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亚玲
已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吃螃蟹时是几岁,也数不清到底吃过几次螃蟹。
靠海吃海,螃蟹对于我们这些海边生海边长的闽南人来说不是稀罕之物。再不济,还有南港特大桥桥墩下的小螃蟹。但食蟹对于我而言,和普罗大众一样,始终是件麻烦事,牙口好时是“硬碰硬”,谁输谁赢?自然是“把你吃了,算我赢了,不过我也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有时遇上“超级强敌”,真的恨不得拿爸爸的铁锤、妈妈的秤砣或磨刀石来对付。之后开始懂得要惜牙护牙时,做梦都想要一套专业级别的食蟹兵器。
上天怜见,如有神助,在厦门中闽百汇商场淘到“宝”的那一刻眼前如见曙光,心里豁然开朗,亮堂堂的。虽然当时没凑齐“蟹八件”,只有针和钳,但也算美梦成真。
让人遗憾的是,工具套件用过两回,蟹钳的销子就松掉了,难以修复,看来“弱兵不敌强将”,终究还是敌不过蟹大钳的威力。
还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伤兵”身残志坚,缠上绷带,还是派得上用场,尤其是看到爸爸无可奈何将无数蟹连壳带肉嚼得稀巴烂又尝不出好时,真想理直气壮地说:“放开那蟹,让我来吧!”
想想这蟹确实不好对付,让多少国人煞费苦心。
据考古研究,国人可能自新石器时代就开始食蟹,迄今6000多年的历史。但关于食蟹的史实记载始于西周时代,到了明代才初创“蟹八件”。这期间浩浩荡荡两千多年,改朝换代,或征战连年或暗流汹涌,国人与蟹的“战斗”也年年不休。一部食蟹史堪比一部战争史,人蟹大战,无比激烈,蟹不能吃得干净爽快即失败,物不能尽其用就是浪费。不过值得自豪的是,历经诸多国人刻苦钻研,不可战胜的民族最终还是以智慧化解了这一难题。
有人可能认为,听到“螃蟹”两字,就饶有食欲,颇有口福。实际上蟹易得,好蟹却难得。作为“自认螃蟹非稀罕之物”的人还是不得不自己打脸,从实招来:曾经有过很多次失败且失望的食蟹记录,或是星级酒店喜宴上不新鲜的蟹,或是吃不到多少肉的毛脚蟹,或是松松垮垮的软脚蟹。这些蟹食之无趣,弃之又浪费。
吃货行家都知道,活蟹滋补、死蟹忌食。每每想让一时半会儿吃不完的蟹多活几天,保持新鲜,我妈妈便用土方法保养:毛巾打湿,覆盖在深桶里的螃蟹上,定期洒水,三日内掀开一看还能张牙舞爪。
至于那些成批量的螃蟹,需要的则是专业保养,方法无外乎:输氧。有一回家里要办婚宴,熟悉门道的长辈们凌晨三四点就驱车前往厦门岛中浦农贸市场采买,运回来的螃蟹一直输氧供养着。精心伺候着的螃蟹果然不负众望,有堂哥小安的好厨艺加持,用牙刷刷洗干净的螃蟹,垫上油渍金针菇及透明豌豆粉丝,清蒸后急泼热油,上桌时依然无比鲜甜可口。
但这还不是我印象中最深的食蟹经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喜宴习以为常,在一桌山珍海味的炮轰下,人的胃反而变得矜持,太多的荤菜:Q滑的土笋冻,弹牙的海参、鲍鱼,软嫩的桂花鱼,一口满足的龙虾肉,先炸后蒸、油腻软糯的鳗鱼,嚼劲十足的羊肉煲,香气扑鼻的乳鸽参汤……“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该来的都来了,悉数登场。有了龙虾的独占鳌头,没了“蟹八件”的助攻,喜宴上的螃蟹真的很难出C位。
依我之见,其实螃蟹适合单独食用。无须众星拱月,它有孤傲清高的特质,也可以说,有资本成为最符合文人雅客品味的美食:纤手抚琴,执毫描摹,从容博弈,怎少得了口腹之欲——“深入浅出”地食蟹。苏东坡曾作诗咏青蟹:
半壳含黄宜点酒,
两螯斫雪劝加餐。
堪笑吴兴馋太守,
一诗换得两尖团。
很难得的是,我曾经吃过极其鲜美的红膏蟳(学名锯缘青蟹),爸爸的友人亲自下海捕捞并专程送来的,礼重情重。简单煎熟,无须调料,厨房里便一阵奇香扑鼻。掰壳拆肉,挖出流沙般的饱满蟹黄,含在嘴里细嚼慢咽,满是氨基酸的鲜,齿颊留香;掐起厚实的蟹肉,如玉如凝脂,一口满足:果然紧致鲜香,味蕾跳跃,鼻窦开窍,完全应了那句“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有人赞誉阳澄湖大闸蟹乃“最美”:蟹肉晶莹,黄满胶舌,鲜赛干贝,满口喷香。但我以为大闸蟹蟹膏过于滑腻,蟹肉偏松软、不够紧致,小半只吃着都觉得腻,更甭提会有“吃不过瘾”的诱惑。虽然被疯狂炒作的大闸蟹名声在外,已是“洛阳纸贵”,不过也只排名中国蟹榜第三。至于冠军“黄油蟹”,即青蟹在海里生活时享受足够日光浴,蟹黄流入蟹肉融为一体,升华成膏肥肉美的绝世珍品,可谓价胜黄金,这辈子恐怕是很难享受得到。所幸的是,排名榜眼的重壳蟹,即双层壳的蟹,硬壳包着软壳,一招“金蝉脱壳”失效,我是吃过的,当时还很纳闷地请教长辈,皆谓为奇物。
去年食蟹战绩最丰伟,十二个月中至少十之八九,我不是在吃喜宴就是在赴喜宴的路上。而闽南人的喜宴,螃蟹作为大众美味,是不可或缺的,虽然吃起来麻烦,众人还是食指大动,“咬牙切齿”,瞬间空盘。
今年食蟹则始于一场隆重的家族夜宴,一肚子生猛海鲜,啜髓啖肉,早已长成我自己的肉。
如今若要食蟹,还须再等上数日为好,因为九月雌蟹最美,十月雄蟹最肥。好东西是值得等待的,也值得一掷千金。唯美食与美景不可负也。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陶渊明诗摘)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李白诗)
陶公有菊有酒,李翁有蟹有酿。如若这两人能隔空(超时空)对饮,就不会那么寂寞了。而不胜酒力的我只能独一人以一杯花雕酒,致敬菊翁与诗仙,青花瓷葫芦瓶里的黄酒,斟进白瓷杯中,淡琥珀色,香醇而不辣舌,绵柔而不腻口,似酒非酒,用来中和蟹的寒,怜香惜玉,名副其实的“女儿红”,女人的佳酿。
秋意渐浓,诗意盈怀,正合着那金句:
秋风起,蟹脚痒,
九月圆脐十月尖,
持螯饮酒菊花天。
作者简介:王亚玲,笔名语铃,翔安珩厝人,福建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指尖上的紫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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