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工 ：丹桂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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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逛花卉市场，一户门侧摆置的植物盆景吸引了我的目光：青枝绿叶端显露着一簇簇橙色细花，散发着清淡的香味。这植株是我在北方多年未见的丹桂树，不由得勾起我对昔日在滇中部队一段生活的回忆。

我们部队办公区坐落于山脚边，办公室建筑群呈坐北朝南的单层混凝土与砖混合H型建构，中间走廊将办公区切为南北两端庭院。在北庭院甬道东西两侧，有六十年代初入伍老同志们早年间种植的几种观赏植物，西侧有株玉兰树和几株夹竹桃，东侧端是二株丹桂树。滇中气候四季阳光充裕，温润多雨，植物在阳光雨水沐浴下长势旺盛，几年光景窗户半高的植株梢头就抵近了屋檐。

观赏植物花开有期，初春万物复苏，乳白的玉兰花苞悄然从翠枝绿叶中探露出来，舒缓恣意地拔节、绽芳、吐蕊，优雅地展示着雍贵之态和勃勃生机。随着季节天气温度上升，夹竹桃花苞仿佛被自然法师施了催化剂一般，未几日绽开的花朵便超过院外不远处坡地生长的橘、桃、李，粉红大花随风摇曳好生绚丽，令人眩目。中秋时节，细碎繁密的橙色花朵缀满桂树，深橙色花朵与墨绿的树叶颜色差别并非特别悬殊引人注意，形似长年在大户人家粗使的二位丫头，滞涩含羞地默默倚于工房一隅。

滇中秋末天气显寒，冷雨过后，有女同志将暴雨摧落地面的桂花捡来把玩，这有啥好玩的？我不免好奇。落花不败，上面有淡淡的香味儿。对方见我怀疑遂递来花枝——不信你闻。女孩天性喜欢花朵并嗜好花香，而我对香味却有一种强烈的排斥心理，那年代男人赏花无异于追求小资情调，这与军人秉持朴素阳刚的品格截然相悖，拈花岂不被人看扁，吓得我折身逃走。哪曾想，后来偶然的一桩意外事让我对桂花发生了变化。

1974年秋季，领导安排我休假回北方探亲。这是我入伍后第一次回家探亲，心情格外激动，行前头天在食堂吃晚饭只顾与同事说话一不小心吞咽异物（感觉似盛饭篾筐脱落的碎屑），咽喉食道被硬物划伤灼痛难忍，堪谓乐极生悲。当时天色已晚，卫生所医生早已下班回家，我想去人家里看病无疑会惹对方不悦反遭讥嘲自讨没趣，或许挺一挺就能过去。我怀着一种既害怕丢脸又抱有侥幸的复杂心理，转天一早便踏上了探亲之路。

孰料，火车行到贵州省区段，咽喉疼痛加重，喝水咽唾沫都觉费劲。火车在高山峡谷隧道间哐当哐当缓慢驰行，箱内灯忽明忽暗，晃得人心焦躁不安，前面还有几千里路，咋能熬到头呢。我愁苦闭上眼睛心却抑不住懊悔，行前若找医生拿几片药该不致如此受罪。痛苦际忽闻身前有人唤我，脑中恍惚不由生疑，难道咽喉痛得发癔症不成。出于本能我下意识睁开眼皮，啊——我惊诧地下巴差点脱臼，你咋在这儿？想不到面前的是在我部队工作的总参某部叶科长。他答道与妻子回武汉探亲，在车厢连接处锅炉打开水一眼扫到我。出门车上遇到熟人我非常高兴，然而说话嗓子难受吐字费劲含混不清，叶科长见状问得缘由，不容分说拉我到卧铺车厢休息。叶科长妻子亦是同单位的干部，人极热情友善，听丈夫介绍情况后紧忙端杯子温水、递苹果让我润喉减轻痛苦，并关切地劝我千万不要强撑病体，务必在前方桂林区段站下车，抓紧时间去部队医院诊治，避免加重病情。在二位极力敦促下，一俟车停桂林我即辞别投医。

桂林驻军医院坐落市郊且未通公交车，我人地生疏加之方言难懂，经一路打听至半夜方寻到地方。值班医生闻我在云南服役连叹此行探亲不易，随即给我作了咽喉、光透视检查，根据检查情况给我开出药并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我从医院出来天色露白，久慕“桂林山水甲天下”盛名，此时无暇观赏，回家赶路当紧，人抵车站办好车次转乘手续一颗悬心方落下来。

一天粒米未进，我已是饿的饥肠咕噜。那时国家处计划经济时期，市面少见饭店，而且即便遇到饭店进去吃碗面条也须等候老大时辰，这对一月仅有元津贴且急着赶车的我这大头兵来说，实在不及在火车站台售货亭买几块糕饼来的简单经济和实惠。随着进站铃响，我疾疾奔向站台售货亭。

桂林站台不大，哇——当我眼透过售货亭玻璃窗触到所售物品不禁蓦然心动，除了糕饼熟食，货架上摆置着瓶装三花酒、盒装桂花茶、纸包桂花糕、桂花糖、桂花藕粉等含有桂花成分的地方特产，想不到过去毫不起眼的桂花竟有这么多作用。尤其是半斤袋装的桂花藕粉令我眼红心热，在北方家乡，临春节商业部门作为配食调剂居民凭票证方能得到二两红薯淀粉供应，藕粉则是体质羸弱、营养严重不足的孕产妇凭医院证明照顾的稀罕物。此番医生特意交代吃饭宜择流食，我本欲买点易软化的糕饼对付一下，不想在此遇到勿须购物票证且没有数量限制之说，我抑不住兴奋，当即掏钱买几盒装入提包。

登上返乡列车，我迫不及待打开一袋藕粉充饥，舀几勺放入瓷缸用温水调匀倒开水冲沏，一缸色泽黏透亮的粘稠藕粉呈显眼前。待藕粉温凉入口，口中散发着一缕清香的味道，恬淡舒适滑爽，与过去我嘴馋品尝过的滇中盛产、出口东南亚的澄江藕粉毫不逊色，也是疲累饥饿交加难耐，缸里藕粉很快见底……

探亲归队正值桂树吐蕾开花时节，再看纤枝细叶繁花密布的桂花树，心里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感觉。若无桂林购的几袋桂花藕粉填肚，很难想象自己如何熬过最初几日的喉疾痛苦。丹桂花朵屑细、颜色硃暗，远不如玉兰花、夹竹桃那么妍丽迷人，然而它观赏、又有为美食佳酿增色提味的实用价值却是玉兰、夹竹桃二花无法媲美。回顾以往，自己盲目排斥花香的行为纯属愚昧无知，荒唐可笑矣。

转业回到北方多年，过去的一些事已经模糊甚至忘却，办公区朝夕相伴的那些树木却仍影印脑中。前些日，我与定居当地的老战友网上聊天，询问营区办公廊前的二株丹桂树长势如何。战友告诉我部队多年前移防，闲暇时曾回老营区游玩，办公区房舍已被接收单位用来储备物资，罕有人光顾，见此凄凉景状那还有心思注意其它，随便兜转一圈便返家了。

我闻之不免感到几多失落。我平日夜间睡觉很少做梦，当夜却梦到风卷丹桂漫天飞舞，扑来的碎花落的周身都是，馨香阵阵扑鼻，令人沉迷生醉，不忍挥手拂去。早晨醒来，方知是一场幻梦。抑或“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发觉丹桂竟已深植我心。上苍，我仰首祈愿千里之外的那二株丹桂树一如往昔，年年中秋繁花盛开，芳香满庭。

作者简介

路工，河北人，曾经军旅十几年，转业地方先后在政府行政部门、事业单位工作，已退休。文学爱好者，借笔抒情，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