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秀群,老家在湖南益阳一个叫黄金坪的村子。88年的时候,我从地区的师范毕业回到老家乡联校报到,原本以为即使不能安排到乡中学,至少也能安排到本村的小学当老师。
可事与愿违,在家里等了半个月,最后收到联校的通知,让我去一个叫香园的片小学教语文。
这个消息瞬间让我的美梦破裂。大家可别看香园这个地名很美丽,其实在我们乡里,这是最偏远的一个村子,离公路还有十三里远,而且还是那种在山里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当然,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我没有辞职下海的决心,都得老老实实去香园小学上班了。
在家里磨蹭了半个月,眼见得九月一号只差两天,我才不情不愿地出发,连被褥行李都是父亲一担挑着送过去的。
香园村这个地方,虽然也是我们乡的一个村子,从小到大我也无数次听过这个地名,却还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全村分布在方圆十来里的山峰里,人口据说也有七八百人。因为偏远,虽然只是山里的一个小村子,却几乎什么都有,什么学校、卫生站,还有供销社设置的代销点,方便山里人小事不出山。
香园小学开设了五个班,除我之外还有两个老师,我们三个人负责起五个年级,全校大概三十来个学生,教学任务倒不是很重。
另外的两个老师,一个男老师是本地人,也是名义上的校长。
另外一个是个叫放群的大姐,她是多年的代课老师,家里还在山外面。因为是民办教师身份,想要转正就得多付出,才被安排到这山里面来的。
也幸好有放群大姐的存在,我在香园小学的日子才不至于那么寂寞。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情都是灰暗的。身处这样的大山之中,想到自己的同学,姑且不说那些留在市里县城的人。
就算和我同一个区的两个同学,他们都被分配到了中心小学,教学条件好,前途自然就会更明亮,只有我就像被发配一般,心里自然就更加不平衡了。
但毕竟是受了多年系统教育的人,随着孩子们开学,我被安排担任二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另外还得教全校的音乐。
每天和孩子们打交道,我的郁闷渐渐就被遗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里面,自然离不开放群大姐的细心劝解。孩子们放学回家之后,学校里就只剩下我们俩,多少个夜晚,她陪着我在学校门前的小溪旁聊天。
她以自己为榜样,说起这么多年来的亲身经历,让我不要为一时间的得失而苦恼,人要学会往前看。
放群大姐还说,你看我当了这么多年民办老师,不也是这么过来了吗?
人这一辈子,只要能做好一件事,虽然难免会有因为自己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而苦恼,但一定不能成天纠结在那上面。
放群大姐的安慰,确实让我心中的郁闷得到更快的纾解。再说了,我们多少也算是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如果我再不识好歹拒绝她的安慰,那不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么?
放群大姐虽然成了家,但孩子也跟着在这里上学,每个周末才会带着孩子回去一趟,平常的时候,他丈夫偶尔也会给她送点食物或者用品过来。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虽然算是两地分居,但却相处得不错。
时间就那么一天天过去,我和放群大大姐的关系也越发亲热起来。到第二年,虽然我们年龄相差悬殊,却几乎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
在我心里,她不再是和自己有代沟的长辈,反倒更多了几分忘年交的味道。
第二年,我满20岁了,按照最初和联校的约定,我在香园小学至少得呆三年才能调出去。按照联校的说法,你还年轻没有成家,安排在偏远地方也不至于影响家庭。
搜已经习惯了在香园小学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除了放群大姐之外,和香园村的乡亲们也混熟了。
也不乏一些学生的家长,只要家里弄了点什么野味,就会打发孩子过来请我们去打牙祭。
山里人都那么朴实,一锅火辣辣香喷喷的野味,即使你是未出阁的闺女,也会给你倒上一碗红薯酒,围着火坑的菜锅边说边吃。吃完了,还会扎个火把让你照着回学校。
和放群大姐处得熟了,也知道了她的很多“秘密”,虽然是个女人家,她很能喝几杯,如果是乡亲们邀请我们去家里的话,或许是出于保持老师的矜持而少喝一点。
但如果在学校宿舍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有时候一边聊天,她也会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方形的塑料酒桶,自己给自己倒一碗,不用什么下酒菜就能喝下去。
如果某天喝得多了点,放群大姐的话匣子就会打开了,也会情不自禁地说一些平常不会和我说的话。
她说得最多的,当然是自己的婚姻,以及自己和丈夫表面看上去平淡、实际却只能冷暖自知的关系。
第二年的下学期,秋天来了,大山里的日子已经挺凉爽的。
那天放学后,放群大姐却神神秘秘地约我去卫生室玩,还说新来的医生是自己娘家的侄子,让我陪着去走一走。
我对此不置可否,但放群大姐的邀请不能拒绝,于是便跟着她出发。
卫生站离我们学校大概两三百米,我俩很快就到了。进屋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放群大姐给我们介绍,小伙子叫龚怡先,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乡里的卫生院有几年了,今年是轮岗,才被派到这个山高皇帝远的角落。
人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在来之前,我对这个卫生站完全没有感觉,也对放群大姐嘴里说的男医生没有感觉,但就那么短短的“惊鸿一瞥”,我的心里就起了波澜。
所谓关心则乱,原本抱着一种超然心态的我,突然间就有点拘谨起来,和龚怡先打了个招呼,就在放群大姐身旁坐下,完全就是一个乖乖女的模样。
幸好放群大姐也看出了我的拘谨,稍微聊了几句就带着我回学校了,临走前还和她侄子说:
你今后也在这山里,小群也是年轻人,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经常来我们学校走动一下。
这话的倾向性太过明显,我这才明白,放群大姐今天约我来,其实是有某种目的的,更确切地理解,我和龚怡先的见面,反倒更像是相亲了。
回家的路上,放群大姐神神秘秘地朝我笑了笑,还拐弯抹角地问我有什么感觉。
情窦初开的我,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但眼角眉梢的表情还是把我的心事透露出来。幸好放群大姐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让我别错过了。
龚怡先的到来,就像给我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块石头,但那阵波澜虽然已经荡起,作为女孩子,我还真不好意思主动出击。
就那么过了一个星期,龚怡先并没有来过学校,也更别说其它动作了。
在放群大姐的怂恿下,我找了个借口,说自己眼睛不舒服总是发痒流泪,去诊所找龚怡先看病。
龚怡先倒是很客气地接待了我,只是话完全就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交谈,显得非常公式化。
他最后告诉我,你的眼睛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应该是用眼过度,可以补充点维生素A。
其实在当时,农村人完全没有什么补充维生素的观念,管你是用眼过度还是用眼过少,只要勉强能看得见,基本都不会吃药的。
但我接受了他的建议,花了一些钱买了一瓶丸子回来,认为反正也就是维生素而已,吃了不至于有什么坏处。
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我就会去诊所找龚怡先“看病”,我的视力原本就不错,眼睛也根本没问题,那维生素吃了当然暂时看不到什么好处。
我找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吃了药一直没见好转,是不是诊断有问题?
最开始,龚怡先倒是很耐心地向我解释,说补充维生素没有那么快的,要慢慢才能好起来。
但我去的次数多了,他应该也看出了我是在“胡搅蛮缠”,便开始“冷落”起来。虽然不至于冷面相向,但说话的语气里更多了一份疏离感。
我侧面和放群大姐说了这种变化,放群大姐沉吟了一阵,最后告诉我,龚怡先这段时间心情很不好。
因为他有个谈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也是以前的同学,因为他调到香园村来的缘故,一直在闹分手,导致龚怡先心里烦恼得很。
听到放群大姐的解释,我心里稍微有了个想法,但自认为还不是很成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待良机了。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半个月之后,一次偶然的事件,成了我和龚怡先之间的突破口。
那天晚上,我从一个学生家家访回学校,大概是晚上十点前后吧,大山里的深夜已经万籁俱寂,到处都是唧唧虫鸣。
幸好我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举着学生家长给我准备的火把朝学校走去。
经过诊所附近的那条小溪时,突然听到一阵水的扑打声,那一刹那间,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鬼”这个词。
当然,那也只是短暂的下意识而已,我也马上明白,这个声音肯定是人发出的,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鬼神。
侧耳倾听了一下,我敢肯定,是有个男人在小溪里扑腾,于是便把手里的火把举高一点,朝着小溪下面喊道:谁在下面?
下面并没有人回答,但那个扑腾声却更大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但随即又哑然失笑,这小溪里的水太浅,最深处的几个水潭也就齐腰深而已,哪里会有人溺水呢?
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我还是禁不住下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举着火把找到下去的路,很快就到了溪里,这一看不要紧,还真有人落水了,正在水潭里扑腾呢。
我赶紧把火把插在旁边的石头缝里,然后跳到水潭里把那人给捞起来,这才认出,在水里了扑腾的人竟然是龚怡先。
虽然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但他还是发出浓浓的酒气。我猜想,应该是这家伙喝醉了酒,然后在水潭边自怨自艾,然后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
这么大一个人,我虽然能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但还真没有力气把他弄回家。
刚好手里还有火把,顺手就在小溪里捡了一些以前发山洪冲过来的木棍柴禾之类的东西烧起来,火苗熊熊升起,龚怡先却在火堆旁呼呼大睡。
大概过了那么一两个小时,龚怡先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傻乎乎地看着火堆,以及火堆旁的我们俩,马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朝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别说,清醒过来的他,和刚才那一滩稀泥完全是云泥之别了。
有了这次经过,我和龚怡先之间出现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也开始隔三差五来学校坐一下,名义上是找放群大姐这个姑姑,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找我说说话。
就那么持续了两三个月时间吧,我认为我们俩算是相对熟悉了,很多次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也明显感受到他眼神里的那份炽热。
但他应该也是个比较含蓄的男孩,并没有直接和我说什么。
眼见得是年底了,我周末回了一趟家,周日傍晚回到学校时,放群大姐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龚怡先托他转交的。
信中的内容果然如果所料,首先是感谢我上次“救”了他,然后就把这几个月来我们交往中自己的感受娓娓道来,说得那是声情并茂。
我们恋爱了,并非我不想更多矜持,而是龚怡先的真诚打动了我。
从那以后,偏远的香园村,在我眼里心里,似乎就不再是那么偏远的角落。尽管在这之前,我已经习惯了这份简朴的生活,但那更多是一种对生活的逆来顺受。
如今则不同,这里有自己喜欢而且爱着自己的人,只要两心相悦,即使身处大山之中,那又如何?
我们一起继续留在香园村一年多时间里,也就是我到香园村的第三年期满,联校没有食言,把我调回了中心小学。
那时候的我还天真地担心着,我们两人是不是又将开始“异地恋”的生涯?
我前脚回到中心小学,龚怡先就后脚回到了乡卫生院。
原来早在几个月之前,他的轮岗时间应到了,只是为了陪伴我而暂时留下。如今我走了,他自然也该去他该去的地方。
92年国庆,我们结婚了。从当时对我不理不睬。甚至还隐隐露出一丝厌恶神情的他,终于乖乖成了我柔情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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