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舆｜破解“内卷式”竞争的钥匙在哪里？

□王言虎

中央对“内卷式”恶性竞争开刀了。

近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指出，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

此前，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指出，部分新兴行业存在着重复布局和内卷式竞争。这一次，中央政治局会议明确表态防止内卷式竞争，释放了更加鲜明、直接、坚决的信号。

（一）为什么要反对“内卷式”竞争？

不妨回归“内卷”的本意去理解。

所谓“内卷”，本是一个社会学名词，最初是由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盖尔茨提出的。第一个将这一概念引入中国的学者是社会学家黄宗智。他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用“内卷”来描述一种“没有发展、不断重复的简单再生产”的状态。

概言之，“内卷”就是“低效的重复”。

显然，“内卷”不是一个积极正向的词汇。行业的内卷式竞争，其实是一种低效竞争、无效竞争。看似企业投入了不少资源，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最终的产出却并不与之成正比。造成资源浪费不说，也不会带来行业的进步。

在产业界，内卷式竞争比较突出的是新能源车行业。得益于技术进步与产业政策，中国新能源车迅速崛起。新势力狂飙突进，老势力快速转型。这几年的中国新能源车行业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来形容毫不为过。

但同时，这一行业的内卷也相当激烈。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的一句话传播甚广，“中国汽车产业的内卷程度全球第一”。这里的卷，体现在大打价格战、疯狂比销量。哪怕这违背市场规律、价格规律、运营规律。

这种卷的结果，带来的不是利润的提高，行业的进步，而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可能会导致压缩必要成本，偷工减料，导致安全系数降低，底线一再后退。这种卷的本质是裹挟，是混乱。某家新势力车企创始人直言，在中国做新能源车是“在血海里游泳”。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恶性内卷的当然不只是新能源车行业，光伏、电商、教育同样没能逃脱内卷的困境。这种卷，表面上看大张旗鼓、轰轰烈烈，最终导致的却是零和博弈，没有人是赢家。

但也要辨清内卷与有序竞争的关系。如果一家企业踏踏实实遵循产业规律、市场规律、技术规律，投入重金推动创新，持续不懈追求品质，这就不是卷，而是一种自我驱动，一种对美好远景的召唤。埋头创新不是卷，提升质量不是卷，比拼技术不是卷，合法经营不是卷。恶性内卷与有序竞争二水分明，不应混淆。

（二）一些行业为何进行“内卷式”竞争？

这里面有内因与外因两种因素。

内因深植于企业的商业逻辑。都知道，商场如战场，企业在不同阶段秉持不同战略。举例来说，不论是当年团购领域的“百团大战”，还是后来十数家网约车平台的刺刀见红，彼时各大企业的战略一样是大打价格战，以派送各种红包折扣收买人心。同时疯狂融资，大搞“军备竞赛”。

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规律是长期的，商业竞争是残酷的，一旦在某个阶段投入不足，就可能被其他投入充沛的玩家挤下牌桌，沦为炮灰。相反，当所有玩家一拥而上的时候，就要使用饱和攻击的策略，通过持续的粮草供给，源源不断地为前线输送炮弹，占据航道，赢得先机。

天下没有新鲜事。现在的新能源车、电商等行业，内卷背后的思维并无不同，同样是通过价格战，卡住位置，占领市场。而一旦占得市场之后，再通过缓慢涨价、提升品质，徐徐图之。

这种商业思想本身没有问题，但有问题的是——

一、不论是新能源车还是电商行业，都已经是一个充分竞争市场，远非行业初肇的草莽阶段，用价格战打趴对手的概率极低；

二、内卷造成的安全隐患贻害无穷。汽车不同于其他行业，一个零部件不达标，都可能酿成生命危险。行业内关于某些车企偷工减料问题的反映不绝如缕，卷价格、卷成本带来的很可能是产品质量的集体下堕，由此造成的安全风险，细思恐极。

所以，行业恶性内卷的背后，是一些企业的商业心态出现了偏颇，或者说摒弃了长期主义的价值观，在一片硝烟中失了阵脚，乱了方寸。

而外因，连着宏大的经济背景，那就是国内经济基数达到一定高度后，增速放缓，而玩家却并没有减少，为争夺蛋糕，这就导致了内卷的困境。

有一个经典说法是：增长可以掩盖一切问题。这话有些绝对，但符合现实经验。当行业快速增长的时候，没有人会发现问题，有问题也会被忽略。然而一旦增速放缓，很多问题就会暴露甚至恶化，这其中就包括行业内部的无序竞争。

经济是有周期的，增速有高有低、有快有慢符合经济规律。随着经济发展节奏的变化，国内企业的心态也要适时调整。水大鱼大的时代短时间内很难再现，企业不妨放弃那些宏大的、激进的但又虚无缥缈、违背现实的想法，静下心来，夯实基座，待机再变。

（三）破解“内卷式”竞争的钥匙在哪里？

很显然，低质量的内卷是一种互害，拼价格是死路一条。与其争夺有限的蛋糕，不如做大做强蛋糕。蛋糕从哪里来？答案藏在技术与创新里。

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人们耳熟能详：他认为创新是经济发展的驱动力，通过引入新产品、新技术、新的生产方法、新的市场和新的组织形式（即“创造性毁灭”），创新能够打破旧的市场平衡，创造新的市场和产业。

而结合中国创新实践，2020年我国全社会研发投入预计2.4万亿元左右，科技进步贡献率超过60%。科技进步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注入强劲动能。

所以，破解“内卷式”竞争的钥匙还是在科技创新。创新“可能”失败，守旧“必然”失败。尤其是我国的企业本身就富藏科技创新的巨大动能，企业领导者要激活创新意识，以创新摆脱囚徒困境。

当然，不能忽视的一点是，由于一些地方特殊的政商结构，企业卷的背后，是政府在卷。

眼下地方经济动能不足，财政收入下滑，一些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大肆以低价格土地出让与不合理的税费政策，给予前来投资的企业以所谓优惠，这同样是一种恶性内卷。不仅会造成其他地方起而效仿，也会因为违背市场规律、产业规律，导致对企业的承诺口惠而实不至，最终两败俱伤。

最新发布的《公平竞争审查条例》明确提到，通过建立健全的公平竞争审查制度，对政府制定的各类政策措施进行全面、细致的评估和审查，确保这些政策在实施过程中不会对市场公平竞争产生不当的限制或排除效应。

这就提醒，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时，要遵循市场化、法治化轨道，审慎制定政策，避免对市场产生不必要的干预和扭曲，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高效利用。

一言以蔽之，不论是企业经营，还是经济发展，自有其固有规律，这就像大自然的万有引力，不可挣脱，只能顺从，并加以善用。创新是增长的函数，依法行政是高质量发展的常量。若遵此两道，则破除内卷不难。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