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边的派出所来了三个姑娘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4年第15期
@文/邱小平
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民警开展辖区巡逻。熊凯 摄
西藏自治区山南市浪卡子县普玛江塘乡，海拔5373米，是我国海拔最高的行政乡，这里年平均气温在0摄氏度以下，空气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40%，水烧到60度就开，当地人均寿命49.6岁，是我国唯一一个50岁就可以领取养老保险的乡。
2月21日，3名大学刚毕业的女孩，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主动申请来到西藏山南边境管理支队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工作，普玛江塘的魅力在哪儿？她们为什么选择这里？我们跟随这3个姑娘一起去寻找答案。
一份执念
“去海拔最高的地方锻炼”，这个想法，西藏边检总站山南边境管理支队的民警武慧在5年前就有了，当时，她还是76集团军某合成旅作战支援营的一名战士。
武慧举国旗巡逻。彭维熙 摄
26岁的武慧是内蒙古呼和浩特人，身材高挑，眼睛明亮，但她最大的特点是“有主见，只要自己认准的目标，一定想尽办法去实现”。武慧的妈妈孙海桃说。武慧从小就对穿制服感兴趣，2016年，刚考上大学的武慧就报名参军，体检那天因为吃感冒药，转氨酶过高，没有过关。次年再战，很快如愿，她来到陆军驻青海某合成旅。
听说部队要上高原驻训半年，武慧表达了想去的愿望，然而，该旅组建时间不长，从来没有女兵野外驻训的先例，领导也比较犹豫，但最终上级批准了武慧参加驻训。两年军旅生涯，武慧两次野外驻训，第一次驻训是在昆仑山，第二次是在青铜峡。第二次驻训结束后，武慧的军旅生涯也随即结束，她回到了大学完成学业。
临近大学毕业，校园响起“到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广播时，武慧“再上高原”的想法更强烈了，她发现，蛰伏于心底的那份执念，经过几年磨砺，愈发坚定。
“青海4200米海拔我可以胜任，我就想挑战更高的海拔。”越过曾经驻守的青铜峡，越过昆仑山，越过青藏高原，武慧的目光定格在雪域高原。经过笔试、体测、面试，武慧如愿以偿，考入西藏边检总站山南边境管理支队，成为一名戍边民警。
在国家移民管理局常备力量第二总队进行入职培训时，武慧就听说山南边境管理支队下边有个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是我国海拔最高的公安基层单位。“就是它了，我要上普玛江塘。”武慧下定了决心。
她的这个决定，让同一个班级的李红炎非常惊讶，连男生都望而生畏的普玛江塘，她一个女生居然想去。“普玛江塘人的平均寿命只有49.6岁，高原地区对身体损伤太大了。”家里得知武慧的想法后，试图让她打消念头。
“爬山都爬到了半山腰，自然要到山顶去看看。”武慧认为，当年在老部队，自己的体能是第一批过的特三级，一定没问题。
“那上边含氧量只有平原的40%，水不到60度就烧开了，高原反应还特别强烈，我在西藏生活了20多年都不敢说能适应，你能保证能适应得了？”李天娇现身说法。
“之前在昆仑山驻训我都没问题，我想普玛江塘也应该能适应。”武慧的回答干净利落。
2023年11月，结束3个月的入警集训，武慧、李天娇、李红炎一起来到山南边境管理支队报到，她们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报到的第一周，武慧就向上级递交了申请，要到海拔最高的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工作。
岗前实习，学法律的武慧分到了法制处，副处长永丹罗布之前在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工作过，当他得知武慧的想法后，对武慧主动上高原的这股劲很是钦佩，他说：“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成立12年没有去过一个女警，你去的话，就是第一个！”
2024年1月下旬，山南边境管理支队宣传民警要去普玛江塘拍摄视频，武慧跟着去了一趟，看到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是新盖的营房，每个民警宿舍都有独立卫浴，配备了制氧机时，她现场给李天娇发了视频：“看看，铁子们，这里每人都有一个房间，吸氧机、暖气，都是新的，暖和着呢，这条件可比咱们五人间强多了。”实地踏查、眼见属实，武慧到普玛江塘去的决心更坚定了。
3个月的岗前实习马上结束，春节过后，3名女警就要各奔东西了，想想在一起的半年时间，武慧非常不舍，她问了李天娇和李红炎：“你们想去哪儿？如果没有想好，就跟我去普玛江塘吧！”
“好啊，你这天天嘴上说着江塘江塘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也想去看看，要不一起去吧，谁生病了，也好有个照应。”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在武慧的耳濡目染之下，李红炎居然答应了。
“你们俩都去啊，那我也去好了。”最后李天娇也表示想去。
3个人一同递交了申请，请求到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工作，再加上一个男警陈钦烽，一共4人，3名女警总开玩笑：“陈钦烽是买三送一的那个。”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武慧总会想起一句话——“理想高于天，越苦越向前”，这是一名叫郭豪的烈士留下的。2018年夏天，在昆仑山的一次演习中，郭豪因为高原反应强烈，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郭豪和我年龄相仿，比我早一年入伍，牺牲之前，我并不认识他，后来才知道，他两周后就要退伍了，本来是不用参加演习的，但他义无反顾地参加了。”武慧说。同一个单位，同样的年纪，郭豪的牺牲，让列兵武慧钦佩，也让她开始思考“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或许，这就是武慧选择普玛江塘的原因。
高原之路
第一次去普玛江塘，24岁的李红炎做足了准备，在此之前，她在海拔3600米的山南市生活了3个月，上车之前，她口服了红景天，备足了复方党参片，甚至还准备了呕吐袋。
一开始走的是高速公路，一路上能听到雅鲁藏布江的怒吼，接着是349国道，就像电影中的秋名山赛道一般，五连发卡弯，她的五脏六腑也开始跟着颠簸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专门去支队接她们的浪卡子边境管理大队教导员索朗达杰一声惊呼：“快看，羊湖到了。”
车窗外，羊卓雍错的湖面如同天空一般澄澈，蓝得没有一丝渣滓，随着太阳光线的变化，湖水颜色也呈现出浅蓝、深蓝、孔雀蓝，蓝得不尽相同。
越往前，道路越显机锋凌厉，等到翻过岗巴拉山，海拔陡然增高，自然的声音突然消失，岗巴拉山把5000米的悸惧一下子抛到眼前，李红炎的耳朵开始耳鸣，嗡嗡作响，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过了一会儿，嗡嗡声在耳旁再次响起。
这种间歇式的耳鸣，一直陪伴她们到了浪卡子县，在浪卡子边境管理大队，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教导员尼玛坚参等待已久。尼玛坚参接上她们之后，沿着苏色线、219国道继续前行，海拔继续升高，李红炎和武慧头痛加剧、手脚发软，差点错过普莫雍错的风景，尼玛坚参让司机停了一会儿，告诉她们，“这就是有着‘少女之泪’之称的普莫雍错”。
这时，武慧才勉强睁开眼，蓝天、白云、雪山和湖面，那么洁白，又那么神圣，难怪那是驴友心中的圣湖。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工作后的巡逻中，她多次经过普莫雍错：“普莫雍错确实漂亮，即使你看过她100次，还是会在第101次惊叹她的美丽。”
汽车在岗巴拉山口缓缓北行时，高原反应并不强烈的李天娇向南远眺，只见羊卓雍错像镶嵌在群峰之间的蓝宝石般耀眼夺目。结冰的湖面如同蓝色水晶般澄澈，平滑如镜，雪峰如刀削斧凿般巍峨磅礴，傲然耸立，天上的云朵、蓝色的湖面、皑皑的雪山，俨然一幅精美的中国画。
对于浪卡子边境管理大队的第一批女警，国家移民管理机构首届“十大国门卫士”之一的索朗达杰教导员专门为武慧、李天娇、李红炎安排了一个简短的见面会，他说：“欢迎你们选择海拔最高的派出所，你们的到来，增加了我们守边的力量，也增添了我们戍边的决心！女同志都上来了，我们以后工作要更加努力！”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车还没停稳，派出所副所长普布扎西立刻拿出来氧气，给大家吸。吸完氧之后，呼吸稍稍平复，教导员尼玛坚参笑着和大家说：“我们派出所有三宝，暖气、氧气你们刚才都经历过了，还有第三宝，就是丹参滴丸，这个可以缓解一下心率。”领导带女警们来到生活区，看着崭新的营房，独立的宿舍，24小时热水，每个房间都有制氧机，3个女孩会心地笑了，这条件是真的还不错。
“普玛江塘，我们来了！”虽然高原反应的劲儿还没有过去，3名女孩在心底发出了呐喊。
“全民公敌”
从每天清晨醒来的那一刻开始，28岁的李天娇就进入了“战备状态”，她的“敌人”几乎无处不在，可能出现在饭桌上、办公室里，甚至是路上。一度，她担心自己稍微开怀大笑就会被对方一把抓住。
她的“敌人”叫高原反应，是高海拔地区的“全民公敌”。
出生在西藏林芝的李天娇，本来应该是3个女生中适应能力最强的，但海拔5300多米的高原反应还是让她生畏。刚来的那些天，高原反应比较严重，她出门要穿厚棉衣，戴雷锋帽，不然风一吹，就更容易高反。
武慧的高原反应要相对好一点，毕竟此前她当兵时有过在高原驻训的经历。“我刚来的头两周还好，晚上能睡着。”武慧说，难熬的是每天给家人视频通话，“我妈每次看到我都哭，说我整个脸都是肿的，肿得反光，嘴唇是紫的，紫得发黑。”武慧只能安慰妈妈：“这是手机视频失真，不是紫的，是高原红，每个人都这样。”
实际上，武慧也能够很明显感受到高原反应带来的种种不适。上高原之前，19升的桶装矿泉水，她能轻松地放到饮水机上，而在这里，她甚至都拿不起来。拿烧水壶接水，水还没有放满，胳膊就很酸痛，壶刚放下，手就抖。就连蹲下身系个鞋带，站起来头都晕。
有一次，她尝试快跑了一会儿，不到10分钟，“心脏加速就像战场上擂战鼓般的激烈，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缓过劲来”。在这里，生病如果不打针不吃药，基本好不了，自愈能力很差。记性越来越差也是武慧的重要感受之一，她发现，领导刚刚布置的任务，过一会儿就想不起来了。
“来高原也不全是坏处，”武慧开玩笑地说道，“比如，减肥就很顺利。”身高1米72的武慧，离开培训基地时有60公斤，来到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后就只剩53公斤了。
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民警在岗布冰川巡逻，举旗者为武慧。熊凯 摄
普玛江塘的风，大得能把人吹起来，而且风几乎从没停过。派出所的大铁门曾被大风吹跑过，所里两周就要更换一面国旗。派出所领导对新来的同志第一个要求就是：“千万不要熬夜加班，不然身体承受不了。”
李红炎的情况，和武慧差不多，来的第一个星期，整个脸都是肿的，半夜睡不着，就像胸口压了个大石头一样，很难受，睡得最好的那天，因为得了感冒，吃了感冒药，睡得很沉。
李红炎初来乍到，有一次写材料，写了好久，头都写昏了，一直不过关。碰巧那天事情很多，她甚至都不知道去问谁，直到领导问她：“这材料咋写的，都3遍了还不过关？”她想着自己一天那么忙，还要被批评，想反驳领导几句，却发现根本上不来气，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了。“师父”高辉见状，迅速拿来氧气给她吸氧，她才缓过气来。
在适应普玛江塘环境的日子里，派出所大厨杨金花给了3名女警很多慰藉。她不仅每天调配好伙食，让这些远离家乡父母的孩子能够吃到可口的饭菜，她还教她们用鼻腔呼吸，深深地把空气吸进去，再慢慢地呼出来，慢慢地锻炼肺部，慢慢地适应。
日复一日地走访、巡逻，100天之后，睡觉时压在李红炎胸口的“巨石”终于滚下了高原，她终于能睡到天亮。高原红也印上了她们的脸庞，终于，她们也能自称是“高原人”了。
岗布冰川
坐落在普玛江塘乡境内的岗布冰川，是我国境内可接近度最高的陆地冰川，近几年在互联网上被称为“中国最美冰川”。
岗布冰川上的冰峰形如一把把冲天的利剑，成为一道天然屏障，把中国和不丹分隔开来。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的重要使命，就是守护岗布冰川，一是防止有人越界，二是防止有人私自进入冰川。
在全球气候变暖的背景下，青藏高原冰川普遍处于退缩状态。2021年9月，为更好地保护岗布冰川，当地发布公告，宣布岗布冰川“除科考、资源调查等工作需要外，禁止一切旅游活动”。
2024年2月28日，3名女警踏上了冰川巡逻之旅。这是3个姑娘的第一次冰川巡逻，也是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民警们的第338次冰川巡逻。
警车在公路上走20分钟，就到了岗布冰川1号执勤点，这里是防止游客进入冰川的第一道防线，再往前，再无公路。司机驾驶员说了句“坐稳了”，之后吉普车便一路冲入无人区，身后是滚滚黄沙尘土，车内，民警们脑袋撞车顶、肩膀磕车门，状况不断。
越野车在无人区里颠簸了2个小时，终于抵达第二个执勤点，再往前，已经没有越野车能走的路了，只能靠步行。副所长张博林从执勤点拿出攀登绳，给大家一一系好。“再往前就是岗布冰川，大家抓紧绳子，救命，就得靠它了。”
第一次上冰川，李红炎的心情有些激动、忐忑，还有一点害怕，冰川上到处都是冰缝，不好走，还不好扶，她生怕自己走不动，连累了大家。而自打来到普玛江塘之后，“上车就晕”的武慧，每次到冰川居然都不晕车，大家调侃她是“冰川圣体”，因此，她得以窥见岗布冰川的真容。她形容岗布冰川是高原上最美的风景，踏入冰川内，就像来到仙境一般，四周千山暮雪巍峨优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呼的风声。
武慧口中的风声，一阵紧一阵地呜咽着从谷底吹来，吹得人左右摇晃，本身就头痛欲裂的李红炎，不由得抓紧了绳索，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眼泪在风中乱窜。她明白张博林为何要用一根长长的绳索把巡逻队员们连在一起，也理解了他让她们3名女警走在队伍中间的良苦用心——这根绳索是救援绳、安全绳，上边每一个人都是救援其他人的支点，中间如果有人失足，前后都有人照应。
行走在冰川之上，张博林还不忘提醒大家看到垃圾要收集起来带走。于是，在冰川之上，移民管理警察们把游客遗落在冰川之上的矿泉水瓶、塑料袋、丢弃的背囊，从冰层里硬抠出来，手是湿的，袖子是湿的，鞋子和裤腿也打湿了，黄沙吹过，零落成泥，负重再次增加。
极限海拔的行走，每一步，都可能耗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搓板路上的颠簸，高原反应带来的干呕，缺氧引发的四肢无力，以及剧烈的头痛，不断打滑的脚杆和滑落的碎石时刻提醒着大家，为何5500多米的普玛江塘被称作“生命禁区”。巡逻路上，李天娇感觉到大腿和手臂肌肉酸痛，但是她咬紧牙关，坚持到了最后。“来到这里之前，国境线对我来说，只是地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段，但经历了这次巡逻，对我来说，这些线段是巡逻路上的一道道沟谷，一道道冰封，是祖国神圣的领土，一寸也不能丢失。”李天娇说。穿过冰川，在一处稍微平坦、能够落脚的地方，民警孙贵川在石头上写下了“中国，第338次巡逻”的字样。
到了这个时刻，当天的执勤任务基本告一段落，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但武慧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补充能量的地点，是在离第二个执勤点不远的一个羊圈里。“这是我第一次在羊圈里吃东西，一刮风一层羊粪沫沫漂在泡面汤上，身上的羊粪味好几天都没散，不过不得不说，在圈里确实比在外面避风很多，如果在外面吃，泡面上就会落一层黄沙。”
在回所车上，她们嘴唇开裂，狂风把脸上的皮肤吹裂，留下白色小纹路，头发一绺一绺耷拉下来，牙缝里还有小石子，衣服上是一块一块已经干了的泥，武慧问李红炎：“我们像不像古时候逃荒的？”引得李红炎哈哈大笑。
“中国的心、边疆的味，坚守世界之巅的岗位。”补充完能量，带队巡逻的张博林还带领大家喊了几句口号，武慧觉得，这句口号，是地地道道的普玛江塘味。
高山救援
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的荣誉室里，陈列着50多面锦旗，有一面锦旗同时令3名女警眼前一亮，不同于“神警雄风 一心为民”“雪域雄鹰 人民卫士”这些中规中矩的用语，这面锦旗上写着“帅哥下凡如天神，救我三度脱泥潭”，落款是“4名电子地图导航受害者敬赠”。
为什么是“三度脱泥潭”？3名女警想知道究竟，问起了参与过救援的李红炎的师父高辉。
那是2021年5月，派出所接到求助电话，4名游客驾车前往岗布冰川被困沼泽，亟待救援，警情就是命令，高辉、常亚飞、苏清一、刘伟4名民警迅速出警，来到岗布冰川下的沼泽区。
“这其实并不是一次困难的救援。”高辉解释道，民警用牵引绳固定好被困车辆，用越野警车一拖，就把被困车辆拖出了泥沼。车上的4名游客脱险了，自然千恩万谢，与民警互留电话，高辉告诉他们赶紧离开，不要去冰川了，然后开车回所。
然而，走了还不到5分钟，高辉就接到电话，这4名游客驾车再次陷入泥沼动弹不得，警车原路返回，用同样的方式，再次把他们拉了出来。
“这次不会再陷进去了吧？”高辉问道。
“这次我们不用导航了，没事，你们走吧，天都快黑了。”游客向高辉保证。
然而，高辉刚离开10分钟，再次接到了游客电话：“高警官，非常不好意思，我们又陷进去了，还得麻烦你们再回来一趟。”
这次，高辉他们直接把被困车辆拖行10多公里，直到上了公路，才解开牵引绳。后来，就有了那面“救我三度脱泥潭”的锦旗。
高辉告诉李红炎，岗布冰川下边，都是沼泽地，冬天结冰还好，一到春天开化，就是一片大泥潭，不熟悉路况的，几乎都会被困在那里。而岗布冰川靠近边境，电子地图准确度较差，如果被困就容易发生生命危险。
李红炎曾参与过一次救援，几名游客从其他乡镇进入冰川，结果被困沼泽。由于是偷偷进的冰川，他们也不敢报警，直到被困两天后，才打电话报警。
“他们说不清自己所处的地点，电子导航也不准确，直接导致救援非常艰难。”李红炎说，岗布冰川分布的范围很大，数百平方公里，不知道具体方位，救援完全无法开展。
非常之事，就得用非常之举。带队民警龚正茂决定采取“老办法”——一点一点排查，4名移民管理警察从上午排查到下午6点，终于找到了几名被困的游客，民警把他们拉回所里，给他们做了热腾腾的晚餐，教育几句之后，让游客们驾车离开了。但游客们不知道的是，施救的民警们在5500米的岗布冰川跑了一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脸晒得起皮。
冰川之上的救援，不同于陆地，由于海拔高、含氧量低，对救援民警的体能要求非常高。而游客被困的地点则五花八门——有的被卡在冰缝，有的深陷泥沼，而更多的，都是电子地图不准，在冰川迷路，一旦救援迟到，或者缓到，游客就有被冻死、饿死、困死的可能。
“所以，再苦再累，我们也要竭尽全力找到被困的游客，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李红炎说。
令大家欣慰的是，由于保护得当，再加上去年降水较多，岗布冰川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还“长高”了几厘米，这令普玛江塘的移民管理警察非常高兴，他们的坚守，换来了实实在在的效果。
下乡走访
女警们第一次下辖区走访，去的是沙空村，普玛江塘乡海拔最高的行政村。
出发前，大家兴致很高，讨论着途中能看到什么，却一直不见带队领导张博林副所长。
“不急不急，再过15分钟，邮政的人就来了，拿上快递咱们就出发。”张博林终于来了，不紧不慢地说。
过了10多分钟，快递员送来了2个包裹，张博林往后备箱一塞，就发出命令，出发！
一路上聊着天，哼着曲，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沙空村。车还没停稳当，眼尖的李天娇就发现有3个小孩朝着警车奔来，就像一阵风似的，很快，他们就站在了车窗前，红红的脸庞，清澈的眼眸，他们齐刷刷地把右手举到太阳穴的位置敬了个礼，大喊：“警察叔叔好！”然后咧着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你们好，你们好！”3名女警忙不迭地向小朋友打招呼，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圆珠笔等小礼物。
走访的第一家，是一个牧民家庭，一进门，女主人就张罗给大家倒甜茶。张博林问：“孩子不在家吗？”
“在村里玩儿呢，我把他们叫回来。”女主人说。
两个孩子一回到家，就看到桌上摆了两个玩偶，顿时欢喜得一蹦三尺高。
“这是我回四川老家休假时买的，回来不好带，就邮寄回来，上午才收到。”张博林解释道。原来，这才是张博林让大家等待的原因。大家也顿时明白了张博林在派出所荣誉室介绍“民族团结示范集体”奖状时的那份自豪了。正是无数个这样微小的瞬间，让大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一次走访，让3名女警明白了基层群众工作的重要性。武慧在走访日记中写道，派出所成立12年无重大恶性案件，与群众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做好群众工作就是民警的法宝。
李红炎（左）走访藏族群众
李天娇（左二）为辖区群众拍摄照片普玛江塘派出所联合驻地群众举行升旗仪式。徐道超 摄
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的日常工作，不仅有边境巡逻、走访群众，还有很多其他工作。3月28日，所里接到一个任务——到驻地唯一的学校去上“开学第一课”。
入警之前当过半年老师的李红炎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大学学习美术的她，精心准备了教案。
学校在距离派出所不远的一处楼房里，只有1间教室，里边有7个年龄不同的小孩。到了现场李红炎才发现，大一点的孩子会说一点汉语，小一点的，只会说藏语，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于是，李红炎完全抛开了前一天写好的教案，开始教孩子们画画，在一张张洁白的画纸上，在海拔最高的乡，孩子们用稚嫩的笔，画出了心中的五星红旗。
课程的最后，7个孩子举着自己画的五星红旗，和警察叔叔阿姨合了一张影。
李红炎（后排左）和李天娇（后排右）前往学校教小朋友画画。徐道超 摄
在之后的日子里，3名女警走遍了普玛江塘所属的6个村，然而，她们却永远忘不了为孩子上的“开学第一课”，让他们认识中国。
“那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普玛江塘第一课。”李红炎说，“孩子们画的国旗，让我真正认识了中国，看到了坚守在这里的意义。”
团宠驾到
5月31日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普通的一天，但是对普玛江塘的3名女警来说，却很特别——这是他们来派出所的第100天。
这100天里，让武慧印象最深刻的一定是4月4日。那天是武慧26岁的生日，正巧，碰上了清明节，派出所专门加了菜，上了烧烤，为武慧的生日添彩不少。
吃完烧烤，李红炎喊了一嗓子：“今天难得休息，大家没事儿的，去电影房娱乐娱乐。”
电影房是普玛江塘边境派出所最受欢迎的地方，这里配备了高清投影、立体音响，还有点歌机，集电影院、KTV于一身。
武慧刚一进门，就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定住了，足足好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房间中央，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映入眼帘，“祝武慧生日快乐”几个字格外夺目。
武慧知道，要买蛋糕，必须去县城，而这段70公里颠颠簸簸的路，平时买个西瓜都颠得稀碎，要让这个蛋糕完好无损出现在这里，必定花费了同事们很多心思。
“这哪里是蛋糕，分明是催泪弹啊！”武慧赶紧用手捂住脸，嗔怪大家，“谁这么破费啊？”顺势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戴生日帽、唱生日歌，等吹灭蜡烛、许完愿望，大家一起唱歌，整个房间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平时稍显严肃的教导员尼玛坚参，脸上被大家涂上了奶油，偷偷躲起来的张博林副所长，也被掘地三尺找了出来，画了花脸。
“来所这么久，我始终是一个新兵的心态，面对大家，心里还是有点拘谨，但是生日之后，从心底里打破了隔阂，真正融入这个大家庭当中。”武慧说。
在普玛江塘的3个多月，李红炎觉得“每天都很有意思”，大家在一起讲笑话，逗开心，晚饭后，男同志到娱乐室打台球，3个女孩就在旁边加油。“民警之家”还有按摩椅、游戏机、VR眼镜。一次玩吸血鬼的游戏，在屏幕上看到有吸血鬼过来，李红炎就戳玩游戏的人，惊到他如同弹簧般猛地跳了起来，然后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一个靠近天边边的派出所，成立12年都是男性民警驻守，这突然来了3名女警，成为“团宠”是必然的结果。教导员尼玛坚参是个特别外冷内热的人，每次去县里公出，会给3名女孩带奶茶。副所长张博林得知她们很想出去看看辖区，就策划到各个村去走访。39岁的普布扎西副所长是所里年纪最大的，有一次，李红炎因为太困，就没吃午饭直接午休，在餐厅，扎西副所长特意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让李红炎感到“被关爱的感觉真好”！
在普玛江塘，最令李天娇感动的人，是师父龚正茂。这个来自四川的老民警厨艺很厉害，晚上经常给大家做夜宵。“师父做的饭巨好吃，他做的方便面和猪肚鸡都很好吃！”李天娇毫不吝啬赞美师父的厨艺。5月初，李天娇要去山南边境管理支队帮助工作一段时间，她天天念叨，这段时间吃不到猪肚鸡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李天娇正在宿舍收拾东西，龚正茂打电话喊她赶紧来食堂，原来是他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做好了干锅猪肚鸡给李天娇送行，感动得她以泪作酒。吃完了一盘猪肚鸡，李天娇坦言那是“感动的泪水、幸福的泪水”。
100天过去了，李红炎和武慧又收到了普玛江塘幼儿园的邀请函，请她们参加儿童节的活动。“三八”妇女节那天，教导员尼玛坚参为3名女警每人送了一份特别的节日礼物——“盆栽”，他说，希望你们就像这棵绿植一样，顽强不息，充满活力。
只有到了普玛江塘，走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荒漠，才知道这些绿植的弥足珍贵。同事们的温暖，乡亲们的信任，巡边路上的艰辛，3个姑娘也为自己的为何而来，找到了答案。

监制：陈章乐

终审：陈敏

审校：刘晓 刘博文

编辑：曹珊珊 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