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今夏遭遇“史上最长连续酷暑日”，急诊经受罕见“烤”验……

医生在瑞金医院急诊病房内查房。

医生脚步匆匆，抢救室床连着床呈"满员"态势……8月末，上海的天气依然火辣辣的，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急诊持续满负荷运转。

这个夏天，因一场罕有的持续酷热天气，上海切入"火炉"模式。从7月15日入伏到8月24日出伏，总计40天的三伏天终于结束。但眼下，暑热非但没退去，还"怒刷"存在感——刚过去的周末，上海依旧处在高温区。周二，预计最高气温可能冲破37℃。

有人好奇，上海今年的高温算"表现突出"吗？根据上海徐家汇站历年高温数据，上海市气象服务中心制作了六边形图，对比出现40℃酷暑且总高温日数超过35天的五个年份：1934年、2013年、2017年、2022年以及今年。从图上看，上海今夏的"持续酷暑日"表现突出，已经压倒其他四个年份。

简单说，夏天变长了，也更热了！气象意义上的改变投射到医院急诊，牵引出一系列让医生们感到棘手的难题。

急诊，正面临新的"烤"验！

高温带来的"迷惑性"

早晨5点，不需要闹钟，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周伟君做到了自然醒，6点多到达瑞金医院。周伟君作为急诊医生的一天开始了。7点半，早交班，连续高温下瑞金医院急诊科迎来就诊小高峰，抢救室收治病人翻倍，且都是危重患者！

别以为夏天只需要担心热射病，在高温这一变量下，瑞金医院急诊科总结了四大常见"高温病"：呼吸道疾患、心脑血管急症、胃肠道疾患、水电解质代谢紊乱。

一位恶心呕吐伴头痛的65岁女患者来到急诊。家属说，患者刚从内蒙古旅游回来后就出现恶心呕吐不适。

难道是吃了未处理干净的牛羊肉引发的肠道感染？周伟君让患者抽了管血送检。在等待结果期间，周伟君反复询问患者的发病情况，一条信息引发她的警觉：患者去避暑前已经有恶心伴头痛了。患者自己是退休医生，觉得应该是连续的高温暑热引起的不舒服，"本以为去北方避暑就会好了，没想到在北方待了一周后症状更重了"。

"我们很快通过体格检查发现患者颈项有强直，就给她做了腰椎穿刺，最终确诊为隐球菌脑膜炎——这结果和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周伟君感慨，由于确诊及时，后续的治疗按照正确的方向推进了。

脑膜炎，听上去是较少见的疾病，可诊治若不及时，结局凶险。周伟君曾经遇到过一老年患者，反复发热，外院诊断社区获得性肺炎，实为错过最佳救治时机的脑膜炎患者，预后难料。

正在救治病人的周伟君。

"急诊收治患者的疾病不少带有隐匿性，高温这一外部因素又给诊断过程增加了迷惑性。"周伟君记得，这个月还收治过一名老人，到急诊时也是发热、咳嗽，走路无力，家属以为老人是"疰夏"了，病恹恹的。周伟君和同事综合病史与检查最终发现，老人属于鹦鹉热性肺炎，感染源头是家里养的宠物鸟，因鸟粪感染引发这场"要命的肺炎"。

持续高温下，冰品饮料也可能是"致命打击"。有人为解暑养生喝绿豆汤，结果发烧39℃送到急诊，已出现肾衰表现。原来，患者本就有糖尿病，在急性胃肠炎打击下，羸弱的肾脏率先告危。所幸，抢救及时，这名患者避免了肾衰竭后遗症。

"高温环境里，食物很容易变质。有人认为自制养生茶水很健康，殊不知一次制作太多放到冰箱里隔天再拿出来喝，可能已经喝下了成为细菌‘培养皿’的变质食物。"周伟君难忘"一杯奶茶引发的悲剧"。此前，一名外卖小哥喝了隔夜奶茶，发热腹泻三天，没有及时就医，等被人发现，送到急诊时已出现严重的脓毒症，多器官功能衰竭。

急诊科的"四大难"

"随着全球持续变暖，寒冷相关死亡预计会减少，炎热相关死亡预计会增加；在大多数地区，炎热相关死亡的增加预计将超过寒冷相关死亡的减少。"一份全球气象研究报告这样写道。研究还显示，极端高温会影响大多数人，尤其是儿童、老年人和户外工作者等脆弱人群。

在上海，高温叠加着高龄，急诊科已涌入带各种基础疾病的"银发"患者。

"之前我们说的高龄可能是七八十岁的患者，而我们现在收治的往往是八九十岁的患者，年龄层大幅提升了。"周伟君说，仅高龄这一个因素就可能带来一系列麻烦。"我们要时刻考虑药物对老年人各种脏器的影响：会不会对患者的肾功能有影响，会不会影响心肺功能，有没有其他副作用？"这让急诊的治疗，很多时候是在缝隙中找机会。

高龄、高危、复杂、疑难——这是瑞金医院急诊科总结的"四大难"。这里的患者"诊断"一栏，往往是一串疾病，而不是一个疾病。

"我们有时候因为肺炎收治一个病人，可治疗过程中，心衰来了，然后患者的肾功能、肝功能也出现问题了，一系列并发症的出现，增加了治疗难度。而急诊患者还有一大特点，就是病程发展非常迅速，简而言之是一个‘急’字，容不得你慢慢查，找不到对的方向，可能就迎来糟糕的结局。"周伟君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仔细检查，避免出现漏诊、误诊。

"该不该"的艰难抉择

但是，提到急诊科医生面临的最大难题，包括周伟君在内，医生们的话题指向病症之外："不怕病人多、疾病重。我们最难的抉择在于，这个检查该不该给病人做？药该不该给病人开？"

急诊医生们正在开展病例讨论。

有一名患者来看高血压，医生给他做了包括头部CT在内的一系列检查，不久后患者一封投诉信"状告"急诊，怒斥"只是来看高血压，把刚拿到手的医保就全用掉了"……接诊医生直呼"我太难了"。原来，此前同行在交流中就提到，有一名患者因高血压急症前来急诊，由于没进行脑部CT检查而漏诊了脑出血。

"有人会不理解，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检查、开那么多药？也有人会因为用药而投诉医生，‘为什么不给我开进口药，而是开了国产药’；当然，也有人也因为开了‘贵的进口药’而投诉医生，为什么不用便宜的药？"周伟君有时会嗟叹，急诊医生们为病人着想的心，不一定能被理解，所以医患之间还需多多沟通，有些解释是必要的。但急诊这又是一个与"死神"赛跑的学科，方寸之地，病情瞬息万变，有时候，连医生都没办法说"一定会怎样"。

"不开、少开一个检查，可能放出去的就是一个漏诊的患者。这会让人更自责。"在急诊摸爬滚打30多年，周伟君学会了尽可能"减少内耗"，坚持自己的执业原则。"该开的检查还得开。"她说，大部分患者能理解医生，帮助一名名患者顺利度过这个夏天，渡过生命的难关，更是会给人以难以名状的成就感。

马上，9月要来了，上海的"超长三伏天"临近尾声，高温炙烤下的瑞金医院急诊，每一名医务人员依然在为生命奔跑。不止如此，围绕气候变化下的急诊应对，相关研究也在同步推进中。

如同周伟君在采访末了对记者所说，"总有一天，我们这群医生也会老、会生病，也可能来急诊，那时仍会有负责任的医生为我们殊死一搏。就冲着这一点，大家心中的热忱也不会熄灭。"

　　作者：唐闻佳 张菲垭

文：本报记者 唐闻佳 见习记者 张菲垭 图：受访者供图 编辑：施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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