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大学里的“水课”总是被学生们吐槽。哪些课程被称为“水课”?又有哪些课程真正受学生欢迎?大学教与学之困如何破?一起来看本期《16楼深读周刊》。
【声音】
“水课”生存法:大学生“摸鱼”法子多
湖南某高校大三学生敖钦阳(化名)养成了一个习惯:提前15分钟到达教室,占最前排的位置,但她认为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前排“卷王”。
“我坐前排只是为了拍PPT更清楚。”敖钦阳说,有的课上,老师就是照着PPT念,鲜有拓展的知识点,拍下来期末前突击复习一下,就可以通过考试,听课意义并不大。
敖钦阳告诉记者,一些“水课”,大多数同学还是会选择坐在中间或后排的位置,以躲避老师的随机提问。课上,同学们要不就是玩手机打发时间,要不就是赶其他课程的作业。只有当老师划重点时,才纷纷抬起头、举起手机。“这种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个无情的拍照机器。”
不切实际的教学内容、纸上谈兵的设计方案……在湖南某高校大二学生曾灿(化名)的印象中,最“水”的课就是创新创业课程。
“创业的前中后期准备,启动资金、创业风险、创业者素质……”她隐约记得老师上课时讲的内容,大多是理论的堆砌,缺乏实际可操作性。有时想认真听一下课,抬头却看到老师古板严肃的表情,配着照本宣科的上课模式,一时兴起的听课念头也被打消,“人还在教室,心已‘云游四海’,光想着周末吃什么、去哪里city walk了。”
在大学教育环境中,“水课”通常指的是那些课堂内容乏味、教师态度消极、对专业能力提升没有帮助、考勤不严格的课程。曾灿认为,创新创业课、心理健康课这类公共选修课是“水课”的重灾区。
“水课”虽“水”但要点名,一旦缺课,面临扣平时分的风险。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花钱找人代课的“产业”应运而生。在大学的学习兼职群、互助交流群中,藏着许多求代课的信息。有需求的同学只需写明时间、地点和价格,就有人“抛出橄榄枝”。代课市场价从20元-80元不等,早上的课和晚上的课价格偏高。
敖钦阳坦言,自己曾有过一两次代课经历,她身边也有同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长期请“替身”代课。
“金课”受欢迎:内容丰富生动,授课模式多样
大学里的“水课”让学生们又爱又恨,但也有许多课程是真正受到学生欢迎和肯定的。
得知自己的专业课要学Python时,湖南农业大学智慧农业专业大二学生郑景恒有些抵触。高中时期的编程学习曾给他留下了“阴影”。如今,步入大学的他再次走进机房,担心自己会和高中时一样“如听天书”。没想到,听完第一节课,他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常规的教学逻辑,往往从基础开始,逐步构建复杂概念。”郑景恒说,“大学老师却反其道而行之,从复杂的语言结构和算法入手,层层剖析、抽丝剥茧,逐步揭示其内在的逻辑与规律,最终回归到简洁明了的算法程序上,这让我悟出了一些底层逻辑。”
除了新颖的讲课思路外,郑景恒认为,老师幽默、不呆板的授课语言也是一堂好课的关键。
在植物保护学课程上,郑景恒感受到了大学课堂上少有的活跃度。田里捉虫、实验解剖……各种有趣的实践活动,配上老师自带的搞笑腔调,同学们都沉浸在课堂之中。“授课模式多样,不仅局限于PPT与视频展示,还会用故事讲述知识,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这门课。”郑景恒说。
在南华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谢林西看来,能否对学生有所启发,是判断一门课好不好的重要标准。
“我记得医学人文素养课上,老师讲述了电影《周一清晨》的故事,并将电影情节与现实案例穿插,指出部分医生存在忽略患者情感需求的问题。”谢林西表示,这节课让她印象格外深刻,她对医学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作为医生,不仅要具备高超的技艺,还要有一颗对患者的同理心。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这是谢林西在入学军训时和同学一起宣读过的誓言。现在的谢林西,每天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宿舍四点一线,虽然课业多、压力大,但她内心却很坚定,“希望能成为一名好医生,不辜负我当年许过的诺言。”
【困惑】
课堂压力较大,易遭学生“冷遇”
记者在采访时发现,学生对课程的喜爱,主要源自其主观感受,受个人兴趣、学习习惯、对教师的喜好以及课程本身的难度等多种因素影响。一门课程内容简单的课,如果授课老师风趣幽默,也能得到学生的喜欢,但这并不意味着课程本身是高质量的。
相反,一个严谨认真、对学术要求极高的教师,即使其课程质量过硬,也可能因为课业负担较重,而遭受学生的“冷遇”。
“这个学期一开始系统中就显示来自学硕和专硕两个班的同学只有9位,此后降到6位。所以我一开始就有这门课(新闻评论研究)可能开不成的思想准备。”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马少华曾发文自叙“被学生放弃的滋味”。他所授的《新闻评论研究课》前前后后已经讲了十几年,近年来依然面临选课人数不足而没能开课的情况。
该学院硕士生王菲(化名)表示,马老师所授的《新闻评论研究》一学期要写2篇评论及1篇小论文,相比于一些讲座课或者其他相对“水一点”的课来说,课业负担显然较大,而为数不少的专硕学生因实习时间和精力分配的问题倾向于不选择这门课。
“虽然我对于同学没选我课的不同理由都能够理解,但作为老师即使对自己的教学再有自信心,也不免有受挫的感觉。”马少华坦言,虽然自己觉得“你没听我的课,是你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但老师的自信心、老师的职业价值,毕竟还是由学生的需要支撑的。
湖南某高校一位教师告诉记者,她面向本科学生开设的一门专业选修课,曾遇到过不少学生试听后退课。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当她课上询问尚未退课的学生,其他同学是不是因为作业量大而退课时,“没想到一片点头表示赞同”。
人并非天生的思考者,天生具有逃避思考的本能与惰性,而一门“金课”挤出“水分”后,会倒逼学生从被动学习向主动学习转变。简单来说,“金课”兼具深度、难度、挑战度、创新性,却更易让学生产生痛苦感。这样的课与轻轻松松、热热闹闹的课哪个更容易让普通学生接受,答案显而易见。
面临学生评分,教师不敢“较真”
在我国大部分高校,学生对课堂的即时满意度成为衡量教学质量的重要指标,这也导致不少教师为了获得高评价而妥协,放弃原本更具挑战性和创新性的教学计划,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来迎合学生的需求。
受访的湖南某高校人文社科类一位教师表示,他曾经开设的一门关于量化研究方法的课程,原本设计得非常有挑战性,需要学习python、R语言等编程语言自主编写项目程序。但因学生反馈课程太难、作业太多,他不得不选择降低课程难度,减少作业量,只为“不得罪学生”“不想得到低分满意度”。
另一位湖南某高校哲学教授受访时表示,他开设的一门关于康德哲学的课程,因为要求学生深入阅读康德的德语原著并进行课堂讨论,难度较高,导致部分学生对课程评分打得很低。“‘金课’的目标是培养学生的深度思考能力和扎实的学术基础,这必然要求学生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时间。如果因为课程难度大、学习压力大就给予低分评价,这对老师来说是不公平的,对学生自身的学业发展也是不负责任的。”
“有些学生不是将评教作为改进教师教学的方式,而是将其作为一种‘威胁手段’,使得很多教师不敢‘较真’。如果老师真的严格要求,学生的评教分数会很低。” 湖南某高校负责教师教学发展工作的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当前已出现了“分数膨胀”的现象:为了获得更高的评教分数,老师倾向于给学生更高的学习分数;而学生为了得到高分,也会相应地给老师更高的评教分数。在某些学院,老师的评教平均分若低于90分,几乎就意味着排名垫底。
既希望坚持教育的高标准,提供真正有质量的“金课”,但又不得不面对学生对课程评价高低的压力,大学教师们进退两难,无从取舍。
【建议】
消灭“水课”,重视教学是第一步
近日,浙大城市学院人文学院教师蔡渊迪公开发表文章,称自己所负责的《古代汉语》等三门课程卷面不合格率达30%以上,被要求作解释说明并提供整改方案。而蔡渊迪的回应有点“刚”:一是“我教得不好,水平有限”,二是“另请高明”。
如此回应并非故意与学校“作对”。蔡渊迪在文章中说明,自己出的题目并不难,学校对这些课程的课时安排也不合理。此事件及其背后反映的大学教育质量问题引发广泛讨论。
记者了解到,一些高校里,从事教学的老师涨薪、晋升都看科研。北京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的李奇教授曾分析:“教学是劳动密集型的工作,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备课并不一定能被看见、被欣赏。部分高校的年轻教师还面临‘非升即走’的压力,几年内评不上职称就得走人,而发论文、做课题是评职称的硬指标。在这样的考核模式下,部分老师重科研、轻教学也在情理之中。”
显然,这种“重科研、轻教学”的现象是不合理的。对教师的教学成果与科研成果应一视同仁,涨薪、晋升不应只看教师发了多少论文、有多少课题。
近年来,教育部也意识到这类问题,越来越重视高校教学,开始要求多用教学考核老师、设置教学为主型岗位、完善教学质量评价制度等等。一些高校也在努力改变现状:百万奖金奖励教学名师、上课好的副教授破格升教授、定期组织教学培训……
妥善解决科研和教学的冲突,国外有经验可借鉴。比如,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规定,偏教学的老师,可以多上课,兑换论文和课题量;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在社会上筹集资金,聘请只做教学的“教学讲席教授”。
无论如何,要消灭“水课”,重视教学质量肯定是第一步。
引入同行评价,建立科学的教师评价体系
引导教师花精力研究教育教学、提高教学质量,需要高校明确办学定位,建立科学的教师考核评价体系。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多所大学曾相继引入了学生评价教学制度。
评教制度使用匿名评教方式,让学生敢于真实表达,能够监督教师教学行为,其设立的初衷是促进教学相长。如今,越来越多学校将学生评教作为教师考核、教学保障的重要机制。
但这一机制能够正常运行的前提,在于学生愿意学、努力学,也在于教师心无旁骛、传道授业解惑。
现实情况却总是事与愿违:教师被科研压力“耽误”教学;学生为了绩点、保研在“水课”上摸鱼。这种情况下的评教结果并不可信,甚至于出现教师害怕学生“报复性低分”而向学生“讨好”等“变味”了的评教。
此外,学生的评价,也不一定能代表课程的真实水平。有的课讲难了,有人跟不上;讲简单了,有人觉得学不到知识。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建议,实行教师同行评价,可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一问题。
高校工作量的组成,主要包括科研、教学和社会服务。科研好衡量,论文发了几篇、是什么档次;项目做了多少、什么级别、经费多不多……这些都能转化成数字。而教学工作量,算的只是课时量。无论老师课上得好不好,只要上够了时间、不出教学事故,教学上就能交差。这也被认为是造成大学“水课”的一个主要原因。
对此,熊丙奇建议,对教师教学进行评价时,除了对教学的课时量进行考核,还要对教学过程进行质量评价和管控,避免应付式教学。
避免功利化办学,还大学校园一片教学“净土”
除了科研与教学的矛盾、学生评教体系导致大学课堂“注水”外,熊丙奇认为,“水课”还来源于部分高校办学存在功利性。
“如今高校评判教学质量的标准,过于重视升学率、就业率,为了让学生都能顺利毕业,很多学校会要求老师在对学生考核时适当放宽。”熊丙奇说。
从社会舆论来看,及格率是一面辨别学校优秀与否的镜子,“不及格率高”则往往会给学校贴上“教学质量不高”的标签。对于学生而言,大学挂科、被淘汰,更意味着“丢人”,甚至会出现学生、家长向学校“讨说法”的情况。
“但在发达国家,本科院校、职业院校的毕业率不到50%的情况颇为常见。”熊丙奇指出,过高的毕业率、通过率,其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前人才培养上存在质量把控不严的问题。
同时,过于重视升学率,也反映出“考研高考化”的趋势——对于专业能力有提升的、考研要考的课程,学生就认真听,老师也认真讲,其他的课程就“水水”过去,这一现象同样导致了“水课”的产生。
对此,熊丙奇建议,高校应避免功利化办学,健全淘汰制度,并加强过程管理。一方面,淘汰不合格学生,把好毕业质量关,“严进严出”,拒绝给不能达到毕业资格的学生“放水”;另一方面,重视平时的课程教学,引导教师花精力研究教育教学,提高平时教学质量,做到对每一位学生负责,拒绝“放养”式教育。
一所“金课”寥寥而“水课”济济的大学,绝不会是好大学。努力了十多年、辛辛苦苦考上大学的学生们,值得多听上几节好课。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蒋诗雨 刘家璇 通讯员 邬倩 郭思宇 张译文
微信改版了
现在刷到我们的推文全凭缘分
拜托大家把三湘都市报“设为星标”
让我们的缘分更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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