他避寒。更为特殊的是,为了方便高尔基前往克里米亚休假和出国采风,还为他准备了一节经过专门改装的专用列车车厢,可以随时挂上火车头出发。
高尔基大多时间都住在莫斯科,斯大林经常去看望他,他也成为唯一可以随便去见斯大林的人。
他们“一个叼着烟斗,一个吸着烟卷,单独聚在一起,喝着葡萄酒一谈就是几个小时”。高尔基在日记和信件里,私下称斯大林为“主人”,经常出现“没有机会和主人谈话”,“因为主人身体不适,没有到我这里来,我明天要去看望主人”的字样。
随后,高尔基又开始肉麻地称斯大林为“慈父”。1934年,他受斯大林之命,考察了备受西方诟病的古拉格群岛,即监狱劳改营,置犯人悲惨遭遇于不顾,昧着良心粉饰太平大唱赞歌,回来就改称斯大林为“我的慈父”。
回国后的高尔基,在1929年至1933年间,都被允许去意大利继续过冬,以避开苏联的严寒。随行的还有两名苏联医生,对他进行全程护理,全部费用由苏联政府买单。平时仅为高尔基一人服务的工作人员,就达30多人。斯大林知道高尔基嗜烟如命,于是下令专门为高尔基从埃及进口香烟。
在斯大林的授意之下,苏联的宣传机构大肆宣染高尔基的作品,他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被教育部列为青少年必读书目,后来也被我国教育部列为青少年必读书目,发行量仅次于托尔斯泰和普希金,名利火箭般蹿升。
索尔仁尼琴在其巨著《古拉格群岛》里这样评价高尔基:
“我一向把高尔基从意大利归来直到死前的可怜的行径,归因于他的谬见和糊涂。但是不久前公布的他的二十年代书信,促使我用比那更低下的动机——物质欲——解释这个现象。高尔基在索伦托(意大利城镇,即高尔基在意大利居住的地方——作者注)吃惊地发现,他既未获得更大的世界声誉,也未获得更多金钱(而他还有一大帮仆役要养活)。
他明白了,为了获得金钱和抬高声誉,必须回到苏联,并接受一切附带条件。他在这里变成了雅戈达的自愿的俘虏。斯大林搞死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纯粹是出于过分的谨慎:高尔基对一九三七年也会唱赞歌的。”
晚年高尔基从“革命的海燕”蜕变为斯大林的“金丝雀”。而晚年的托尔斯泰,却从“贵族伯爵”转变为“农民伯爵”,完全褪掉贵族底色,一副农民打扮。他把养尊处优的生活看作是堕落,即使是流浪汉的生活,也比这种寄生虫式的生活要好,因为后者只能给他带来痛苦和内心的煎熬。
托尔斯泰身着平民服装,脚踏树皮鞋,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出行时或步行,或乘三等车。与人交往、会面,即使是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托尔斯泰也装束不变。由于穿着简朴,他常常被当作农民对待,受到冷遇与呵斥,但托尔斯泰不为所动,安之若素。
有一次托尔斯泰到奥普京修道院朝拜,由于身着一件破旧的灰外衣,脚穿树皮鞋,被安排到虫子出没、肮脏恶臭的客栈住宿,一日三餐与流浪汉一起,在脏乱简陋的食堂就餐。对此,托尔斯泰毫无怨言,泰然处之。
细节往往透露历史真相,也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和人品。托尔斯泰由一个“贵族伯爵”转变为一个“农民伯爵”,高尔基却由一个“贫苦的流浪汉”变成一个“红色贵族”,个中缘由令人唏嘘,命运乎,个性乎?
时间可以检验一切,托尔斯泰的三部典《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妮娜》依然是星辰大海,高尔基的三部曲,早已沦为垃圾废品。无论作者还是作品,都有着云泥之别。
托尔斯泰对高尔基第一印象虽然不错,却越来越不待见他。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晚上,在家里读完高尔基的作品。宏大的英勇的感情是不自然的,臆想出来的,是谎言。但他是一个天才!”
在托尔斯泰眼中,尽管高尔基是一个天才,但他写出的作品却是“非驴非马”的“小玩意”。或许托尔斯泰感到高尔基已经不再是,自己所期待和希望的“流浪汉”作家,不再是那个用自己的思想、情绪、精神写出受苦受难的“下层人”的作家,因此才鄙视他!
当时还有人批评托尔斯泰嫉妒高尔基,现在看来,批评者无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托尔斯泰的作品是巨著,他的目光也是如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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