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生产队放牛的那些日子
李春晖
对于我这个六零后而言,童年时代充满了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人与事,为生产队放牛便是其中之一。
记得在小学入学前的那几年,经历完“双抢”季的大人和耕牛都已累得人仰牛翻,于是,“双抢”季一过,队里就让我们这群不大不小精力旺盛的小孩给队里放牛,一则能让大人们腾出时间去做其他活计,二则能让劳作多日的耕牛们休养生息,顺带着让我们这些吃饱饭没事干整日疯玩的小孩适当释放一下过于旺盛的精力,可谓一举三得。
在那段日子里,中午就着酸嘢饱食一顿稀粥后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队里那座祖辈称之为“大门塘”的池塘边的那间牛栏前,每人喜滋滋的依次从里面牵出一头牛,人前牛后或牛前人后的将牛带到村边野草茂盛的田间地头,我们每人头戴一顶宽大的竹制“伶仃帽”,站在牛的旁边静静地观牛吃草。
其时虽烈日当空,然而瘦小的我们因为有了那顶硕大的伶仃帽遮阳蔽日,绿油油的田野不时吹过阵阵南风,骄阳下的我们几乎没有感受到烈日炙烤所带来的任何生理不适,相反,看着牛儿饥不择食欢快地吃草,听着它们嘴巴吃草时所发出的有节律的声响,心里很自然的涌动着一种极大的满足以及一种莫名的愉悦之感。
虽为牲畜,然而牛肯定也像人一样,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思想和情感。当我们一众小孩喜鹊般叽叽喳喳的来到牛栏门口时,静卧地上多时的它们竟然不约而同地缓缓起身,一直下垂的尾巴轻轻扬起,不断摆动,嘴巴还在上下左右有节律地反刍着草食,有如现代人嚼着口香糖。看得出来,我们的出现着实令它们兴奋不已。
静静地吃着无比鲜嫩的野草的牛突然停下来,抬头望着我,然后冲我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哞---”,似乎在用牛语对我说:“辛苦了,谢谢你!”表达完对主人的感激之情后,牛继续俯首,专注吃草。
与我不同,胆大的小伙伴们不甘心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牛吃草,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一溜烟的纷纷爬上牛背,一边骑着牛,一边用手拍打牛屁股,那架势,像极了电影上才能看到的那些策马飞驰的汉子。也许是觉得对于自己壮硕的身躯而言,增加区区一个小毛孩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计,牛仍旧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草,全然不理会背上那位熊孩子的一切不懂事的胡闹,心里似乎在用大人的口吻默默地说:不和你们小孩一般见识,你闹你的,我吃我的。
“怕死鬼,快点爬上牛背去啊!”小伙伴们怂恿我道。“我...我不敢。”胆小如鼠的我嗫嗫嚅嚅。
嘴虽这么说,心里却一万个不服气:
凭什么他们能爬牛背,我就不能呢?
一天下午,我终于痛下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爬一次牛背,一雪前耻!估摸牛吃得差不多时,我认定机会来了---此时牛肚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美食,且这么多天来我也待牛不薄,没有功劳亦有苦劳,骑上牛背,也许它有些不情愿,但也不至于会对我怎样的。如此一想,我瞬间勇气爆棚,一脚踏地,一脚悬空,一下子就跨到了牛背上!尽管背上坐着一个多余的异物,然而牛就像没事似的,依然一如既往地低头吃草,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想着想着,牛背上的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我开始像其他小伙伴一样,尽情享受着骑牛的乐趣。
然而成功“登顶”的喜悦只持续了不长的一会,烈日炙烤后的牛背异常滚烫,活像一块被猛火烧红的铁板,坐在上面的我如坐针毡,异常难受,突然,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一股毛茸茸的东西不断地触摸着,顿时吓得我赶忙跳下牛背,定睛一看,原来只是牛在翻动着尾巴,纯属自己吓唬自己,虚惊一场。
落地站稳后,我的胸口仍在激烈地起伏不停。
从此,我再也不敢贸然骑上牛背。
傍晚时分,进食一整个下午的牛终于缓缓地将头抬起,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几根长长的嫩草,肚子早已被一堆草塞得胀鼓鼓的。将最后一根草艰难地吞到肚子里之后,牛又禁不住俯下头,鼻子在脚下的嫩草间不断地蹭来蹭去,我知道,此时的牛心里虽仍念叨着嫩草,却再也无法吃下,它已经吃得太多,快要撑破肚皮了。
牛是吃饱了,我的肚子此时却“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站立一个下午的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其他小伙伴们的情况和我也没什么两样,大家纷纷赶着牛返回村子,我们是想急着往家里赶,那些已经吃饱喝足的牛可不这么想,任凭我们如何焦急的催促,只见它们鼻孔里发出悠长的气息,拖着笨重的身躯,依然不紧不慢的朝着村子走去,走到村边时,牛群突然停止前进的脚步,慢悠悠鱼贯而入的走进村后那座面阔水深、祖祖辈辈称之为“大门塘”的池塘里,游到池塘中央处,所有的牛将自己的大部身躯没入水中,只露出牛角高擎的头颅,牛鼻子舒着长长的粗气,两只灯笼般的大眼睛闭了又开,开了又闭,显得十分惬意,极度享受。此时的我终于深刻领会了“饱汉不知饿汉饥”的确切含义。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澡后纷纷上岸的牛群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意犹未尽的纷纷涌向塘边那块宽大的“村头坪”(村后的一个大草坪),静静的站在那里,有的摇头晃脑,有的腿起腿落,有的在不停地用力拂动尾巴,试图驱赶附在后背上那些不请自来的讨厌的牛虻。
一群精力充沛的牛姑娘牛小伙聚集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在夕阳晚风以及旺盛的荷尔蒙的加持之下,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理骚动很快便在牛群中滋生并蔓延开来。终于,一头体格壮硕的公牛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强烈冲动,两条有力的前腿不由分说的爬上旁边一头母牛的后背,迫不及待的开始和母牛行着苟且之事......身负公牛重压的母牛非但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痛苦表情,反而昂首挺胸、原地不动静静地站着,嘴里不断发出欢快的“哞哞”的叫声,显然,母牛十分的享受。
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话放在牛身上照样适用。深受同伴的鼓舞,有好几对牛姑娘牛小伙纷纷效仿,肆无忌惮地进行着雌雄之间的苟且之事,一时间,草坪上牛群欢快惬意的“哞哞”声此起彼伏,那场景,有如奥地利维也纳交响乐团不远万里移师我村,进行着一台大型的露天免费演出活动。
有演员自然就不可能没有观众。只见牛群的周围站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有老有少,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纯爷们,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乐的尖叫声、口哨声以及各种怪异的嘘声,少数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夹杂其中,满脸错愕的看着牛群和人群那很不合乎常理的种种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完成苟且之事的公牛双脚开始从母牛油滑光亮的后背上缓缓落地,四脚终于站稳的公牛们摇头摆尾,意犹未尽,不时还得意地将头扭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眼里透射出一丝明显的鄙夷和不屑,似乎在对身旁那些披着文明外衣的两脚兽说:“大家都彼此彼此,有什么好看的?!”
如此多身强力壮、年轻气盛的公牛挤在在一块,激烈的打斗自然就在所难免。
当年我们鲁班村共有五个生产队,黄氏人口最多,分为三个生产队,即鲁班一队、二队和三队,李氏和谭氏人口少,各组成一个生产队,李氏为鲁班四队,谭氏为鲁班五队。
每个生产队都有各自的牛群,当年村里最具战斗力的公牛有三头,其中四队两头,一头绰号叫“马弟”(因长得酷似马而得名),另一头叫“四百三”(因队里以四百三十元人民币购得而得名);二队那头叫“六挖”(得名原因不详),三头公牛之间经常爆发激战,各有胜负,难分伯仲。有人做过统计,在多次激战中,我们队的“四百三”胜多负少,最能打。
一天下午,还是在村头坪,与各自的新欢旧爱翻云覆雨一番后的四百三和六挖不期而遇,仇牛相见分外眼红,四目相对的两头公牛不顾之前欢爱过后的疲劳,瞬间拉开大战的架势。四百三先声夺牛,率先向六挖发起迅猛的进攻,六挖也不甘示弱,勇敢迎战,两头公牛你来我往,彼此用各自坚硬的头顶着对方的头,伺机用自己锋利的牛角刺穿对方柔软的腹部,因势均力敌,双方均未能得逞,只能喘着粗气,苦苦僵持,两队的大人小孩在旁边声嘶力竭的大声呐喊,为各自的勇士加油助威。
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欢呼雀跃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瘦小的驼背老人,径直朝那两头鏖战正酣的公牛疾步奔去!“九公,危险!”“九公,快回来!”刚才还在欢叫不停的人群见状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不断有人朝老人大声疾呼,以阻止其继续前进。透过人群的缝隙定睛一看,我心里猛然一惊:大事不好!是九伯父!
全然不顾众人的大声劝阻,只见九伯父毫不畏惧的冲上前,伸出一双青筋暴出的瘦小的手,一手抓住一只牛角,试图用力将两头打架牛分开!人群中已经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欲将九伯父拉开,但都因惧怕被牛弄伤而最终又不得不退了回来。
年近六旬、瘦弱不堪又驼背的九伯父居然想给两头正值盛年的健壮公牛“劝架”,所有人不但觉得十分危险,而且都觉得那样做简直就是屎壳郎撞大象---不可能的事。
然而,这一次大家都错了。也许是公牛体力消耗过多而无心恋战,或许是慑于九伯父无所畏惧的惊人气势,抑或是九伯父的举动感动了上苍,总之在九伯父的有力干预下,刚才还在激烈鏖战的两头公牛竟然慢慢的安静下来,最终停止了打斗,各自走回到自己的牛群里。
“你们看,九公嘴里正流着血呢!”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可怜的九伯父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嘴是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憨憨地笑。
我和弟弟赶忙走上前,一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满嘴是血的九伯父,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回家中。
正在家里忙碌晚饭的父亲赶忙给九伯父清洗伤口并用碘酒这类的东西对牙齿进行简单的消毒,这时才发现,九伯父的两颗门牙已经被牛角撞没了......
“九伯父去给牛拆架(本地土话,意为劝架)时你们干嘛不拉住他?”心痛的父亲有些生气地责怪着我和弟弟。
“我们......我们......”我和弟弟感到十分的委屈,眼泪随即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好了好了,”父亲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也知道其实这并非我们的过错。
事后曾有人问及九伯父当时为什么不顾一切的上前给牛拆架时,九伯父只是憨憨的笑着说:“它们可是队里的牛啊,一头牛能顶十个后生哥哩!它们打架死了谁来给我们犁地耙田啊?”听毕,问者肃然起敬,频频点头。
九伯父生性憨厚老实,与九伯母生活多年未有子嗣,对我、弟弟和妹妹关爱有加,平时有什么好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总是留给我们,我们兄妹仨的存在,也给他们略显遗憾的心灵以莫大的安慰,虽无生养,却也能享受到一种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人一样,牛也会经历生老病死。每逢村里有牛病重或老得走不动时,村民们就将它们带到村头坪,在它们尚未断气前将它们宰杀,然后将牛肉分给队里的各家各户煮来吃掉。
在我看来,牛生前总是默默无闻地给人干活,死后还让人分食自己的肉,它们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牲畜。
光阴荏苒,多少人和事已成过往云烟,当年那个为生产队放牛的小男孩如今已是霜染鬓发即将退休的奔六之人,敬爱的九伯父、九伯母、父亲以及许多老一辈的乡亲已经离我们远去,只留给后人以无尽的思念。
曾经带给我无穷乐趣的“四百三”、“马弟”、“六挖”以及许许多多没有名字的牛伙伴们,你们现在何方?过得可好?
作者简介
李春晖,宾阳中学英语教师。曾在《昆仑文苑》《宾阳日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篇,在省级专业教学刊物发表过教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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