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峥是一个以拍摄喜剧见长的导演,他的新作《逆行人生》也不乏逗笑段落。但影片的整体品格却是现实主义的。
现实主义的品格首先要求能够敏锐地观察、捕捉和真实反映现实生活,这离不开对新的生活现象和题材的开掘,从而带来艺术上的创新。
《逆行人生》在两个维度上满足了这一点。
首先是它关注到了中年失业现象——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中年人失业往往是家庭不可承受之重。近些年世界经济下行叠加疫情影响,城市精英失业的故事时有耳闻。
影片主人公高志垒原本是一家互联网企业的程序员,还担任了一个团队的队长,有幸福的家庭,几年前在高档小区买了大房子,父母在小区里开一家小超市,学艺术的妻子在家做专职太太,女儿即将升入国际学校。
然而,由于团队业绩一般,在公司需要缩编的时候,他成了最先被裁掉的人。虽然可以拿到一笔遣散费,但父亲的突然中风,每个月高额的房贷,成了压在高志垒身上的巨石,不得已,他开启了“逆行人生”。
其次,影片关注到了一个新的群体——外卖员。
随着电子商务的迅猛发展,快递成为解决物流最后一公里的重要一环,直至近些年,发展出即时的餐饮外卖,满足都市人群快节奏的生活需求。但这些每天穿着醒目的服装、骑着电瓶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外卖员,他们来自哪里,为什么从事这份职业,有什么样的家庭,过着怎样的生活,作为普通人,我们不甚了解。
当失业的程序员高志垒在遭遇年龄歧视、投了一千份求职信没有结果后,不得已做起了外卖员,《逆行人生》就这样串联起了这两个社会新群体,实现了现实主义对真实生活的捕捉与反映。
现实主义对生活的反映是通过典型化、特别是通过塑造典型人物来实现的。
高志垒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养房子,晚上加班、早上赶地铁,是都市中年上班族的典型。他突然被裁员后,再就业面临年龄劣势,家里的困境却与日俱增,这是一个庞大群体的典型阵痛。
高志垒之外,影片还塑造了一个外卖站点多位外卖员的群像。
既有凭着骑车快、不吃饭,外加一份地图秘笈屡屡荣登单王的大黑——由于他的送餐速度成为平台算法的标准,不断推高外卖员的内卷程度,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也有极端抠门,什么坏了都用一卷胶带来凑合着解决,以至于腿被撞伤了也用胶带缠一下的老抠;
还有带着娃娃送外卖的年轻妈妈、边送外卖边直播的乐观小哥、60岁了还在送外卖的老张等。
多姿多彩的群像打破了观众对外卖员群体的刻板印象,他们来自各地、背景不一,但面对生活的困境,都没有躺平,而是努力奋斗着。
单王大黑那么拼命是为了补偿因为他而受伤的年轻同事,老抠那么抠门是为了给生白血病的女儿凑医药费,高志垒从笨手笨脚到发挥自己的优势写出“路路通”小程序,也是要负起支撑家庭的责任。
这组典型人物的群像传递的是不服输的精神。
人文关怀是现实主义创作的必备品格。《逆行人生》靠的不是天降横财的美梦、一掷千金的炫富来制造银幕幻觉,也不是靠挑动群体对立、刻意营造戏剧冲突来讨好观众,而是以对基层劳动者深沉的人文关怀来感染人。
影片中,外卖群体激烈竞争的内部环境、不算友善的外部环境、不时发生的交通意外、个别家庭特殊的困难,中年人遭遇裁员后从个人到家人的巨大压力等,都得到了充分展示。
但是影片不渲染苦难,也没有强化刻板印象。高志垒的妻子知道丈夫失业后,不抱怨,不嫌弃,而是立即重新招收学员教打架子鼓,在直播间里大大方方拉穿着外卖服的丈夫入画,做到了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妻子的理解和大方也让高志垒“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摆脱了曾经的职业等级观念,从遮遮掩掩到勇敢走进自己的原公司,把外卖送到了同事手里。
平视普通劳动者,而不是居高临下;推动社会进步,而不是固化社会观念,这些都是现实主义创作最可宝贵的品格。
事实上,在舆论的呼吁、艺术的感染下,社会方方面面对外卖员群体的关爱正越来越多,比如平台开始与外卖员签署正规合同,购买必须的保险;社区里建设了很多休息驿站,供外卖员休息。而外卖员本身也在加强交通安全意识,承担社会责任。媒体上乐于助人、救人的快递小哥新闻屡见不鲜。
推动社会的和谐进步,这正是《逆行人生》这类温暖现实主义的作品想达到的效果。
据介绍,为了拍摄这部影片,主创调研了十几个快递站点,把拍摄地就放在了真实站点的隔壁,力保拍摄的真实。包括主角徐峥在内,一众演员都熟练地骑上电瓶车,穿梭在城市里,有些场次,明显能看出来是混入了真实的城市人流中。
艺术工作者有自己的个人生活,但是深入故事世界,了解、体验角色的生活,塑造出可信的角色形象,是编导和演员的本分,也是他们的职业规范。《逆行人生》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网上那些所谓“富人演穷人”“消费底层”等挑动拉踩的言论,抹杀了艺术工作者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和真诚的关怀,实在是无稽之谈。
当然,《逆行人生》在艺术上也并非无懈可击。重复使用的家人生病桥段,多次出现的撞车后坚持送外卖的处理,都是艺术手段不足的表现。
故事结尾,高志垒编写的“路路通”小程序进入了公司高层的视野,预示着他有可能重回熟悉的岗位,结束这段做外卖员的过渡时期,而整个外卖员群体如何突破算法迷局,开启他们的生活梦想,还需要整个社会久久为功。
文:刘海波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编辑: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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