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中奇，案中案

本文参考历史资料结合个人观点进行撰写，文末已标注相关文献来源。

（清朝大臣 绘像）

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五月，具体时间，是五月二十二日。

这一天，山东巡抚瓜尔佳·玉德向乾隆皇帝写去奏折一封，弹劾他的下属，道员德明。

清朝的时候，山东是没有总督的，所以瓜尔佳·玉德的这个巡抚就是当地的一把手。

德明，是道员，这也不是个小官儿，权力介于巡抚和知府之间。

前不久，道员德明从山东兖州出发，要到山东济南办事儿，途中则经过一个叫做泰安的县城。

这德明排场够大的，他从兖州刚走，还没到泰安，已经有人到泰安去，知会了当地县衙，要求官府为他准备轿夫马夫车夫共计十九名，还要预备二十二匹脚力出众的好马，同时还要求当地县衙在他经过的时候大车小辆的迎接自己，反正接待工作是一定要搞好。

当月五月十六日，德明一行人抵达了泰安县的夏张驿站。

倒霉催的，本来泰安衙门几天前得到了德明的通知之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搞个大排场伺候这位路过的高级领导，可正赶上德明到泰安的那天，京师里也有几个官员到泰安办事儿，这小小的泰安衙门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德明要求供给和迎接他的排场，泰安衙门只能是尽力满足，完成度能有百分之五十就算不错了。

德明到了夏张驿站，眯起眼睛一瞧，马没备齐，人没凑够，道路两旁没有夹道欢迎的景象，德明可就有点生气。

不过他毕竟是堂堂道员，犯不上跟一个小小衙门置气，拂袖而去也就是了，可德行随行的家眷和仆从却是狗仗人势，不依不饶，跑到夏张驿站里是大声叫骂，各种搅闹，那脸子给的那真是够够的了。

（泰安风光）

夏张驿站当时的管事，是一个叫做徐元的人。

徐元知道这都是道员的亲戚和随从，不能得罪，所以任凭人家怎么骂，他始终是一张笑脸，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当然徐元不是只会说对不起，他还十分耐心的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接待工作没做好，那是因为今天事儿都赶到一起了，太忙了，只好仓促准备而绝对没有怠慢道员的意思。

徐元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德明的这帮亲戚和随从们更加恼怒，他们七手八脚的把徐元抓了起来，扭送到德明的面前，要德明治他个不敬之罪，德明说那就打吧，于是这个倒霉的徐元结结实实挨了二十大板，打完之后连站都站不起来，是被人给抬着出去的。

大闹完驿站之后，德明的队伍也不做停留了，一行人旋即策马离去。

这个挨打的徐元，他还不是一般人，是关系户，他是泰安县知县张晋的亲戚，还是张晋亲自安排到夏张驿站去做事的。

现在徐元挨了打，张晋可就有点挂不住了，在张晋看来这纯属是欺负人，他非常生气，非常愤怒，直接就把事情汇报给了山东巡抚瓜尔佳·玉德，要求巡抚为他做主。

张晋是知县，把他和道员德明相比，他就是芝麻小官，而从本朝开国以来，这种芝麻小官状告大领导的事情，那还是非常罕见的。

不过罕见是罕见，可张晋底气十足，因为公道自在人心，这事儿，泰安衙门是占理的。

首先，虽然德明是道员，他从兖州到济南也是出差公干，可是按照规定，驿站这地方就不是为他这种类型的官员服务的。

（古代县衙）

这古代的驿站啊，虽然很小，但是很重要，它主要的作用是给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提供吃饭休息和马匹更换的场所，本质上这属于是军事单位，但是从元明以来，很多官员到外地出差的时候，他不愿意多花钱，往往就要蹭一蹭这个驿站的福利，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外出公干，每到一处驿站必然停歇，停歇做什么？自然是胡吃海塞一顿享受，之后再狠狠的盘剥一顿下级官员。

驿站里的粮食啊，车马啊，人员啊，那都是地方上的老百姓供给的，是赋税劳役的一部分，官员们这么无节制的使用驿站，这严重占用了驿站的工作效能，同时也会给当地财政和民生造成破坏。

所以明时，明太祖朱元璋就规定过，除非官员身负军国大事儿，否则不许使用驿站。

而在清朝，尤其是乾隆年间，皇帝更是三令五申，不许官员滥用驿站，不许他们到驿站胡乱吃喝，更不许他们以各种形式在驿站索贿等等。

牛的是这个道员德明，前脚刚出差，就给泰安县衙发公文，让县衙安排他吃住食宿，到了驿站之后因为认为当地衙门接待不周，进而大闹一通，还把驿站的工作人员给打了，这不纯属是顶风作案，简直无法无天了。

因此，瓜尔佳·玉德的折子送到了乾隆皇帝的手里，皇帝那是好发了一顿脾气，立刻要求瓜尔佳·玉德彻查，还亲自交代，如果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打的徐元没事，那就把道员德明撤职拿办，如果徐元被打死了，那干脆就让德明一命抵一命。

原本是一桩普通案件，这回一下子变成了御案，巡抚瓜尔佳·玉德不敢耽搁，立刻派兵缉拿德明等人。

（晚年乾隆帝）

转回头，我们再来说一说这个道员德明。

道员德明，他从兖州出发到济南，这一路上要经过不少县衙，其实第一站还不是泰安县，而是滋阳县，当然套路是也是一样的，在还没有到滋阳县之前，德明就已经派人提前到滋阳县打了招呼，让滋阳县准备车马人手饭食，隆重的接待自己，当时的滋阳县知县叫做陈时，小小县令，自然不敢得罪道员，立刻敲锣打鼓的按照要求准备妥帖，德明一行人到了滋阳县后那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心满意足之后他们上路出发，又奔下一站宁阳县。

宁阳县令一看道员要来，也不敢怠慢，立刻举全县之力弄接待搞排场，德明一行人到了宁阳县又舒舒服服的被伺候了几天，这才离开宁阳奔泰安，谁成想，到了泰安，出事儿了。

乾隆让巡抚瓜尔佳·玉德拿办德明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东曹县，瓜尔佳·玉德那是带兵快马奔袭，追了好几天才在曹县把德明一行人逮捕，押送回了京师治罪。

可是没想到，这个德明的嘴啊，还挺硬，他一口咬死，说沿途上这些县衙招待安排自己完全是他们自作主张，自己从来没下达过这样的命令。

所以，瓜尔佳·玉德处理这个案子的重点，是溯源，也就是要调查清楚让泰安县衙接待道员德明的这个命令，究竟是谁先下达的。

可您别说，泰安县衙收到准备接待德明的命令，还真不是德明派人送来的，而是宁阳县派人来传递的消息，而宁阳县收到准备接待德明的命令，则是滋阳县派人送来的。

滋阳知县陈时在接待德明的时候，他就想着这德明肯定还要到宁阳县去，干脆提前告诉宁阳县的同僚一声，让他们早做准备，而宁阳县的知县大概也是抱着这个心态，想着德明早晚也要到泰安县去，那么不妨提早告诉泰安衙门一声，让他们也早做准备。

溯源的源头，就到了滋阳知县陈时的头上，因为这是德明出差公干旅途的第一站，所以不会有邻县提前再给消息，而是德明亲自派差役陈锦到滋阳县知会滋阳衙门的。

案件的重心，聚焦于陈时陈知县，可是还没等德明提审陈时，陈时就已经畏罪自尽了。

（顶戴）

其实，这陈老兄也是一时情急智短，虽然是你最开始接待的德明，可你这也不算是自作主张，而是德明派人要求你接待他的，上级的命令，区区下官怎敢不听，要说治罪，最严重也就是摘了你的顶子，你又何必寻死呢？

不过陈时虽然自尽了，可是证据还是有的，差役陈锦送去滋阳县衙要求提前接待的文书上扣了德明的大印，可谓铁证如山，证据和事实面前，德明无从抵赖，只好认罪。

案子告结，巡抚瓜尔佳·玉德又上折子，说依照律法，德明应该革去所有功名，发配军前效力，而陈锦则流放黑龙江。

对于瓜尔佳·玉德提出的这个惩处结果，乾隆皇帝并不是很满意，因为这事儿白白折了地方一个知县，皇帝很恼怒，遂加重了处罚，直接将陈锦处死了。

陈锦死了，那么德明呢？皇帝当时没做处罚，而是按着没放，因为，皇帝还有话要问。

这德明从兖州到济南公干，排场那可不是一般大啊，家眷三十四人，随从五六十人，光是大马车就套了三辆，余下小车小推车那就不计其数，而且还带了好几个大箱子，打开箱子一看，里边全是奇珍异宝，古玩珍奇，最次的也是满满一箱的现银。

说白了，你这明着是公干，暗着你这是要去送礼啊。

涉及到送礼，那么难免涉及到贪污腐败，于是乾隆立刻亲自审问德明，说你出差公干的时候正值端午佳节，你是不是要趁着这个由头，跑到济南城里去给你的上官送礼行贿啊。

诸位想象，如果德明要给济南的高官送礼，那么作为地方一把手的巡抚瓜尔佳·玉德自然也会在馈赠受贿之列，如果德明承认自己这趟是送礼去了，搞不好就会把瓜尔佳·玉德拖下水。

其实德明到底是不是去送礼的，大家都清楚，皇帝恐怕也清楚，但是奇怪了，德明是一口咬定，他说他本来是想要送的，但是后来他到了山东才知道，当时的山东省根本就没有过端午节的习惯，所以他这些珍奇财宝只是用车拉着，一件也没送出去。

（十全老人之宝）

德明回话完毕，不知道得有多少官员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乾隆皇帝自然希望德明认罪，最好再给他提供一份受贿名单，他按着名单抓人，正好肃清一批贪官污吏，可德明是死鸭子嘴硬，一个人也不愿意拖下水，皇帝没办法，只好恨恨的把德明的家给抄了。

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把德明名下的府邸，田产，现银，银票等全都抄没汇算，竟然足有二十万两白银，说他没贪污，那纯属是扯淡。

可是，此时的德明，他已经是死活不怕开水烫了，他愿意交代出自己为官多年以来如此横财是如何敛聚而来，却不愿意供出跟他有关联的任何一名官员。

至于原因，不得而知，对皇帝来说也不重要了，因为乾隆也不想再查了，乾隆六十年的皇帝已经八十五岁，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探究水面下的波涛，当时别说看折子，他本人说话都已经含混不清，只有近臣和珅才能听懂皇帝在表达什么。

再有一年，皇帝就要禅让帝位，把权力平稳的交接到他的儿子嘉庆的手上，至于庞大帝国是否藏污纳垢或者另有隐情，那不重要，反正乾隆坚信，自己是十全武功，自己继圣祖雄风，世宗伟业，自己缔造的是一个宏大的盛世，自己留给儿子的，则是一个不朽的王朝。

参考资料：

《清实录》，《清史稿》，《泰安县志》

地方档案与文献研究.吴佩林.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1

清代吏胥的血缘、地缘和业缘关系.王雪华.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