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张宗昌祸鲁

在说起张宗昌的时候，山东人总是赋予他太多的喜剧色彩，至今他仍是山东人饭桌上的谈资与笑料。在很多时候，他的罪恶都被那些流传于坊间的打油诗所掩盖。人们全然忘记了他作为军阀的贪婪本性，以及他给山东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翻开20世纪民国初年的历史，中国基本上是在军阀混战中度过的。1925年督办山东之前，张宗昌已经在军阀混战中几番沉浮，从寄人篱下直系冯国璋到投靠奉系张作霖，让张宗昌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一个乱世，对一个枭雄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钱袋子、枪杆子、抢地盘。

枪杆子和队伍他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直奉大战直系军阀落败，那些散兵游勇大多被张宗昌沿途收编起来。很快他就有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后来，他又在江苏击败了齐燮元，他的队伍扩充到九万余人，后因军饷紧张，缩减为七万余人。队伍有了，张宗昌一直苦于没有自己的地盘，他深知，没有地盘就没有后方大本营，就没有地方筹集军饷补充兵源。

1925年四月张宗昌督办山东。十几岁从老家掖县离家出走闯关东，他给地主放过牛，干过土匪，还去俄国淘过金。现在的张宗昌终于“衣锦还乡”了，他麾下不仅有十余万虎狼之师，还带来了满满两车厢的姨太太，有许多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

张宗昌占据了富庶的山东，他的锦衣玉食与声色犬马都有了保障。军队是他自己的，却要千千万山东人民勒紧裤腰带供养着。他大概把辞典都翻烂了，才能想出那么多名目的苛捐杂税，然后强行摊派到他的父老乡亲头上，他对山东各行各业征收的税捐不下五六十种。

于是有民谣在济南等地传唱：“张督办，坐济南，也要银子也要钱，鸡纳税来狗纳捐，谁要不服把眼剜……”

张督办如愿以偿了，他做起了土皇帝。穷苦出身的张宗昌大概是穷怕了，想起自己昔日的颠沛流离，现在的他发迹了，他明白自己靠的一是胆，二是抢，这世上没有他张宗昌不敢想的，也没有他张宗昌不敢做的，他“混世魔王”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似乎是，无论是给俄国人打工还是拉起自己的队伍，他的目的都是钱。有了钱就有队伍，有了队伍他就更有钱。为什么拉队伍？他和那些打天下的兄弟说：有钱大家一起花……

现在的张宗昌忽然觉得挣钱不如印钱来得快，别人可以开银行，他老张有什么不可以？于是他开起了银行，大肆发行“金库券”“军用票”以及公债。据当时的济南两商会调查：济南商界资本除银行及各大公司外，普通商业资本仅九百余万元，来济后他强行借走三百万元。这笔钱他还过一次，用的是自己发行的金库券与善后公债，这些东西等同于废纸。

他发行的“军用票”现在已经成了文物，是收藏界的抢手货。当年他手下的部卒就是拿着他的军用票搜刮民财，张大帅发行的钱币哪间铺子敢不收，那生意就别想做了。一些士兵拿着大额的军用票专门买不值钱的小玩意，找兑却必须用现大洋，这无异于抢钱。他的军用票等同于废纸，无处兑现，自然对山东的金融秩序产生巨大冲击，于是物价飞涨，一块肥皂竟然需要铜圆三百枚。

马罗立在《饥荒的中国》一书中认为，军队过多是导致中国饥荒的原因之一。张宗昌麾下到底有多少军队？作为“三不知将军”的张宗昌的确不知道，他与李景林的直鲁联军鼎盛时兵力一度达到二十万人，而且编制十分混乱，其构成更是鱼龙混杂，有兵痞，有土匪，还有他赖以成名的白俄士兵。尤其是那个后来因盗墓成名的孙殿英，连同他的队伍也一块被张宗昌收编了。由于扩张无序，吃空饷问题极其严重。1927年12月《申报》就曾有记载：“闻张宗昌兵饷奇缺，其部下兵士仍着夏季单衣，许多士兵的肩章都是纸糊而成……当局为筹款计，已将鲁省铁路货车运费增高百分之二十，乘客车费增高百分之三十，然鲁省今患奇荒，恐未必能筹得巨款……”从1925年至1928年初他被北伐军赶走，他在山东搜刮的钱财有3.5亿元之巨，有些地方的税赋更是被他征收到1931年。

张宗昌督鲁的三年正是山东各种自然灾害连绵不断的三年，旱涝交替，蝗蝻并起，还有黄河的频繁决口。更由于张宗昌部的穷兵黩武与大肆扩张军队，齐鲁大地已是满目疮痍、饥民遍地。据当时《晨报》记载：“鲁灾区灾民多食破毡、棉花、皮革、或自尽、饿毙，铜圆5枚，可购一女……”另据济南慈悲社致中国济生会函文称：“鲁省历经水旱兵蝗各灾，致颗粒无收57县，灾民九百万……”

除了灾荒，风起云涌的匪患更是让老百姓苦不堪言。1926年张宗昌派二十二师九十团赴蒙阴剿匪，四个月未捕一匪。1927年又派方永昌旅再赴蒙阴进剿刘黑七，双方的交战就变成了交易，张宗昌部官兵在阵地上丢下枪支弹药，佯装败退，刘部取走枪弹扔下银圆撤走……于是老牌土匪在剿灭新兴土匪的时候沆瀣一气，这样的剿匪自然越剿越多。

由于张宗昌所部构成极为复杂，一些土匪摇身一变成为了军队。当被打散或军饷发放不及时，这些人又重操旧业变成了土匪。“大兵过后，必有凶年”，兵是匪，匪亦是兵，轮流祸害人间，山东老百姓的日子自然是雪上加霜，比黄连都苦。

1927年始，一场史无前例的“山东大饥荒”拉开了帷幕，《晨报》1928年9月刊载：“山东最困苦之灾民总计千万以上，恐饿毙者，不免有三百万之众……”

连年的灾荒与战乱，加上张宗昌所部的搜刮，一场大饥荒由天灾变为人祸。在万般逼迫之下，山东人民开始了背井离乡的逃荒之旅——“闯关东”，据当时的《晨报》与《东方杂志》在1928年初的预计：本年度鲁籍移民当在四百万左右……”

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饥荒也引起了国际赈济机构的关注。当时的《纽约时报》有意在美国发起募捐，于是委托记者哈雷特·阿班做一下调查。来到山东，阿班受到张宗昌的盛情款待，据哈雷特·阿班在他的《民国采访战》一书中描述，当山东人民在大饥荒中凄惨度日的时候，这位“狗肉将军”的奢靡生活却让他叹为观止，他在书里说：这位军阀是位笑面强盗，他在他的衙门宴请我，满席价值连城的山珍海味，外加外国香槟和高级白兰地，丰富到罪恶的程度……

最后阿班也认为，山东这次大饥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如果美国这时援助山东人民，无异于资助了这个恶棍……

（刘玉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