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纹样

杨红燕

雨是如此识大体，下了一阵，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烟雾迷蒙的意境，便悄悄退场了。待钻进板梁古村深深的巷道，踩着油光水亮的青石板，眼前的世界仿佛成了另一个时空。城市的喧嚣骤然隐遁，青山带雾，古村雅致得像一幅画，唯有板溪在接龙桥下喧响，让人不由想起“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的句子。

在板梁村的巷道间走走停停，总能与雕花不期而遇。

龙泉古庙的方鼎大香炉，乃道光十六年捐造。整鼎分三层，上、中层呈倒梯形，底层是长方形，中间收腰。三层正面均有带框雕花。上层雕“双龙戏珠”图，雕工繁复细腻。中层雕的是牡丹花，枝叶葳蕤，叶脉的纹路清晰可见。花瓣交叠处，刻痕见力道，颇富立体感，能让人想象出花朵的娇艳之态。下层为“双凤朝阳”深浮雕，凤尾相触，凤头呈回眸之势，目光炯炯，顾盼生辉。

在一座连着一座的宅子里穿行，最吸引我的自然是那些古旧、质朴的木雕。街巷住宅的侧墙窗户上均有花纹状灰塑，正门檐下的木雕图案复杂。步入宅内，只见门厅和中厅之间立着一扇雕花门，从外框到中心，雕花初看繁密，细赏才发现各种图案分布有序、自成一体、各有主题。

天井中，青石板上刻有“鱼跃龙门”图，隔扇窗上雕各种花卉、动物；椅背上雕“福”字和松鹿图；立柜上雕有细密精巧的镂空卷藤纹和人物图像；轿子上彩色的戏曲场景图，虽有岁月斑驳的痕迹，却难掩叫人惊赞的异彩。其余各处，藻井、板檐、斗拱……让人宛如进入雕花的海洋。

看不过来，恨不能在这里住上几日，慢慢看，慢慢品，慢慢领悟每一种雕花的意义。我知道，每一朵雕花都情深意长。我能想象几百年前雕刻出它们的人，是怎样一刀一錾慢慢将心迹刻印于木头上。

不独在板梁村，湖南郴州各地众多古村落中，灰雕、砖雕、石雕、木雕，各种工艺的雕花，不厌其烦地装饰着古宅。灰雕用于窗额、门罩、飞檐、屋脊、墀头塑形，石雕主要体现在转角石、抱鼓石、柱础、石柱上，木雕更是普遍，门簪、横梁、门楣、屏风、梁柱、桌椅等，无处不雕，无物不雕，无雕不美，无雕不工。这些雕花，似乎从岁月深处生长出来，不动声色地渲染着古村的朴拙与古雅。雕花展现了古村先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美的孜孜以求。

我触碰着它们，抚摸着它们，仿佛嗅到了潮湿的历史气息，仿佛摸寻到了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纹路和肌理，仿佛看见了它们的主人曾经在这里的一朝一夕。

烧砖制瓦、勘察地势、砌基垒墙、盖屋顶、装门窗……一处院宅建好了，接下来就是装饰和雕花这一类慢工细活。雕花艺人不定期地来到宅子里，有时候是石雕艺人来了，有时候是木雕艺人来了。春夏秋冬，风雨阴晴，宅子里常常回荡着叮叮当当的锤子声，或窸窸窣窣的凿子声。艺人们不说话，不吭声，累了就喝一口茶，抽一袋烟，转而又埋头干活儿。不知不觉，天井里的光线暗了，一天过去了。不知不觉，窗格上的芙蓉花开了，屏风上的梅花鹿和山羊都活了……

古老的板梁村，那些时光深处的纹样，刻印着向往与祝福，一如我们今天追逐幸福生活的模样。

《 人民日报 》( 2024年08月07日 19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