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曲艺的守正创新——《苗霖学艺》

有句老话叫：人过三十不学艺。而我恰恰在三十岁的年纪做了一档学艺的节目，名字叫《苗霖学艺》。这是2024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中心推出的一档融媒体节目，第一季主要聚焦曲艺类非遗。

说是学艺，其实是通过我学艺的过程，展示非遗魅力，传播非遗传承人故事。截至今年6月，《苗霖学艺》已经专访了二十多位曲艺类非遗传承人，涉及评书、评话、琴书、大鼓、渔鼓、坠子等二十多种曲艺门类，走访了北京、天津、山东、江苏、浙江、河北等十多个省市。实话说，仅通过这一两个小时的专访和学艺，我是一个曲艺都没有学会，毕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任何一门艺术都不可能走捷径，只有日积月累、踏实努力、守正创新，才能进步和突破。在学艺过程里，更让我触动的是，每一位曲艺表演艺术家的坚守和坚持，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们也没有放弃。

第一期，我走进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专访了京韵大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种玉杰老师。当时，他正在教孩子们京韵大鼓。我太羡慕这群孩子了，种老师一句一句地扣，一招一式地讲，这种小灶可遇而不可求。种老师说，退休后，他的重心就是传承了，要把大量的时间培养新一代京韵大鼓演员。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刘派京韵大鼓的魅力，高亢、嘹亮、干净，特别是种老师为了时代需要，原创了京韵大鼓《圆明园抒怀》，听完后，我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中国人只要听了这段都会感动，这就是京韵大鼓的感染力，当然，这也是种老师深厚的个人功力和创作能力。

在北戏教课的还有梅花大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籍薇老师，她家在天津，为了传承梅花大鼓，68岁的籍薇老师，一周有两三天都要从天津坐高铁往返北戏教课，风雨无阻，从未迟到。她也是《苗霖学艺》的第二期嘉宾，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籍老师学艺的不易，她一开始学的是京韵大鼓，从京韵大鼓转梅花大鼓是非常难的，那时，籍老师练功十分刻苦，每天都把自己关到排练室，晚上怕打扰别人，就在鼓上蒙着毛巾，听不见响，以此练鼓。学习梅花大鼓唱腔也很难，当时没有录音机，也没有手机，就是一句一句死记硬背。学梅花大鼓三个月后，籍老师就到北京参加了首场演出，同台的还有相声大师侯宝林老师，陕北说书韩起祥老师，苏州评弹余红仙老师。演完后，侯宝林老师就问她：“你吐字非常清晰，你是学过京韵大鼓吗？”籍老师一愣，说：“是的，我学过京韵大鼓，后来改的梅花大鼓。”那场演出得到了业内人士一致认可和好评，也坚定了籍老师从事梅花大鼓的信心。可见，艺术不会骗人，只要你努力付出，必然会有回报。

扬州弹词省级非遗传承人沈志凤老师也是如此，为了练好琵琶，冬天就在雪地里练，要练到冻僵的手发热才肯罢休。

曲艺是文艺的轻骑兵，反应速度快、创作周期短、群众普及度高。这也源自曲艺演员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爱发现，爱学习，能与老百姓打成一片。

独脚戏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笑声老师，为了能让各地观众都有共鸣，学了十多种方言，能流利讲上海话、杭州话、绍兴话、苏北话、苏州话、宁波话、常熟话、山东话、东北话等等。我是山东济南人，听刘老师讲起山东话时，我感觉刘老师就是山东人，比我说的山东话还地道。在我看来，刘老师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方言博物馆。

能熟练运用多种方言表演的还有湖北评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何祚欢老师，他甚至可以讲武汉不同区和乡镇的方言，当时为了掌握武汉各自区域方言细微的差别，他经常到街头、乡镇，跟当地老百姓聊天学习，回家后总结其中的特点，从而运用到自己的评书中，表演起来惟妙惟肖。

其实，曲艺是方言艺术，能将方言最有魅力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觉得，传承曲艺，也是在保护方言。比如扬州评话省级非遗传承人姜庆玲，她就把扬州话的生动有趣和灵动活泼在评话中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特别是用扬州话说赞儿和贯儿，别有一番风味，很悠扬，像在唱歌一样，让人听了非常舒服，哪怕你听不太懂，但你也能被她的声音和韵律所吸引，这就是扬州评话的独特魅力。

山东琴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士福老师，将济宁方言发挥到极致，南路山东琴书，有说有唱，十分风趣，特别是作品以山东故事为主，用济宁话一唱，那个味儿马上就对了，山东人豪爽直快的性格立即表现出来，让人听了大呼过瘾。

四川谐剧表演艺术家沈伐老师和叮当老师，就把四川方言幽默感的那一面完全展现出来了，再加上一人独演，独演一人，通过沈伐老师和叮当老师的肢体语言的表达，你会更加身临其境，哪怕你是外地朋友，听不太明白四川话，你也能被逗乐，而且这不是单纯的搞笑，而是高级的幽默，这需要表演者极深的功力才能完成，我当时就被两位老师的谐剧深深吸引和折服。更让我触动的是，沈伐老师和叮当老师的师生之情，叮当老师在倾听师父沈伐老师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眼睛当中既有尊重又有崇拜，还带点宠溺，而在叮当老师说话时，沈伐老师的目光当中也透露着一种幸福：谐剧已经后继有人。要知道，谐剧历史80多年，沈伐老师80多岁，也就是说他的整个生命是和谐剧一起成长，从小小禾苗到参天大树，沈伐老师用一辈子在发扬谐剧艺术。这也让我想起了我的话剧师父李国修老师的教诲：“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圆满了。”

曲艺本身就是接地气的艺术，甚至伴奏乐器就来自于老百姓的工作和日常生活。据南京白局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徐春华介绍，南京白局就起源于织云锦的工人，他们在闲暇时经常哼唱一些小曲小调，自娱自乐，像南京白局的伴奏道具盘子和酒杯，都是当时工人茶余饭后能在身边找到的，最后就成了这门曲艺的伴奏乐器之一了。现年82岁高龄的徐春华为了传承南京白局也不容易，特别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左右，南京当地剧团解散了，徐春华老师被迫转业，她在乒乓球馆、游泳池、滑冰场、电影院等都工作过，但她一直心心念着南京白局，利用工作闲暇之余一直练习南京白局，坚持了六十多年，直到现在南京白局渐渐开枝散叶，绵延赓续。

曲艺会带给人们力量。李派快板辽阳市级非遗传承人李延平，经常带着自己的徒弟“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辽阳市特殊教育学校”教师李紫微一起，教自闭症的孩子们打快板、唱快板。自从学习快板后，这些自闭症儿童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敢接触人，敢看人，对他们的世界观形成也有一定的帮助。

我在这些曲艺表演艺术家的身上，还看到了与时俱进，笔耕不辍，不断创新的精神。

京东大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崔继昌老师，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既弹弦又敲鼓还用膝盖打板，将京东大鼓与摇滚和说唱结合，有时间，他还会打开社交媒体开直播，你一定想不到他已经72岁了。

金钱板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张徐老师，上世纪90年代就将说唱融入金钱板，难怪川渝rap现在这么火，其实几十年前，咱们四川曲艺人已经打下了地基。

长沙弹词省级非遗传承人王志敏老师，前不久还和著名说唱歌手西奥共同创作了一首弹词rap融合歌曲《打卡长沙》，在湖南年轻人中备受好评。

杭州滩簧市级非遗传承人梁雪老师，用杭州滩簧的唱腔演绎周杰伦的歌，将滩簧与流行音乐相结合，非常洗脑。

祁东渔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邹昆山，将原先只在老百姓家里表演的祁东渔鼓发展为了舞台艺术，在保留原有唱腔的基础上，加入了大量潇洒飘逸的动作和顾盼传神的表情，并且设计环环相扣、跌宕起伏的内容情节，你仿佛看到的是一场大型祁东渔鼓音乐剧。

西河大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张玲娣老师也走在时代的前沿，伴奏乐器除了三弦、四胡、扬琴，有的曲目还会加入西洋乐器大提琴，她所演唱的西河大鼓《长征》很受欢迎。

83岁的河南坠子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宋爱华老师一直在创新，唱腔融入很多姊妹艺术，比如《书记赶集》加上二人转的调，宋老师说：“社会一直在变，河南坠子也必须变，要跟上时代，跟上潮流。”她还鼓励徒弟们大胆改革创新，她的一位弟子就开创了摇滚范儿的河南坠子，有着不错的反响。

单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张蕴华老师，一直走在时代前沿，在她看来，单弦本身就具有时代性，是跟着时代走的，随着社会节奏变快，张蕴华老师意识到观众没那么大耐心了，不可能坐很长时间听一段，所以张老师从唱词到唱腔重新整理润色，从30分钟缩减到17、18分钟。同时，又原创了很多十分钟以内的小段，比如《三女夸夫》《避雨亭》《孔子拜师》等等，此外，缩短过门，以前唱牌子曲，结束一个牌子，乐器点儿必须重新起，这会情绪断裂，且间奏过长，所以张老师唱的时候，下面的牌子紧跟着前面牌子，不再重新起乐器点儿，让过门时间大大减少，情绪更容易连接上。这些改变，让单弦焕发新生，在老舍茶馆演出时，得到了海内外观众一致好评。

北京琴书市级非遗传承人王树才老师，同样也在节奏上有过处理和改变。在他原创的北京琴书《巧戏八戒》最后高潮部分，为了能让观众有更好的共情，从前面的四二拍直接变到四四拍，速度加快，模仿着猪八戒的声音唱起来：“如果我再犯我的老毛病，您把我开膛破肚摘心，挖肝儿，砸烂猪头我也不喊疼。”这感觉太有滋有味了。

其实，在这些老艺术家的身上，都有一股劲儿，我想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犟”，也正是这股犟劲儿，让他们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坚守坚持。上世纪90年代，流行音乐十分盛行，对曲艺冲击很大，曲艺市场逐渐萎缩，开始边缘化。这个时候，一些曲艺团要求演员唱流行歌曲，不再以表演曲艺为主，但那时，也有一些曲艺演员拒绝转行，选择坚守，比如山东琴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姚忠贤老师，上世纪90年代，有一次演出，前一天说好第二天琴书要上台表演，可到了第二天，演出负责人硬是不让他上台。姚老师询问原因，没想到得到的答复是：“不需要琴书，琴书能挣钱吗？别人能转行，你为什么不能转行？！”姚老师那个气啊，当即撂了一句话：“今天你用土把我埋起来，早晚有扒我那天！”“咣”，摔门而出，刹那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姚老师不服啊，凭什么这么好的艺术就不让上台呢，我一定证明给你们看，北路山东琴书有魅力、有市场！姚老师的“犟”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为了争这口气，他也不管别人冷嘲热讽，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北路山东琴书，担心声音太大影响街坊邻居，他就钻到大衣橱里练。天天骑着自行车走在道上，他也哼唱，很多人都觉得：姚忠贤，疯了！有道是：不疯魔不成活，也正是凭借这股“犟”劲儿，姚忠贤老师一直坚守在山东琴书这条艺术之路，不仅让山东琴书重新走回大众视野，还不断发展创新，用山东琴书唱流行歌曲，比如《青藏高原》《月亮之上》等等，备受年轻人喜欢。如果不是当年姚忠贤老师的“犟”劲儿，或许北路山东琴书已经消亡。

铁片大鼓表演艺术家王淑玲老师，也在上世纪90年代面临改唱流行歌曲的窘境，当时东方歌舞团作曲家吴华老师的一句话让王淑玲老师有了在鼓曲这条路上持续走下去的信念和决心。吴老师说：“要做曲艺就要耐得住寂寞，否则就干脆转行别做了。”王淑玲老师听完后，大受触动，她下定决心要把铁片大鼓传承下去，并且和吴华老师合作，用了三年时间精心打磨出了铁片大鼓个人专辑《乐亭调·春韵》，其中的曲目《黛玉焚稿》《戏说古人》等广受好评，特别是《老字号》一曲，当时很火，北京很多出租车司机都会唱。

其实，曲艺是非常活的，很多都是现挂和即兴表演，不拘泥于原有的演出内容，比如小热昏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徐筱安老师，他会把最近的热点新闻编成小热昏来演唱，这需要很强的个人功底和创作能力才能完成。

常州唱春省级非遗传承人蒋耀大老师也是如此，现场编的唱词能信手拈来，用常州话这么一演绎，绝了。

天门渔鼓省级非遗传承人汪雪庭老师即兴表演能力也很强，拍着渔鼓，用天门话即兴来了一段，关键不仅唱的内容是即兴，连渔鼓拍的点也是很随性，正反拍自由切换，有的时候还有切分，嘿，这渔鼓打得就像架子鼓一样自由自在。

其实，曲艺本身有它巨大的挖掘潜力，只是年轻人没有听过，甚至没接触过，如果能与当下流行元素相融合，曲艺一定能绽放更大的光芒。目前《苗霖学艺》节目的完整视频版在央视新闻新媒体和央视频播出，短视频则在中国之声和央视频发布，半年的时间，苗霖学艺片段多次登上抖音热搜，其中对话京韵大鼓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种玉杰老师的短视频，在抖音热度有500多万，“苗霖评书”话题则在抖音上有5.5亿播放量。从小学习评书、热爱曲艺的我，在接下来的时间将会访谈更多曲艺名家，让更多朋友喜欢曲艺，学习曲艺。或许现在市场上，某些曲艺依旧非常艰难，但我会和曲艺前辈们一样，始终坚持推广传播曲艺艺术，是的，我们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会看到希望！《苗霖学艺》，未完待续！

（图由作者提供）

来源： 中国文化传媒网

作者：苗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