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鉴｜“体育王子”程贻泽：他的败家其实值得重新评价

来源：中国商界杂志社

被誉为“地产大王”的程谨轩、程霖生父子是旧日上海滩上的华商巨富，人称“沙（逊）哈（同）之下，一人而已”。“一战”期间，程家坐拥上海“两条龙”：一个是从河南路抛球场至西藏路，另一个是从新世界至卡德路及石门二路一带，整整两条街都是程家的财产。此外，静安寺一带也有程家的大量地产和投资。数千万家财下，程家每年光租金就能收个百万两银子。

程谨轩因病去世后，遗下两子，但长子聋哑，不问世事（后因煤气中毒身亡）；次子程霖生接管家产，成为新一代“地产大王”。20世纪20年代后，随着租界内地皮价格的不断攀升，程霖生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其家族资产估值一度攀升至六千万两白银。

程霖生自小生活富足，生意场上没受过挫折，其继承父业后也想有一番作为，将家业发扬光大。但正因为过得太顺，程霖生在经营上过于自信，他多方出击、四面开花，其他实业如生产味精、投资商场、创办永大金号等，甚至于古董收藏，程霖生也都有涉足。

程霖生好附庸风雅，同时也好招待四方宾客，时有“沪上孟尝君”之称。程霖生的侄子、程家另一继承人程贻泽当时也有“小孟尝君”之称，不过后者的兴趣不在商业而在体育与社交。

1905年出生的程贻泽是程家长房长孙，他从小生活优渥、性格开朗。在圣方济学院读书期间，程贻泽受校风影响而爱好体育，尤其酷爱足球。1923年，为了和伙伴踢球方便，他在静安寺路自家地皮上造了个足球场，这也是上海首个私人足球场。1924年，中华体育协进会成立，会长王正廷为开展足球运动而计划将某棒球场改建为足球场，因经费不够求助于程贻泽。后者二话不说，一下就捐了1万两银子，由此建成了中华运动场。后来几年，上海各重大体育比赛都在这里举行，包括万国篮球赛、足球赛及1927年第八届远东运动会等。

程霖生喜欢踢球，但他的寡母怕他玩球伤身，因而他自己不太上场比赛，而是组织了一支球队，这就是最初的三育足球队。20世纪20年代是程家财富大爆发的时候，程贻泽衔着“金元宝”出生，从不知人间有何忧苦，他是兴之所至，千金不吝。作为球队领队，程贻泽不仅为球队提供球场，而且还担负了球员球衣、球鞋及其他一切费用。

1926年，三育足球队参加西联会联赛。此后，包括乐华队在内的其他球队也先后加入，中外联赛成为上海足球的最高点。当时，三育队的劲敌是由球王李惠堂担纲的乐华队。为了打败对手，程贻泽下血本从香港高薪聘请名脚曹桂成、李启明等人加盟。在1926年上海第三届中华足球联赛决赛中，三育队与东华队两强对决，居然以4∶4战平，一时间轰动上海滩。

1926年冬，程贻泽突遭绑架，三育队无形中解散。后经有力人物斡旋，程贻泽逃过一劫。1927年，程贻泽组织优游体育会，其中就包括优游足球队。当东华队如日中天时，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优游队。在程家的雄厚财力支持下，程贻泽不时组织球队与外侨球队进行友谊比赛，同时还邀请马来西亚、菲律宾的华侨球队来沪比赛，并承担相关费用。

球队成绩好、名气大，作为投资人和领队的程贻泽在体育界也成了风云人物，一时有“体育王子”之称。如1927年8月26日《申报》体育版面即以显著位置刊发了一幅图片，标题是“中国足球队在程贻泽君华业中所摄”（华业即私人别墅），可见他在当时足球圈和体育界的影响力。1929年1月，程贻泽还自费带队前往日本比赛，并取得了二胜二负的成绩。

足球之外，程贻泽的优游体育会下还组织了篮球队、网球队等。1928年，程贻泽创办强华体育会并主办第一届“优游杯”篮球锦标赛，优游队获得佳绩。1929年，优游网球队在“贤舫杯”中获得团体冠军。

为了广交体育界人士，程贻泽在麦特赫司脱路（今泰兴路）306号程家老宅地皮上大兴土木，兴建了一座超级豪华而现代的花园别墅（即后来的丽都花园）。除了正宅之外，还同时兴建了足球场、篮球场、网球场、游泳池、舞池、弹子房等附属体育或娱乐设施，有如一个配备完善的私人体育俱乐部。

此外，程家还在南京西路上投资建成了一座名为“德义大楼”的十层现代豪华公寓，当时由程贻泽及其寡母管理收租。据说，这栋楼之所以起名“德义大楼”，其中就蕴含了程贻泽“讲道德、尚义气”的意思。在其安排下，德义大楼经常保留一部分空房以供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地客队球员住用。但凡程贻泽组织的体育活动，诸如球员的吃喝、住宿、工资津贴及一应费用均由其全程负责，可谓一掷千金，一时间食客如云。

然而，程家财富神话的积累历时数十年，但破灭却来得迅雷不及掩耳。1929年世界经济大危机爆发后，程家主事人程霖生疯狂投机黄金，结果完全失败，其用来抵押的房地产也随之全盘皆输。最后进行债权清理时，程霖生欠债超过2000万两，而其拥有的资产早已资不抵债。

财富来得过于轻松，去时也如云霓飞散，钟鸣鼎食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财富剧变中，作为程家长孙的程贻泽更像是个冤大头，因为他虽与叔叔程霖生分宅而居，但程家并未分割家产，结果“小孟尝君”也同样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在程贻泽母子居住的花园别墅也要拿出抵债时，其寡母嚎啕大哭，力争程霖生对此宅没有处分权，死活不肯搬出。后经一再协商调解，债权人给了程贻泽母子一笔慰藉金算是了结。

最终，程家资产全部易手，与程贻泽直接相关的程家花园归了同安房产公司，后成为著名的娱乐场所丽都花园舞厅；德义大楼由福康钱庄接手后转给中国银行成为员工公寓，程贻泽的豪门旧梦就此烟消云散。

往日里，程贻泽只要有钱可花，就从不过问家产盈亏。破产之后，程贻泽也只好蜗居于北京西路的祖屋顶层。好在他还有一位红颜知己，那就是当年红遍上海滩的舞女唐八妹。后者在程家破产、众叛亲离之时，一直对程贻泽不离不弃。之后，家境败落的程贻泽仍活跃在体育圈内。在其苦心经营下，优游体育会勉强支撑到20世纪40年代。抗战期间，程贻泽将三育、优游体育会所得奖杯和银盾等全部捐作抗日救国经费。

身为“富三代”的程贻泽，虽然在产业界没什么建树，对体育事业的投入也未必能产生经济收益，但毫无疑问，他是体育事业乃至产业的先行者，他的努力也总比吸鸦片、进赌场、搞投机来得健康而高贵，并且更具社会意义。以此而论，这位民国的“体育王子”或许会得到历史的重新评价。（金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