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②: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上映6天后,影片累计票房不足500万元,总观影人次约14万。与惨淡的市场反响相比,各社交平台上的争议声却可谓沸反盈天。 ③:陈晓旭饰演的87版林黛玉。制图:李洁
选角、剧本、置景、服化道、特效、滤镜……很少有一部电影刚亮相就陷入近乎全方位的质疑。
8月16日,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以下简称《金玉良缘》)上映。6天后,影片累计票房不足500万元,总观影人次约14万。与惨淡的市场反响相比,各社交平台上的争议声却可谓沸反盈天。一边是网友把“一黛不如一黛”的话题嘲上热搜前排,影片口碑翻车翻得惨烈;一边是该片导演胡玫发长文指责有些账号似乎蓄意攻击电影,利用AI生文群发差评。
对古典名著的影视化转码素来关注越多,争议越大,尤其《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对《金玉良缘》,胡玫曾数表心意,她的创作意在“抛砖引玉”,希望用现代视角来引导年轻的网生代因电影而翻开原著。可如今,何解其中味,乃至该不该“解味”,都成了当下这场互联网争论的重要辩题。有网友犀利直指:“既要与短视频、微短剧争夺注意力,却又被碎片化和浅阅读牵着鼻子走,如此创作‘轻量化’的时代,是配不上曹公原著的。”
《红楼梦》改编,真的是短视频时代不可承受之重?
选角:珠玉在前,新一代“宝黛钗”还需要吗?
《金玉良缘》争议并不以上映为始。一年前,宝黛钗等选角随影片预告首度披露,每人亮相不过两三秒,毫不妨碍一登场就被群嘲。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但这句话还是在评论区刷屏了——“天上有了陈晓旭,世上再无林黛玉”。话说得绝对,道出的则是两重事实——观众对《红楼梦》影视改编的关键期待在于人物;87版《红楼梦》的影响力跨越了时间、世代。
上海师范大学光启语文研究院教授詹丹第一时间观影。采访中,他屡次提到演员的形象气质应与角色高度契合:“林黛玉在原著中是个超凡脱俗的女子,她是绛珠仙草的化身,灵气斐然。”外貌上,“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她的文化基因里,书香与世禄两种色彩交错。可从有限的观众反馈来看,此次大银幕版的林黛玉“只剩了刁蛮耍小性”“毫无灵气”,也就难孚众望。
1924年,民新影片公司将梅兰芳出演的五出京戏片段拍摄剪辑成一部两本长的黑白戏曲短片,其一为《黛玉葬花》,那是《红楼梦》第一次被搬上大银幕。过去的100年间,1962年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电影、1987年王扶林导演的央视电视剧、1989年谢铁骊导演的系列电影,艺术上各有千秋,在几代人心中留痕。2010年,李少红执导的剧版播出,角色“铜钱头”造型饱受争议。
既然今天的观众一谈论《红楼梦》言必及87版,珠玉在前,新一代的“宝黛钗”还需要吗?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新媒体委员会秘书长胡建礼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对‘宝黛钗’的选角认知不可能永远定格在87版上,确实需要新面孔出现。”
叙事:节奏焦虑,电影只能做到名场面打卡?
胡玫曾表示,《金玉良缘》的定位是“青春”。它从伏笔千万、构架恢弘的原著中,试图抽出宝黛之恋作主线,用青春爱情的苦折射万艳同悲的哀,试图打动据说久已不啃大部头的年轻人。
为与今天观众对快节奏的叙事需求对接,故事主线“创新性”地设置为“贾贪林财”,用林如海的巨额遗产修建了大观园,继而为掩盖阴谋棒打鸳鸯。此设想未必不行,但下笔已谬之千里。
《金玉良缘》里,主线剧情被走马灯式地压缩在前20分钟,几个过场、几句台词直白抛出后,便搁置一旁。贾府为何谋夺林家产业,如何算计孤女,其间贾府众人的态度又有何不同,凡此种种,故事的起承转合是难以自洽的。为节奏焦虑所困,电影从20分钟后一头扑向原著“名场面”的浏览。
刘姥姥进大观园,与电影主线无多关联,似乎演员登场只为说那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宝钗还没进府,黛玉竟就吃起醋来,先知先觉好像只为了冲宝玉埋怨那句“没有好哥哥给用花儿雪儿做冷香丸”;元春省亲桥段,原著里早早登场、开启大观园情节的元春,在电影里姗姗来迟……网友讥讽,这些被揉碎重组、前无来因后无结果的片段,倒是贴合如今“特种兵式打卡”的风尚,只管将记忆中的名场面生硬堆叠,用本意“抵抗短视频”的大电影完成一场盛大的短视频集锦。
审美:语境更迭,终究是“超前”的技术消解了古典美?
一个值得玩味的现象,正当《金玉良缘》从市场到口碑四面楚歌,取材于《西游记》的3A游戏《黑神话:悟空》几乎一夕之间席卷海内外。起点都是古典四大名著,两者境遇天壤之别,有人直接判断:今天的互联网语境下,再也拍不出古典美了。
电影《金玉良缘》立项于2016年,2018年开机,2022年重制后期。这相对漫长的创作经历,恰也是中国电影从热钱涌动到回归理性、视效技术迭代升级的过程。
立项的2016年,中国市场票房第一归属33.9亿元的《美人鱼》,《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盗墓笔记》《长城》等片也都收获十亿元级别的票房,正是中式奇幻大片的吃香时代。胡玫本人亦不否认,彼时的创作环境给了她将“太虚幻境”拍成神魔大片的大胆想法。这份假设在2022年技术起飞的年份被兑现。于是,原本充满神秘与诗意的太虚幻境,在电影里被渲染得过于“科技与狠活”,浓烈的AI感,终究失了原著里空灵飘渺的韵味。
不过,仅仅是“超前”的技术消解了古典之美?也不尽然。导演强调,开机前美术服化道都极尽用心,可上映后,观众只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整盘乳猪、整只螃蟹,很难想象世家小姐如何下口,细节败坏就在顷刻。黛玉葬花更是网络吐槽重灾区,虽说剧组远赴西藏林芝实地取景,但当观众眼见桃林远处雪山若现、粉色桃林在几层滤镜后开出了阿宝色系、马卡龙色系,无怪乎调侃一句“黛玉葬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至于《红楼梦》里最精妙的人物性格,在《金玉良缘》里更是荒腔走板。林黛玉成了刁难人的巨婴,宝玉从怜惜女孩的灵秀之人变身油腻公子,宝黛爱情该有的木石前盟、志趣相投,徒留网言网语的真疯真傻真张狂。
是否存在审美下沉?有学者直言不讳,快节奏的生活和碎片化阅读确实重置了新媒体时代的文化接收语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年轻一代对古典文学的改编期待仅仅停留在“由厚拍薄”。恰恰相反,越是此时,越需要创作者跳脱“迎合新审美”的伪命题,从“薄”中拍出“厚”意,引领这一代观众。(王彦 臧韵杰)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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