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春秋】朱辉军 ｜帝王诗文50讲之卅五：南方风暴北方晴

青春｜唯美｜深情｜精短

帝王诗文50讲之卅五：

南方风暴北方晴

北京｜朱辉军

历代皇帝写诗的不少，但真正能进入文学史，并为人们经久传诵的却不多。南唐后主李煜，却以此拔得了头筹。

要是李煜一直做居士，文艺成就是否会更高呢？据载，李煜丰额骈齿，一目双瞳 ，儒雅倜傥。因貌有奇表，已为太子的长兄李弘冀甚是猜忌。李煜为避祸，醉心经籍、不问政事，自号“钟隐”、“钟峰隐者”、“莲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可偏偏李弘冀没有做皇帝的命，李煜还是继了位。

可这皇帝既做的不是时候，也做的实在窝囊。

说他这皇帝做的不是时候，是因为还在李煜继位的前一年，其父李璟已经因国势衰危而称臣于宋，减制纳贡了。南唐国势已败，宋朝灭南唐的趋势已定。李煜继位后，他即使再有能力，也无力回天，只能采取消极守业的政策，更何况国策早有失误。李煜继位后，寄希望于向宋纳贡以保全基业。在位期间，殷勤侍奉宋朝，除了岁贡外，每逢宋廷用兵或有重大活动，也进礼以示支持和祝贺。公元972年（开宝五年）正月，李煜下令贬损仪制：下“诏”改称“教”；改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御史台改为司宪府，翰林改为文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降诸“王”为“公”，避讳宋朝，以示尊崇。即便如此忍让恭谦，依然挡不住宋军的铁骑。公元975年（开宝八年），宋师攻克金陵关城。李煜两次派遣徐铉出使北宋，进奉大批钱物，求宋缓兵，太祖答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十二月，金陵失守，李煜奉表投降，南唐由此灭亡。

对李煜亡国的原因，一直有不同意见。徐铉在《吴王陇西公墓志铭》写到：李煜敦厚善良，在兵戈之世，而有厌战之心，虽孔明在世，也难保社稷；既已躬行仁义，虽亡国又有何愧！史载，赵光义曾问南唐旧臣潘慎修：“李煜果真是一个暗懦无能之辈吗？”潘慎修答道：“假如他真是无能无识之辈，何以能守国十余年？”当今也有人据此指出：就南唐国来讲，其不亡是不可能的。理论上，当时整个中国的形势和历史发展趋势都要求南唐灭亡，北宋统一。事实上，尽管李煜在位时的南唐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他还毕竟维持政权达15年之久；而且在他被俘的日子中始终时时不忘故国，从未心归宋朝，终至客死他乡，因此认为南唐亡国不能归咎于李煜的昏庸。可欧阳修却一针见血：“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柏杨更明白无误地指出：“南唐皇帝李煜先生词学的造诣，空前绝后，用在填词上的精力，远超过用在治国上。”是啊，要是多用些精力于治国上，就算必然亡，也不会亡得这么窝囊！

为什么说这么多李煜的亡国与昏庸呢？是因为他的创作，明显以亡国为界，分为前后期。

就李煜这个人自身来说，总体上还是不错的。徐铉曾称许他敦厚善良，我们就看他对皇后的态度便知。李煜在位期间，虽后宫嫔妃甚多，但却对两位皇后用情极深。大周后，名娥皇，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李煜作《念家山》，大周后便弹奏词调、作《邀醉舞》。大周后生病时，后主朝夕视食，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大周后去世后，李煜又娶了周后之妹小周后为皇后。南唐亡国后，李煜与小周后一同被俘入北宋汴京，携手度过三年“日夕以泪洗面”的囚禁生活，受尽屈辱。李煜客死他乡，小周后悲痛欲绝，不久也随之而去。这简直就是另一版本的《长恨歌》和《长生殿》。

在治国方面，李煜也不完全一无是处，至少在“文”的方面做了许多工作。李煜十分重视人才的选拔，并启用在杨吴时代就投奔江南的韩熙载、闽将林仁肇、皇甫赟之子皇甫继勋等人，聚集了一批英才。

可惜生逢乱世，需要刚强铁腕的君主，李煜却恰好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柔弱，所以这皇帝做的，也算是“历史的误会”。

李煜的词，现存有三十余首，大多为人们所熟知。但李煜的诗，熟知的就不多了。在谈李煜词之前，我们不妨先来读他的诗。

《送邓王二十弟从益牧宣城》应该是李煜早年的作品，写的情真意切，情意绵绵：

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

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

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

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送别诗在古诗中占有相当比例，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等，都是妇孺皆知的名篇。李煜此诗虽不及上述诗作影响广泛，但写得也相当不错，尤其想象邓王舟行江上的情景，非常准确而贴切。虽然兄弟俩感情深厚，但做哥的还是勉励弟弟振作起来。其感情的深挚、情景的交汇，在众多送别诗中也是富有特色的。

亡国后李煜诗的基调与其词一样，但表述的方式却不同。《九月十日偶书》写秋夜的思绪，短短篇幅里写出了怨愤、寂寥、厌恶、爱怜、惊恐等多种复杂的心情：

晚雨秋阴酒乍醒，感时心绪杳难平。

黄花冷落不成艳，红叶飕飗竞鼓声。

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

于是对那穿飞于秋空中的黄莺，也是又羡又嫉，便作《秋莺》曰：

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尚独游。

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

栖迟背世同悲鲁，浏亮如笙碎在缑。

莫更留连好归去，露华凄冷蓼花愁。

故地重游，让这位前帝王泛起无限愁绪和无奈，含泪写下《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

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还记得李白的“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和杜甫的“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么？那是李杜凭吊古人的感慨。可李煜这里，却是凭吊自己当年的繁华，偏偏还遇上浓云密布、雨打归舟，此景此情，“怎一个愁字了得”！

之所以先谈李煜的诗，是想让大家了解一下，李煜的诗其实写得也是相当有水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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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档案

朱辉军，1961年7月生，湖南籍。共和国第一代文学硕士，资深编审，著名文艺评论家。

2000年2月至2014年2月，先后任中国艺术报社、中国文联出版社副总编辑。历任公社经营管理干事，县委党校办公室负责人，《文艺学习》编辑部副主任，中国文联研究室期刊处、宣传处处长。曾兼任《中国文艺家》杂志社社长、总编等。

著有《艺术创造主体论》（1988）等10余部；发表各类文章逾千篇。获得各种奖项百余次。其中《沿着马列的足迹——文艺的科学阐释与中国贡献》（2018、2019）系“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

先后在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中国作家世纪论坛主讲“马列文论”；担任“鲁迅文学奖”、“金鹰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等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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