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寒冰
南 征 散 记(三)
马寒冰
人民的军队
“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是为解放千百万华南的人民而南征。我们要严格遵守革命纪律,爱护人民,保护人民,用我们的血和肉,献给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这是我们在延安誓师大会的誓词,每个指挥员都背得烂熟,而且都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了每个人都是忠实执行这誓词的。那么这支队伍和人民的关系怎样呢?许多动人的事实,要用几本书的容量,才能写完它。在这散记中,我想就围绕着粮食问题来叙述这支队伍爱护人民、体贴人民的事实吧——可以这样说,如果军民关系搞不好,大部分都是由于粮食的补给产生的。
我们这支队伍是来自漫远的西北,走了那么多的路,总无法从延安带粮出来吃,不得不就地取粮,补给军粮。但是,河南在那个时候,正经过了“四荒”的洗劫,河南人民正在饥饿和穷困的日子里过活,我们怎能再就地征粮来加重他们的负担呢?军政治部颁布了命令,规定各部必须以市价向人民购粮,不得采用征粮、借粮的办法。而且购粮必须是人民自愿的,谁违犯了这个纪律,即以军纪论罪。同时又照顾了农户需要的种籽,规定依照贮粮的多少,酌量购买的数目。并且提倡吃用杂粮,留下稻子和小麦的种籽。红薯是河南的特产,虽说是在荒年,但是家家户户都还存得一些。因此,它就变成我们的主要食粮。大约每四斤红薯可以折合一斤正粮,它不但香甜好吃,而且含有大量的淀粉和维他命,最富有营养。其次,我们还可以吃到一些豆面。在河南整整一个月中,我们全部的食粮,就是红薯和豆面,而红薯却占十分之七。人民看见了我们这样艰苦,他们感动得流泪。他们说; “国民党军拿了粮食不给钱,运都要大米和麦面。面磨得粗点,米碾得不细,还要打人呢。他们还能吃红薯和豆面?!”
河南的人民,遭受到了敌伪和国民党无数次的骚扰,一听到穿“老虎皮”(军衣)的人来了,就一个村传一个村,都相率地逃避了。他们怎知道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英勇善战的八路军?他们最初以为是国民党军来了,都逃跑了。我们进了村子的时候,如果能发现个把老婆婆和小孩子,还可以向他们说明我们是八路军,还可以通过她们,把青年汉子从别的村子里喊了回来。但是也碰到个别的村子,连一个婆姨娃娃也找不到,哪里去找卖粮的人?队伍又必需吃饭,怎办呢?军政治部规定各部可以先取用住在地的房东屋内的存粮,但必须好好地过秤,按照市价,留下钱和这样的一封信。
“诸位父老兄为姊妹:
本军作战敌后,瞬达八年。军威所至,敌伪丧胆,望风披靡。战绩卓著,中外共闻。军纪严明,买卖公平,借物必还,损坏必偿。军中信誉,遐迩皆闻。迩者奉命南征,途经贵地,军粮缺乏,不得不就地购粮,以供军食。刻临贵府,适值出外,无法洽购,为保证军食无虞,不得不设法向贵府取红薯若干斤,豆面若干斤,每斤以市价若干元计算,共合法洋若干元,谨如数留置于柜中,尚望查收并乞见宥。即颂公安!”
由于我们如数将粮价及谢函留置在农户家中,这个故事,很快地就传遍了整个河南。它比任何通讯工具都来得快捷。人民信任了我们,他们再不害怕我们、躲避我们了。他们积极地、热烈地欢迎我们的进驻。譬如:在东西赵堡时,老乡们送来了一大堆慰劳品,要我们长期驻在那里,保护他们,解救他们。
我们的战士全部来自北方,他们是不熟悉华中、华南的民情风俗的。当队伍快进入河南地区的时候,全军在军政治部领导下,进行了当地民情风俗的教育。举个例说吧,在北方的行军中,每到一个地方,队伍总是把门板卸下来,搭床铺使用,但是在南方,老乡们是不愿意人家卸掉“内门”的(就是卧室的门),我们就禁止使用门板搭铺,一律用稻草或麦秸搭地铺睡。南方的人讲究卫生,不但洗面和洗脚的盆子分开,还有特别专给女人洗下身用的小澡盆(男人是不许用这种盆子的)。我们告诉所有指战员,洗面的盆子不能洗脚,女人专用的盆子,男人们不许使用。在住房的时候,也规定了仅允许住厅屋,禁止住内房(即卧室)。这一些,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我们却是费了相当的时间去向全体指战员解释和进行教育的。除此以外,那就是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每天你都可以听见人们口里在唱着纪律歌。
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战斗班被分配住到一个富农家里,房子是既宽大又干净,战士们满以为可以舒服地休息一个整晚,但当班长陈春和同志去向房东交涉,要求住在一间厅屋时,任凭你怎样说,房东总是不让住。陈班长把口都说干了,得到的回答,还是千百个“不行”。陈班长没法子,把全班带到门外牛圈里,和一头母牛住在一起。他们把地上打扫干净,用木杆子把牛栏到一边,就这样住了下来。半夜里那个富农点了灯来看他们怎样住的,当他发觉这些英雄们和牛住在一起的时候,他难过起来了,唤醒了班长,要他们搬到厅屋里去。陈班长说:“只有几个钟头,用不着麻烦您。”他感谢了富农的好意。这位富农非常过意不去,第二天替他们做了一锅枣子稀饭,要他们喝些好走路。他们这班人不好拒绝他的好意,痛快地吃了一顿,然后,他们倒出几个米袋的米,还给富农,把牛圈打扫干净,向房东告辞,又走上了征途。
另一个故事:在叶县林家庄,住着一位农妇。她不但贫穷,而且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她的丈夫病死了。她既没有一文钱去替他买棺材,又没有人帮她埋葬。怡恰那天她家里就住着我们一个排。排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全排的同志,大家都很受感动。班长李辉同志号召大家捐钱替这位不认识的朋友买棺材。他首先取出在延安时朋友们送给他当路费的一万三千元,大家都跟着拿出了钱,替死者买了一具棺材,还帮她挖了一个墓地。这件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流传很广的民间故事了。
我们的指战员是懂得怎样英勇杀敌,保卫人民,也懂得怎样去爱护人民的。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毛主席的临别赠言,和自己是人民的子弟兵。在这里我们应该赞扬全军的政治工作人员。他们是用了最大的力量,不辞辛苦来做这一个工作的。队伍刚进村子的时候,他们要耐心地去向房东借房子和炊事用具,临走时他们又要征询居民的意见,检查有没有违犯纪律的行为。当他做完了工作,队伍往往已经走出了几里地,他又必须赶队伍去。当然,战士们遵守纪律是很自觉的,但是没有政治工作人员的引导和教育,也是难于建立起这样铁的群众纪律,没有办法使军民亲切地联系起来,战胜我们的敌人的!
南渡长江
当我们进入河南的时候,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和国民党军阀刘汝明,就三令五申要消灭我们这支队伍在平原上。但是他们并没有达到目的。他们很不甘心,企图把沿长江渡口严密地封锁起来,消灭我们在大江两岸。他们和敌伪在汉口附近开了会,动员了三个师的队伍,准备来一个蒋日联军,消灭我军的把戏。他们估计我们会从鄂城的团风附近渡江,把三个师的兵力都集中于团风一线。但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我们却在距离九江七十五华里的渡口,安全地渡过了天险的长江。
军司令部在我们未抵达渡口的前两天,就派出了不少的侦察人员,把大江两岸的敌情弄清了,又派人去和船夫大哥接头。船夫大哥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能够喝两斤白干,能打得一手好拳的人,在沿江摆渡了五十多年,哪一个不认得他呢?最初我们和他谈到请他集中三百只船,帮助我们渡江,他拒绝了。他说他还要多活几天,不愿意送命——他怕国民党和敌伪知道了,会杀害他。我们慢慢地用民族大义和他谈了整个晚上,他终于答应下来,答应我们集中二十只大船,一百只小渔船。两方商定,队伍要在一月二十四日黄昏抵达北岸,他保证在二十五日天亮前把我们全都送过江去。
二十四日下午,天突然下起大雨,人们都担心大雨将要给我们增添许多困难。当黄昏的时候,天晴了,月亮从云端里钻了出来。我们以每小时二十华里的行军速度,迅速集中到江的北岸。长江在月夜中,显得非常洁白,象一匹雪白的布匹,横铺在大地上。
还没有到达江岸,我们早把队伍组织得非常周密。王震司令员亲自担任了渡河指挥员,依照大小船只,大船每只乘坐三十个人,小船每只乘坐六个人,把全部人员编成若干小组,每个人发给二百元法币和一百元储币(伪钞)作为船资,自己交给船夫。正当我们刚要南渡的时候,九江方面飞来了两架飞机,在江的两岸投了几个照明弹,把整个大地照得真象白天一样。但是我们已经疏散倒卧在沙滩上,任凭怎样强烈的光,也难于发觉到我们。两架敌机在我们头上盘旋了约莫二十来分钟,胡乱丢下十来个炸弹走了,我们连一根毛也没有被炸伤。
船开始南渡了。长江是一条宽狭不等的河流,我们通过的渡口,江面可能是最宽灼,大约有三里左右。渡船每五十分钟可以往返一次。坐在小船上的同志,把鞋袜脱掉了,就在江中洗脚;坐在大船上的同志,却只能从船舱中探望江中的月亮。
突然,由远而近的,从江的下游传来了马达的响声,战士们喊起来了,说是飞机又来了。我心里明白不是飞机,而是敌人的巡逻艇,渐渐地迫近我们,已经可以看清楚是三只了。有些船正驶到江中心,个别的战士心里胆怯起来了,他们想:如果敌艇用机枪扫射,或者是用小炮轰击,那怎么办呢?又不象在陆地里,可以使用你的武器,在有利的地形下痛击他,现在是在江心,船里容不得架起机枪。步枪吗?还可以打一打,但是船总是多少有些摆动,怎么打得中呢?但是绝大部分的战士们并不示弱,他们迅速地拨开枪口上的塞子,脱下了枪衣,瞄准着敌艇,沉着地等待渡河指挥员的命令,如果敌人不开枪,我们就不准射击,因为我们是过江,没有在江心作战的任务。
敌艇迫近了,艇上的人问道:“你们是千什么的?”船夫们熟练地回答说:“打鱼的!”“为什么这么多人?”“刚下过大雨,好捞鱼呢!”船夫们已经不止一次,在江心碰到过了敌艇,他们过去也确是捞鱼,每次都照例这样的回答。艇上再不问话,它沿着大江,向西驶走了。这才把战士们紧张和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们在江心里吐着口水说:“他奶的,我以为要把我们陆军变成海军了,哪知又变不成!”笑了。
当我们踏上了大江的南岸,我们彼此互相道贺;战士们有的在山沟里长大的,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宽的大江,他们好象舍不得丢掉她,又转回岸边,朝着江水里望着。要不是他们的首长喊他们走,他们宁愿在这江畔站到天亮哩!胜利后的怪话在各个角落里传了出来:“指导员把长江说成那么难过,要我们提高战斗的观念,要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一个人也敢过来!”有的说:“敌人准备在这最后的一个难关中,消灭我们,现在消灭个茄子!”
是的,敌人没有能够消灭我们,我们也是永远不会被消灭的!
天亮了!我们全部人员和牲口都安全地渡到南岸来。王震司令员穿着他那件破皮衣,最后渡过江来。他看看每一个人的嘴角上,都挂上了微笑,他也笑了:“同志们,我们胜利了,敌人再没有办法阻挠我们南进了!”
“司令员,我们应该打个电报给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说我们胜利地渡过大江了!”王震司令员接受全体指战员的要求,发了个电报给中央。第三天我们接到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回电说:
“庆贺你们安全南渡长江,并预祝你们胜利前进!”(选自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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