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正文
§§§第1章
我是侯府真千金,却在乞丐堆里长大,被小叫花千千万万次救我于水火中。
而她却在侯府假千金的及笄宴上,被假千金乱鞭打死,血肉模糊。
临终了,还攥着当踏脚奴挣来的五百文,颤巍巍往我手里塞:
「有了本钱,你就支个馄饨摊,再不行乞了。」
我背着她的尸体,在暴雨天走了三天三夜,破席一卷,埋骨西山。
后来,小侯爷找到正同人抢泔水桶的我。
说他发现原来我才是他的亲妹妹,要将我认回。
是么?那可太好了……
1
侯府夫人想为我办及笄宴,风风光光的认亲。
行了及笄礼,才算的是成年女子,方能择吉日,嫁九王。
我漫不经心的笑,垂眸应好。
钗冠罗帕,襦裙礼服,各色名贵样式流水似的送进来任我挑。
姜阮嫉妒红了眼,回房拿丫鬟撒气:「乞丐堆里长大的下贱玩意儿,能挑出什么好东西。」
话传到我耳里,也没生气,只神色落寞的在侯夫人面前提了句:
「我到底不在娘身边长大,眼光确实不如姐姐。」
侯夫人瞧我泫然欲泣的脸,心疼的揪起来:「这有什么,我把她挑好的,都拿去给你。」
姜阮知晓后,气绝晕倒,几乎抠烂了绢帕。
我甫一回府,便占了她自小住到大的楼阁绣房。如今连她看中的所有,一应要了去。
朱钗罗裙,金器银饰,玉馔珍馐,皆不放过。
初时她尚能看清形势,红着眼眶以退为进:
「既是姜璃妹妹回来,我就该让出位置离府走人。这一切本就是我占了妹妹的份。」
姜阮绢帕遮掩的泪容下,止不住的得意朝我瞥来。
她自小养在侯府,侯夫人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哪里舍得她走。
我却径直往她的拔部床上一躺:「听说这琉璃苑是爹当年寻数百工匠为女儿打造而成,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侯夫人原本要劝,然一听我提及已故的老侯爷,顿时愧疚之心上涌:「是,本该是你的。」
姜阮连夜搬去了偏远的芳菲苑。
听说当晚,她身边婢子说了句芳菲苑瞧着寒酸,便悄无声息的死了。
丫鬟命如草芥,一宵冷雨,便葬了幽魂。
琉璃苑流云漓彩,高贵华丽,起居用度无一不精致。
我住惯了茅屋破庙,也不觉得这有多好,夜里还嫌晃眼睛。
可这的一草一木,一珠一翠,我都得守好,绝不能叫旁人窃走半点。
姜阮她占了我十四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也该尝尝穷困潦倒,万般不由己的滋味。
这才哪到哪。
2
回侯府才一个月,就叫姜阮从云端跌入尘埃。
下人们悄声议论,说我手段了得。
不声不响竟然让一向骄纵金贵的大小姐吃糠咽菜,沾不得半点荤腥。
我同姜阮不一样,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出淤泥而全染,手段脏的很。
行乞江湖,为了活命,狗嘴里的骨头都能算计来。
只是人心比恶犬难揣测多了。
不过让人撤下琉璃苑的珍馐玉馔,日日茹素,褪下钗环,装束清俭。
又在侯夫人面前提了句,惠妃新丧,侯府奢靡张扬,恐惹陛下不喜,及笄之礼推迟些也无妨。
侯夫人听后若有所思,当即命府中人上行下效。
兄长姜承一身玄衣素靴去面圣。
回来后,说是圣上夸侯府忠君守节,还斥责国公府铺张浪费,实难为天下表率。
侯夫人捂住胸口,心有余悸的揽住我。
不愧是她亲生的,这才是名门闺秀的眼界和格局。
若非我及时提点,今个侯府怕是会被陛下一并斥责了去。
她当即招来管家,俩人手把手教我料理侯府。
相较之下,姜阮几次三番为清粥素食叫苦,为不能裁时新罗裙叫屈,显的眼皮子极浅。
侯夫人有心历练她,让人换了给流民施粥用的糙米糠饭,好生磋磨她骄纵妄为的脾性。
清粥掺着碎米糠皮,像从前在济民棚领到的那般。
装在破碗脏钵里,浅浅一口,求之不易。
我和小叫花俩个数着米粒分,谁都想多吃,又谁都不肯多吃。
这会盛在翡翠碗中,色泽晶莹,入口软糯,却食之无味。
这粥不香。
粥要香,得饿得饥肠辘辘时抢到半碗,被七八个乞丐抄棍子追着跑。
棍子落在腿弯处,耳光挨在头脸上。
要趁钵碗被夺之前,呼噜一大口吞下肚,一粒不剩。
滚烫热粥燎的满嘴泡,瞧着他们饿的眼冒绿光,摔烂空碗愤愤离去的样子哈哈大笑。
那才叫香!
小叫花怕我遭人报复,常劝我不要争强好胜。
可不争,饿死的就会是我。
她不愿争,倒是白白送了命!
粥凉透了,在心口冷成一团,还涩得很。
婢女翠桃匆匆跑来,说是芳菲苑那位砸了粥碗,大发脾气闹绝食。
蠢货……
不吃就饿着,饿到没力气反抗,自然就吃了。
我吩咐翠桃,将姜阮的份例扣下,送去侯府的济贫草棚,施与流民。
侯夫人去了西山礼佛,这几日我当家,连小侯爷姜承也不能奈我何。
姜阮哭着去求这位往日最疼他的兄长,听说姜承只是劝:
「及笄宴后,她便会嫁去九王府,再忍耐些吧。」
「况且,你也该懂事了。」
是啊,九王周彦淮,是我在侯府无法无天,最大的仰仗。
3
姜承虽按祖制世袭忠勇侯一爵,但维持侯府荣光并非易事。
太子高攀不上,唯有九王尚未婚配,又深得君心。
他有意同帝王家联姻,主意打到了周彦淮身上。
然九王素来乖戾,听清来意后,只挥挥手,姜小侯爷就连人带礼的被丢出王府。
周彦淮神情阴柔,笑得极冷:「姜承你胆子不小,给本王说亲,还敢说个假的来?」
姜承趴在石阶上,吓出一身冷汗。
姜阮是假千金,这个在侯府不能提的秘密,九王如何知晓?
当年侯夫人携一双儿女回乡省亲,回京路上遇了劫匪。
车马慌乱,两岁的我在乳母怀里吓得哇哇大哭,她只来得及抱住七岁的姜承,仓皇逃跑。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可一转头,乳母和我早已不知所踪。
她怀中是侯爷独子,折返去找,恐怕二人皆会死在贼匪刀下。
饶是侯夫人哭的撕心裂肺,也不敢去赌万分之一的可能,到底是选了儿子。
侯府丢了位千金,说出去有损名声,此事并未张扬。
侯夫人偷偷抱来乳母的女儿养,她和我同岁,乖巧伶俐。
那便是姜阮,承了泼天富贵,多年来慰藉着一颗苦闷愧疚的心。
全家以为我死在贼人手里,姜承也是。
九王要的是真千金,他上哪变出个活的来?
姜小侯爷不想放过周彦淮这条大鱼,想着万一呢……
他暗自留心,派了不少人手去寻查我的下落。
兜兜转转,原来这些年我混迹在侯府周围,乞讨为生。
相认那天,侯夫人哭的梨花带雨,摸着我手腕上的梅花胎记,瞧我的脸:
「像,确实像。璃儿,我苦命的璃儿,这些年娘想的你好苦啊……」
泪水滴在我的指尖,将指甲缝里未洗净的黑泥晕染开来。
她诉说思念,倾倒苦痛,哀叹原来这些年,我离她这样的近。
是啊,这样近。
她却从未正眼瞧过我的脸。
哪怕一次。
4
而我见着她的次数,甚至都数不清。
七岁那年,我和小叫花端着破碗,一路行乞到京城。
我装瘸,小叫花扮哑,比划着富贵人家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
好不容易讨块硬馒头,被人一脚踢开,破碗叮叮咣咣滚出老远。
我爬起来去追,一道马鞭抽在腿上:
「小乞丐胆儿挺肥,在侯府门口装瘸挡道,还不快滚。」
奴仆前簇后拥,侯夫人如一枝白梅探头俯身,从宝马香车上款款下来,鞋面上的珍珠闪烁璀璨光辉。
她极美,极贵,眉宇间蹙着哀愁,宛若一尊浸水的玉观音。
可观音古井无波的眼中,看不见世人。
更何况我们连世人都不如,只是蝼蚁。
许是侯夫人素日礼佛,慈悲心善的名声在外,给了小叫花信心。
她大着胆子上前,嗫嚅着张口:「夫人……」
侯夫人怔忡漠然的目光越过她的脸,凝滞在远方,心事重重的入了府。
破碗还未伸出去,侯府大门在小叫花眼前砰的合上,隔绝了里外。
「别想了,我早说富贵人家没一个可信的。」
我忍着痛,一瘸一拐挪过去,将馒头放入她的破碗。
期盼权贵俯瞰人间,不如指望自己争气,踏平这炎凉的世道,争回做人的脸面。
饶是满腔愤懑怨念颇深,也只能围着偌大的侯府行乞抢食。
因为这儿的泔水桶最满,剩余的菜色最多,猪棒骨上的肉最肥,抢夺的也最激烈。
侯府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养大了她的千金。
三年,五年,八年,我二人结伴在此。
观望侯夫人来去进出,或礼佛,或访客,或带着姜承和姜阮踏青出游。
姜承闹,她柔声的哄。姜阮哭,她亲切的抱。
而我和小叫花,活成了侯府两道如影随形的影子。
像阴沟里钻出来的两双眼睛,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如寄生的虫,甩不去。
是地上的泥,踩不烂。
做荒原上的劲草,野蛮生长。
从未被看见,如同满地残渣,在她们心里,都是狼藉。
只是那团狼藉,无声无息的死在侯府。
而这团狼藉,如今被尊贵的侯夫人紧紧拥在怀中。
腌入骨髓的泔水臭和名贵的四合香,融成一股荒诞的怪味。
连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横亘在彼此之间。
她许我荣华,予我富贵,给我订下同周彦淮这样天潢贵胄的亲事。
姜阮嫉妒得发疯,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迟来的恩情,比草还贱。
5
不过姜阮生气,我就高兴了。
趁四下无人,她跑来我面前嗤笑:
「姜璃你不要得意!九王素来狠戾无情,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有过好脸色。嫁过去,有你好果子吃。」
这是彻底撕破脸,不装了?
我闲闲的翻看府中账本:「我有没有好果子吃不重要。」
「重要的是,兄长原本是为你说这门亲的。」
周彦淮的名字,几乎令朝中之人闻风丧胆。
光禄寺卿家的小公子,给事中的亲侄子,皆因为得罪了他,暴毙的暴毙,瘸腿的瘸腿。
他性情阴狠,残暴名声在外,至今未娶。
无人敢与他联姻结亲,当然,除了姜承。
「看来兄长对你也不怎么样呐。」
急着借最疼爱的妹妹,向权势赫赫又恶名远扬的九王殷勤献媚。
为了侯府的荣光,他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姜阮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贱人少来挑拨!」
「若不是兄长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你的下落,你还在乞丐堆里厮混,还能有今天?」
我合上账本,抿了口清茶,盯着她似笑非笑:
「是啊,我该感谢兄长。」
「当初若不是你亲娘将我抱走,害得我和夫人朝夕不得相见。」
「那当乞丐的人,就是你姜阮了。」
「可惜乳母早早死了,不然真想让她看看,你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
姜阮一口老血憋在心口,葱段样的指尖点着我,饮恨欲呕:「你,你胡说!」
近日府里风言风语,暗传当初乳母是故意落下我,好让亲女儿夺去我这个侯府千金的气运。
我轻轻一哂:「你娘亲口说的,那还有假?」
「她苦心筹谋为你,不惜把命搭上去,真叫人感天动地。」
我撇开茶水上的浮沫,不动声色的威胁:
「倘若夫人知晓了此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夫人不会信你的!」
姜阮小脸吓的苍白,尖利的打断我,逃也似的奔回芳菲苑。
6
自那日后,她再不敢作一丁点妖,更不敢发作在丫鬟身上,生怕我向夫人告状。
世家贵族蓄奴成风,侯府亦是,奴才的命都不归自己。
如今我有管家之权,不准人打骂奴婢。
下人们被作践惯了,血肉铸就的心,像剥了壳的杏仁,填满了麻木苦涩。
给上一丝丝的甜,就能叫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小丫头们争相对我示好,我把侯夫人赏的银锞子分着赏给她们,左右我也用不着。
翠桃看在眼里不免着急:「小姐未免太好了,哪天她们蹬鼻子上脸可就难管。」
多有意思。
屈居人下的奴婢在教主子怎么驯化自己。
连侯夫人听说此事后也坐不住了,耐着性子提点我:「这可不是管家之道。」
「娘怕什么,难道他们有朝一日会反过来撅了侯府么?」
我歪着头,似是不解。
侯夫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样,忍俊不禁的点我额头:「你呀,还是太单纯了。」
「侯府百年世家,能有长长久久的富贵,靠的就是这驭人之术。」
驭人者恒被驭。
我做乞丐的时候,得瞧侯府下人的脸色过活。下人的命,又被侯府的主子捏在手里。
如今侯府的主子,要仰仗九王的鼻息。九王凤子龙孙,也得听命于皇帝。
而皇帝,受制于天道规则,不能拥有永恒的寿数,总是短命的很。
从来如此,那便对么?
侯夫人谆谆教导,我左耳进,右耳出。
既不能明着给,那就暗里送,不走侯府的账。
如今我在侯府颇有威望,府中大小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小侯爷的昭文苑,我插手不得。
7
有一回,夫人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端了碗汤药往昭文院去,被我无意瞅见。
那药闻之刺鼻,不像是寻常滋补身子的参汤。
去正屋给侯夫人报账时,我好奇的问了一嘴:「兄长可是身体不适?」
侯夫人眉心一跳,随后笑着揉揉我的脸:「不过是为府中大小事操心,劳累了些。」
「我让丫头送了碗参汤给他滋补滋补。」
「你同承儿自小不在一处长大,做妹妹的倒也知道关心他。」
「比阮丫头懂事。」
我抿唇浅笑:「兄长与我不甚熟悉,平日只同阮姐姐说话,我倒是想多和兄长亲近亲近呢。」
侯夫人思忖一瞬,点头道:「这就是承儿的不是了。他在外头看到新鲜玩意儿,怎么只顾着给阮丫头送去,倒忘了你,该罚。」
说罢,便派人去芳菲苑取了姜承送给姜阮的小礼物。
五彩陶泥人,吹糖画,牛皮鼓和白瓷娃娃,姜阮喜欢的,尽数送到了我手里。
说是姜承该罚,却叫姜阮眼睁睁看着我横刀夺爱。
「阮丫头被我宠得骄纵,我有心敲打她,你可明白为娘的心意?」
侯夫人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早看出来我对姜阮抢了我千金小姐的位置心有不满,有意弥补。
可是娘啊,这些富贵人家眼里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做乞丐时满大街的逛,我早就看腻了。
我什么也没说,反而极为稀罕的看着这些物件,像是头一次见到一般。
「璃儿明白,多谢娘亲,璃儿喜欢极了。」
是啊,姜阮拥有的,被我一点点拿走,直到她失去所有。
我确实喜欢极了。
「阮姑娘这会气疯了,这些可都是她最宝贝的。」
「幸亏是夫人派人去拿,否则她定要向小姐讨回。」
翠桃怀里抱着陶泥人和吹糖画陪我走回琉璃苑。
我冷笑:「她要怎么向我讨回?拿鞭子抽我一顿么?」
翠桃摇头:「小姐说笑了,阮姑娘可不爱用鞭子。她呀,最爱亲自上手,把她看不顺眼的下人打的鼻青脸肿,像个猪头才满意。」
「爱用鞭子抽人的,那是小侯爷。」
啪嗒一声,手中憨态可掬的白瓷娃娃掉在地上,碎裂一地。
我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什么?」
8
冷寂的深夜像凝固的牛乳,一寸寸削薄后,晨曦才会漏出光。
一夜未眠,和翠桃的对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她惊慌失措的跪下:「奴婢知错!小姐待奴婢好,翠桃不该说主子的坏话……」
我唇角的笑意极淡:「我不过手滑而已,你怕什么?坐下来慢慢说。」
翠桃迟疑:「小侯爷平日里还算和气,只每逢初一十五心情不爽利,便会拿下人出气。」
初一十五。
小叫花死的那天,就是去岁的三月十五。
尖利指甲掐入掌心,过了许久,才听到我涩然的声音:
「那你可知,姜阮及笄宴那天,死了个人?」
翠桃似是回忆到什么不好的事,打了个冷颤:「是,死了个从外头招来的踏脚奴。」
「阮姑娘觉得她不安分,想把她赶出府。」
「可小侯爷觉得她模样不错,便将人带回自己的院子。」
「后来听人说那丫头不服管教,小侯爷一怒之下,用鞭子将人打了个半死。」
「小姐……小姐你怎么哭了?」
翠桃手忙脚乱的给我擦泪,可是那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砸。
「那为何……人人都说她是得罪了姜阮,被她乱鞭打死?」
翠桃吓的不清:「是,是夫人。那日小侯爷失态了,将人扔在侯府门口。夫人说传出去终究有损小侯爷的名声,就说是得罪了阮姑娘才是如此下场。」
是啊,姜阮毕竟是养女,名声有损,最多嫁得差些。
可姜承不一样,整个侯府,都要靠他撑着呢。
9
自踏入此地,不能手刃仇人的时日,每一刻都是蹉跎。
可我从未想过,寻仇这事,也能寻错了人。
小侯爷的昭文苑,坚实的像一堵铁,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百般试探不成,我只能旁敲侧击。
侯夫人接过我亲手熬的姜汤喟叹一声:「你这丫头是愈发贴心了。」
「不过……」
她顿了一顿:「承儿那里无须你多费心,自有人照顾。」
我接过她喝剩的汤碗:「兄长如今尚未娶妻,身边无人,做妹妹的可不得妥帖些?」
侯夫人轻叹一声:
「承儿年纪轻轻便袭了侯爵,为娘自然要往仔细了挑,选个性情温顺通达事理的名门闺秀才好。」
「原先也想塞俩个通房,可他向来洁身自好,不爱这些,也罢了。你且顾好自己,安心嫁入王府便是。」
姜承洁身自好?
他分明,时常狎妓。
我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讽。
那时我和小叫花时常在醉红楼的后巷走动,给那些生了病的姑娘们跑腿。
嘴甜些,便能多两个铜板打赏。
两个铜板能买四块糙面馒头,用冷水泡着,够吃好几天。
我时常满京城跑,饿的快,小叫花就把她那份攒着,留给我吃。
但两人还是常饿的奄奄一息,望着醉红楼的女子媚笑相迎。
她们寻欢作乐,饮酒吃肉,那亮晶晶的酱汁滴在恩客的嘴角,醇香肆意的酒水洒在姑娘的胸脯上,纸醉金迷,惑人心智。
我挣扎着往前爬,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老鸨肯日日给我肉吃。
我也能披上金纱衣,扮那矫揉态,唱那淫词艳曲靡靡之音,谄媚恩客。
直到身染花柳,凄苦无依的死去,我也愿意。
小叫花拼命将我往回拽:「别去,别去!去了没有回头路,你清醒一点……」
昏迷中,干涸的双唇涌入铁锈味的血,那是小叫花割肉取血,唤回我求生的意志。
醒来后,一碗热粥喂在我嘴里,她擦去我面上的泪柔声道:
「侯府在郊外设了粥棚给流民,小侯爷亲自来施粥。」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我们不会活不下去,犯不着要去青楼卖肉。」
粥味清甜,我只觉得悲凉。
他们抢了你所有,又施予一滴微不足道的好,还叫你感恩戴德。
可我们为何沦落至此?
为何天子脚下,权门贵戚愈发显赫,流民也愈发的多?
多到连泔水桶,也抢不过了。
从山民,佃农,贫户,再到书生,才子和佳人,一个接一个,碾落成春泥,肥沃达官的根系。
而百姓口中的大好人姜小侯爷,华服锦衣,于夜色里穿梭烟花柳巷,从醉红楼的臂枕钻到碧荷院的裙裾。
浪荡姿态,皆被我二人尽收眼底。
我只是冷笑,连小叫花也沉默。
10
「怎么不说话?」
侯夫人抬眼看我:「和九王择定吉日的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及笄宴,你可想好选在哪一日了?」
我望着侯夫人保养得体的美丽容颜,微微失神:「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她一怔愣,点头应下:「好。」
十五,月圆之夜,团聚之时,的确好。
最要紧的是,行礼堂室选在昭文院的正厅,而小侯爷姜承亦会出席。
侯夫人为表现对我的重视,置办的相当充备,规模足有去岁姜阮的两倍。
我的踏脚奴,她并未从外头招揽,而是直接点了翠桃。
便是官家闺秀行了及笄之礼后,着成年女子服制,在踏脚奴背上踩上一脚踏过去。
意在踏过坎坷,从此一生,顺风顺水。
十五那日一早,丝竹管弦之声绵延不绝。
沐浴焚香,洗去污秽,翠桃为我仔细描眉篦发。
「小姐同夫人真像。」
铜镜中的女子面容盈白,柳眉星目,十几年乞讨的风霜痕迹一点点被抹除,倒真有贵女的气度了。
时辰到,入正厅,年长得体的嬷嬷拖着发笄、发簪和钗冠侍奉一旁。
侯夫人着靛蓝深衣,居于堂中。侍郎夫人为我高声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我用眼尾打量四周,侯夫人请来的正宾与豪门贵妇皆笑容满面。
姜小侯爷,我那位兄长,亦着玄色深衣高居堂上,更显面容苍白。
他不安的敲着食指,似有些不耐。
嬷嬷为我披上素雅襦裙,盖住色泽纯丽的女童采衣,意在褪去天真烂漫。
我深深作揖,跪拜母亲,正厅后面似有轻微响动和若有似无的尖叫,很快又消失了。
姜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
丝竹之声婉转,高山流水之音交错,宾客们并未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异样。
侍郎夫人继续吟诵,襦裙之外束上典雅端庄的深衣,意味着剥离豆蔻少女的纯真。
再拜,着礼服,戴钗冠,赞者奉上醴酒,我垂眸接过,眼尾瞥见姜承烦闷的握酒盏一饮而尽。
翠桃作为我的踏脚奴,恭敬的跪趴在地上,嬷嬷扶着我,脚尖轻点,轻巧的踏了过去。
礼毕,自此少女成人,宾客接二连三的送上祝福,纷纷去往花园中的筵席。
侯夫人先行去待客,而姜承,迫不及待的离开堂室。
只余我,独自被留下,见左右无人顾及,我飞快回到东厢房将礼服脱下,换上事先准备好的丫鬟衣裳,悄悄尾随姜承身后。
正厅后穿过错落有致的长廊,再到一处偏僻的小院。他那杯醴酒被动了手脚,步调摇摇晃晃,很快于假山旁倒下,看起来像是酒醉酣睡。
我轻手轻脚绕过他,吱呀一声打开院门。
眼前闹腾的景象瞬间静止,而我的脸,也瞬间失去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