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刚《矿工薄振华》,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道路各自奔走
六点起床整理好行装,匆匆去赶从杭州到云南富源的高铁,近11个小时的车程来到了富源。下车时,搬下沉重的画具,接站的朋友吃惊地问:“要有这么多的行李吗?”是啊,每次画矿工,总是担心带的绘画工具不够,当地没法补充,便尽量带到充足。朋友们和我商议能在富源住上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赶往矿区。我执意不肯,朋友们还是硬生生将我留下说:“山路不好走,走夜路就更难了。”我不得不听从他们。很快,马路的尽头燃起了一行行憔悴的灯光。我与朋友们告别,期待明天。
《矿工刘占权》,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矿工刘占权》局部
《矿工刘占权》局部
一大早,我拉开窗帘,屋外的天光使书桌上的台灯泛黄,我早早地下楼,我和我的心情并肩站在将亮的酒店门口。相比杭州,清凉的空气擦净一片天空,也擦净我眼前笔直的马路,西南边陲美丽的富源轻轻地剥开了它轻柔的装颜。车行至山间,仿佛已行至时光之外,又仿佛行至云层高处。阳光已逐渐将大地从深处捞起,突然间,车变得颠簸,黑色的尘土从车窗两边飘过,面前的黑色变得轻狂,我的心却开始飞翔,我知道离我们要到的矿区已经不远。
《矿工杨嘉尧》,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矿工杨嘉尧》局部
艰难地走进矿区,矿区的朋友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带我看了住的地方,一个能住12个人的高低铺,房间昏暗,我们赶紧打开窗,接待我们的朋友说:“矿里目前只能是这个条件。”我说:“没有问题,我们去看看画画的地方,去看看矿工。”他开着车,带着我们来到了山坡上的矿井口,“这里可以吗?”他说。我摇摇头:“不行。这里太窄,我们的工具摆不开,这里太黑,我们几乎看不见。”我问他:“井口附近有房间吗?”他带我们来到一间10平方左右的房子,里面堆满了椅子和桌子。他说:“如果可以,我把桌椅堆到外面。”我说:“不行,空间还是太小。”他又带我们到楼顶的露台问:“这里可以吗?”“空间够大,但是暴晒在阳光底下,显然也不行。因为矿工们升井穿着厚厚的棉衣,阳光下热,坐不了。”他一脸难为地看着我,我也一时没了主意。我随口问他:“矿工呢?”他说:“这几天矿工都不上班。”我的心被他的话语深深地击到了......他说:“你们大老远来,我们下去喝点茶,休息休息再说。”我心情低落,从露台上看着黑沉沉山坳里的矿区,准备一路的激情凝成了一片青苔。我犹豫地给我曾经去过的山西溯州一家煤矿的朋友打电话,电话那头却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你来,周老师。”我当即决定赶往昆明长水机场,我们一行从矿区奔波三个多小时,路上边走边订从昆明到太原的机票,再从太原转机到大同的机票。我们如期而至太原机场,取了行李再辗转再候机,却没想到被告知飞机晚点,一直晚点.......一直到月光碾过我们的额头,渴望在我们的心中逐渐熄灭的时候,我们被通知,可以登机了。凌晨一点,我们到达了大同机场,心怀歉疚地对来接我们的朋友一再道歉,看得出他们也等得十分疲惫,睡眼惺忪。在车上,我没话找话地和来接我们的朋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当得知最近矿区整顿学习时,我的心情再次被灰蒙蒙的天空所覆盖。这一路遇见,一路失望,乡间的路上,车灯明亮,大地深远,凌晨三点多,我和我灰蒙蒙的心情再次并肩站在黑黢黢的矿区门口。天地如炉,谁不在其中烧。
《矿工刘崔亮》,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矿工刘崔亮》局部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早早地等到井口,期待昨晚约好的朋友能为我们请来第一位矿工。我们铺好了画纸,手里拿着木炭条,坐在井口前的小屋,直勾勾地看着门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我们立即起身,看到了,他们来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四处一片安静,深深的话我们浅浅地说,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塞谬尔·厄尔曼说:“岁月让人衰老,如果失去了激情,灵魂也会苍老。”第一天,画了两个矿工,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我们住的地方。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热浪完全颠覆了我们对山西夏天比较凉快的传说。晒了一天的大地,风都是热的,椅子都是热的,连月光都是热的。房间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我们不敢奢望,我们更不敢怠慢。我们的内心深处却流淌着清澈的河流,更有每天清晨的井口之约。
《憨厚的矿工杨宏明》,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就要退休的矿工冯利平》,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就要退休的矿工冯利平》局部
《就要退休的矿工冯利平》局部
虽然我所描绘的对象并不被有些人重视,我还是以极大的热情关爱和拥抱他们,我感受到了矿工们对生活深沉的爱,很敬重他们对生命的理解和挚诚。记得我曾经画过的一位老年矿工说过“我们每天累的都不想说话,我们还有什么光辉形象可言”我却认为疲惫的矿工的背影就是这个时代的光辉形象。那位将要退休的矿工的背影,清晰却沉重地反复萦绕在我的脑海。
《能源动力工程专业的大学生矿工徐稼波》,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大学毕业下井第二年的矿工李泽》,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工程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矿工王钢》,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工程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矿工王钢》局部
一连几天,我画的矿工都带着眼镜,年轻且帅气,我忍不住和他们攀谈起来。他们几乎都是大学毕业来到了矿区,做了新时代的矿工。我和他们加了微信,在微信里,我给他们发了曾经我画矿工的情景和我画矿工的感受,他们的回复让我十分感动。“看完了您发来的资料,我感觉您说的特别好,特别朴实。我第一次下井,我觉得我是普通人或者懦弱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当矿工。后来慢慢的工作时间长了,觉得矿工实在是伟大的、是朴实的。看完您的视频,再看您今天画我的画,我好像看到了每个早晨天没亮就上班的我,看到了家中、生活中,点点滴滴普普通通的我,也看到了一个坚强而伟大的我。谢谢您。做好自己,感恩现在。”另一位矿工在微信中这样告诉我:“谢谢您周老师,您真的很理解我们这些煤矿工作者,我的师傅真的是最单纯的。我在这里工作近三年,虽然有时劳累,但仅仅是身体上的,老师傅们都很照顾我们这些年轻人,和我那些毕业同学聊天,他们总是多多少少有职场上的烦恼,我很庆幸我不必为这些烦心。虽然我不懂画画、艺术,但您说的这些话让我受益良多,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地去做一件事情,谢谢您对煤矿工人的尊重,也感谢您的付出,谢谢您画了我。”
《就要退休的矿工冯利平》,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就要退休的矿工冯利平》局部
告别矿区,我们起了一个大早,几声犬吠里,大路东去,我伫立在归途的车站里,心里却泛起了莫名的笃定,人来人往,道路各自奔走,我知道我画矿工是想绕过绘画,走进矿工的生活,体验人间世事。面对鲜活的矿工,我所描绘的对象是我的现实和心灵的史记。
《矿工赵丽军》,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矿工刘振国》,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矿工刘振国》局部
《矿工李廷本》,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坐在井口的矿工》,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等待下井闭目养神的矿工》,纸本水彩,105×75cm,2024年
《等待下井闭目养神的矿工》局部
《等待下井闭目养神的矿工》局部
(文/周刚,来源:中国水彩)
艺术家简介
周刚,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学院中国水彩画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艺术委员会原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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