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迹青年｜那些盘龙江边的老人们

盘龙江，被誉为昆明的母亲河。其自北向南贯穿整个昆明市区，不仅滋养着这片土地，也默默见证了昆明城的兴衰变迁。今天的盘龙江畔，已经成为昆明老年人休闲娱乐的热门场所。三五成群的老年人或聚在一起聊天，分享着生活的点滴；或坐在江边，静静地凝望着江水流淌……他们生于盘龙江边，老于盘龙江边，他们在这里度过了青春年华，也在这里享受着晚年时光。

建于盘龙江边的江岸小区是全省最早的商品房小区之一。曾经的繁华墙皮逐渐脱落，裸露出平凡的灰石砖。正如居住于此的老年人，轰轰烈烈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浇筑成过去的记忆。

早间，麻将棋牌的熙攘；午后，扑腾入水的欢乐；夜晚，充电小灯照亮的老物件。暮色降临，老年人们好像寻得了另一种自在，倚着自幼长大的母亲河，续写着新的故事。

在江边寻找新生

退休在当今年轻人看来是件好事。退休后，人们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对于很多真正退休的老年人来说，离开热火朝天的职场，除了不得不面对的日渐衰老外，更需要抵抗的是，骤然安闲下来的余生。

晚上八点左右，夜幕洒进江里，路灯点明，人慢悠悠走出来，散步的，下棋的，聊天的，摆摊的，游泳的。顺着盘龙江一路向南，平时隐蔽于各处的人都出来享受盘龙江的慢时光。

在盘江西路尽头，一条夜市逐渐呈现在眼前。摆摊的多半是住在附近小区的老年人。他们守在摊位上，也不吆喝。比起做生意，他们似乎更愿意同一旁的朋友聊天。李奶奶说：“我家就住在这个围栏后边，我每次摆摊非常方便。”

来买东西的也多半是老年人，有打着手电筒、精通钟表玉石的鉴宝专家，也有出来透透气的“老爹”。

“老年人也需要娱乐活动，出来吹吹散牛，还不会得老年痴呆。”

“我每天都来，不然天天在家待着，人都发霉了。”

除了来“呼吸”新鲜空气的老年人，更多的是来探秘的年轻人。在小红书，抖音，b站上，盘龙江夜市成了一个热门打卡点。充斥着父辈回忆气息的场所吸引着很多年轻人前来打卡，而老年人也欢迎年轻人同他们聊聊天，听他们讲讲过去的故事。

暖色调路灯照耀着泛黄的旧物，散着柔柔的光，让人瞬间坠入记忆中去。他们是一群贩卖自己过去记忆的人，有自己不要的衣服，有邮票，粮票，小人书，吃过的药，收来的石头。摆摊的大多数是老人，有退休后寻找新方向的老师，有从各处收了宝贝来卖的寻宝人。

“那个一块钱，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一位奶奶抱着双膝，坐在夜色中。

奶奶面前铺了一块白色的布，上面放着很多精巧的小玩意儿，有玻璃珠、发卡、旧衣服等。“以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边，14年我从会泽退休后就一直留在昆明。但你要问我更多关于盘龙江的故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奶奶喜欢被称作“夕阳”，是一位退休老师，刚来这个夜市不久，按她的话来说，摆摊儿经验还不足，真正卧虎藏龙的高手隐匿在人群当中。

“上次我们摆了几个翡翠，只是雕工不好，但玉质还是很好的，才一小会儿就被识货的人买走了。摆摊的生活真的很有趣。”现在的“夕阳”呈现出的是一种坦然面对生活的态度，但是刚退休那会儿的“夕阳”只能用“烦躁不安”来形容。

“退休之后的生活很不习惯。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退休，还在教书。”这是“夕阳”退休后真实的想法。工作退下来后，不再有那么多学生围绕着自己问问题，离开了自己为之奋斗，为之自豪的工作岗位，巨大的失落感、孤独感、空虚感充斥着夕阳的生活。“我一开始还尝试过带几个学生，后面就只带自己的小朋友了。”退休后的“夕阳”仍旧在工作状态，直到家里的小朋友上一年级，“夕阳”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退休了，于是她开始寻找新的方法缓解不安。

2016年开始，“夕阳”选择用旅游的方式摆脱退休带来的不适，这些年走过了很多地方。“前几年，我们爬华山的时候，我们一群人总共五六十人，我的年纪最大，但我是最早爬上去，也是最早下来的。”旅行带给“夕阳”的除了缓解压力还有不畏困难的勇气。

“夕阳”的身体素质很好，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跳70分钟健身操，有时则骑车去金殿爬爬山。“我们健身操还建了一个群，每天都有专门的老师来教我们跳舞。”说完，“夕阳”笑了笑，“其实我们的老师也是因为热爱，所以每天都来教我们跳操。”一年365天，每个人交50元音响费，可畅享每天70分钟的健身操，健身操完了之后还有瑜伽活动。每天充实的活动让退休的不习惯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放松下来的“夕阳”也开始想要拾起曾经的梦想。

“我刚退休的时候，想过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夕阳”是一个热爱花的人，她的头像是花，每天的日常生活也充满了鲜花。点进她的朋友圈，好像进入了一个云上花店。“但是昆明的房租太贵了，我开花店希望自己每天能赚20块钱就很满足了。”几番尝试后，虽然开花店的愿望没能实现，但是却在盘龙江边夜市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刚开始，我和我姐姐说，要不来这边摆摆摊，人如果长时间不和人社交，会发霉的。”夕阳的女儿和侄女也非常支持两位老人出来摆摆摊，透透气。“夕阳”还记得，有一次自己种了一盆花，还没从单车上解下来，就有人出价40元。“单花盆都要20多块，上面还有4支蝴蝶兰。”后来，“夕阳”还是将花卖给他，“就当开个张嘛。”

“夕阳”摆摊时很随性，1块钱的包，10块钱的翡翠，5块钱的衣服在夕阳这里是常有的事。“因为有些东西，摆在那里，我们又用不到，干脆就拿来卖掉。”“夕阳”的侄女开了个玉石厂，有些雕工不好的玉石，侄女也拿来给两位老人卖着玩。每次，这些翡翠一拿来，很快就会被识货的人买走。这些高手通常拿着手电筒那么一照，就知道这是样儿好物，就买走了。“有一天，30块翡翠被一个人全收走了，那天我们赚了200多块钱，很开心。”

“我经常觉得，生活应当简单一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夕阳”特别喜欢记录生活，她让女儿给自己开了一个今日头条号，经常在上面发布自己旅行笔记，心情随笔等。

“夕阳”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尤其是来盘龙江边的年轻人。“夕阳”曾不止一次说过：“我喜欢和你们聊天，喜欢和年轻人交流。”

在盘龙江边走动的多是老年人，偶然来几个年轻人，这儿的老人都特别喜欢和年轻人聊天。老年人用自己的阅历、见识在一件件旧物中传递给年轻人，年轻人则在倾听中拾起老年人年轻时的记忆。

这是“夕阳”的故事，也是盘龙江边很多人的故事。面对退休生活，盘龙江边的许多老年人选择重新出发，重新开始。

在江里找回儿时

正午太阳正当日头，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盘龙江却人气不减。

“噗通”一声，只见一个大爷跳入盘龙江里游泳。彼时，其他游泳的大爷们早已在盘龙江里游了几个来回。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大爷们的身影在江面上起起伏伏，构成午后盘龙江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盘龙江的怀抱中，这些大爷们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他们或仰泳，或自由泳，或蝶泳，在水中穿梭自如，如同一条条灵活的鱼儿。

“我们七八岁的时候，天天下盘龙江拿鱼捉虾。那时候，盘龙江的水质好啊！”

“那现在呢？”

“现在也好起来了，那边政府搞的排污管道，污水专门送去污水处理厂，现在你看这个水，多清！”

顺着大爷手指的方向，一个管道映入眼帘，白鹭时不时掠过江面。一池江水，几行白鹭，春以蓝花楹层染，秋以梧桐叶作伴，人们就在这一池江水中感受春夏秋冬。

王大爷，盘龙江游泳的老年人之一。据他所说，自己坚持早上五点起床到盘龙江游泳已经多年。“我家不住在盘龙江附近，我每天早上就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来。盘龙江永远热闹，每个时间段都有人在游泳。”像王大爷一样每天雷打不动来盘龙江游泳的老年人还有很多，有的在往返上都要花费2个小时以上，但无论严寒与酷热他们都依旧坚持游泳。

“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游泳了，现在退休了又可以重拾自己的爱好。”谈起游泳，王大爷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王大爷是土生土长的昆明人，在他的记忆里，幼时盘龙江就是他们天然的乐园，和小伙伴们在江中嬉戏是童年中难以抹去的温情画面。

“我家里人不喜欢游泳，但我喜欢，我就一个人坚持了下来。我听说我们这儿的许多老年人，因为坚持来盘龙江里游泳，身上的病痛都好了一些。”据王大爷介绍，许多老年人都是抱着锻炼身体的目的来到盘龙江，动动胳膊伸伸腿，找回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而在盘龙江游泳的这几年里，王大爷也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龙江缘”，盘龙江游泳老年人自建的组织之一，目前他们的成员已经超过了100位。“我们都是一些热爱游泳的老年人。”“龙江缘”的组建者耿大爷说道。

在“龙江缘”的微信群里，这些热爱游泳的老年人们组成了一个大家庭。他们会交流游泳的经验，分享自己在盘龙江中畅游的视频，告诉群友今天盘龙江的水温如何，水质如何，是否能够游泳。

慢慢熟络起来后，这些老年人们还在群里分享着游泳以外的生活。他们会在群里分享最近的新闻，谈谈养生之道，偶尔相约进行一些户外活动，如爬山、下棋等。这些活动不仅丰富了他们的晚年生活，也让他们之间的友谊更加深厚。

“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好，只要你喜欢游泳就可以加入。”每个在盘龙江游泳的老年人都彼此认识，见面时总会寒暄几句。有些老年人在看到他们游泳后也参加了这个大家庭，“近几年来，盘龙江游泳的老人是越来越多了”王大爷笑道。

每年的7月16日，是盘龙江最热闹的时候。“龙江缘”的成员们会专门聚在一起，以“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为主题来举办一场游泳活动。“我们以自己的行动来纪念毛主席，以此响应毛主席号召全民健身。”提起这个活动，耿大爷十分激动。每到这时，盘龙江边起码聚集了30位以上的游泳爱好者，他们头戴统一定制的蓝帽子，在盘龙江里畅游。

“当初我组建‘龙江缘’其实是因为前几年盘龙江不允许游泳，我们只能偷偷摸摸地下水，为了彼此交流信息就组建了‘龙江缘’。”耿大爷回忆起当初创建这个组织的初衷，眼中闪烁着坚定。

作为昆明的母亲河，盘龙江多年前就因水质和环境问题，禁止了亲水、捕鱼、洗车等行为。这一禁令对于许多老一辈昆明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他们的记忆中，盘龙江曾是游泳、嬉戏的绝佳场所，承载着他们无数美好的回忆，“不要看盘龙江水有些浑浊，但它是绝佳的游泳池。不是说去不起游泳馆，而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在这里游天然泳，闻不惯漂白粉的味道。”

“但真的很感谢政府，如果没有政府这几年大力治理滇池和盘龙江，现在盘龙江水就不会那么清澈，我们就没有办法在这继续游泳了。”这些大爷提及政府治理盘龙江总是赞不绝口，他们每日和盘龙江打交道，最能切身体会到盘龙江的变化。

或许外人难以理解为何这些老年人要坚持在盘龙江里游泳，即使水质不干净、这个活动也一直不被允许，但他们幼时就在盘龙江里嬉戏。可以说，许多昆明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和这一江水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在江边守护着暮年

据2021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昆明市常住人口约846万人，60岁及以上人口约121万人，占14.4%，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约89万人，占10.49%。与第六次人口普查相比老年人口比重增加。在年轻人愈发加重的养老负担下，想通过家庭的方式满足老年人精神需求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于是通过社会的力量来让老年人的精神得以慰藉显得尤为重要。

作为云南省最早的一批商品房小区，江岸小区在早期规划中娱乐设施规划相对不完善，老年人的娱乐活动空间较少。尽管20世纪90年代，江岸小区曾因此开展过改造，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居民的幸福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建筑老化以及老年人口比例的增加，进行各类适老宜老化改造成了江岸社区的当务之急。

据江岸社区主任杨晓娟介绍：“江岸社区一直致力于改善小区环境，让居住在这里的老年人享受到更加舒适的生活。目前，我们在有限的空间内建立了老年人活动中心，为他们提供阅读角和棋牌室等活动场所。”顺着她指向看去，一个不大的活动中心带着几十年前的色彩安静地迎送着时光，厚重的玻璃隔绝了外面的雨，里面的灯亮着，人影印在玻璃上，像蝴蝶落在雨里。

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在盘龙江边自发组织休闲娱乐活动的老年人群体，江岸社区还实施了“美丽河道”改造项目，在盘龙江边修建一个小型广场，为老年人提供了一个更为舒适和宽敞的休闲空间，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娱乐需求。如今，经过改造的盘龙江畔已成为老年人聚集的热门地点。在这里，从江边理发到下象棋，再到乐队表演等各种各样的活动，均展现着老年人丰富多彩的生活面貌。

此外，两年前，江岸小区还在不大的空间修建起足球场，让周边居民得以有了相对专业的运动空间。每天傍晚，小区的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到足球场，上了年纪的他们难以奔跑绿茵场，但看着孙子孙女们碰撞、流汗的样子，他们总是忍不住叫好。迟暮的气息被热腾的运动氛围冲淡，在血脉相连的少年身影里仿佛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在江岸，同样是老少辈共同参与的还有很多。一个明显是20世纪质感的白色理发椅，坐着的是年方十八、一头乌发等待修剪的青年人，手持剪刀站在身后的则是81岁，一头雪白的老年人。5元一位的价格在而今早已难得一见，路边没有清洗的条件，所以到此理发的更多人不在于价格更为体验那独属于老一辈的时光。

同样有趣的画面也在江边，桥下一位领着孙女的奶奶，一边打开红色塑料袋，将菜市场购买的泥鳅倒入江中，一边对孙女进行人生最初的“生命教育”。而在下游不到100米的地方，一位爷爷带着他的孙子沿江边行走，爷爷的手中提着盛满水的小红桶，孙子则扛着长长的竹制捕鱼网，眼睛紧盯着江面。相同的红色，相反的一倒一捕，两对爷孙间的故事倒映在江面。

近年来，国家不断强调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云南省也将关爱“一老一小”作为重要民生工程持续推进。越来越多的助餐、助医、助浴、助洁、助急、助行、助购、助学、助乐项目在城市里开枝散叶。

江岸小区也不例外，除了适老化改造等一系列硬件设施的改善，社区、企业和爱心人士也都在进行多方联动，试图真正做到让老年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小区内的低价“老年幸福食堂”提供送餐上门服务，引入的“久久祥”居家养老服务中心则涵盖了日间照料、长短期托养、健康管理、生活管家、康复护理等多项服务。此外，社区志愿者们定期上门，及时监测老年人健康问题。社区每年还为小区内的老年人提供四次免费体检，对于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还专门安排了上门医疗服务，居家、社区、机构养老之间逐渐有了一套相互衔接的宜老模式。

对于已然成为周边老年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江边夜市和亲水活动，江岸社区采取了一系列极具人文关怀的措施。为了确保夜市的安全有序运行，江边常有巡逻车定期巡视，老人们也从最初看见警灯的担忧转变为现在熟悉的安心。而对于夜市上所售卖的零散商品，社区和志愿者们也利用反诈宣传的契机，常常劝诫老年人仔细甄别商品好坏。对于亲水活动，社区也以劝说为主，防止老年人在游泳中发生意外。

法理和人情是一对相互配合的钥匙和锁，双方共同努力共同锁住社会的平衡与和谐。无论是在夜幕中摆摊卖旧物的夕阳，还是每天坚持游泳的大爷们，这些老人们已经紧紧镶嵌为“盘龙江生活”的一部分。

在越来越多的小区老去的必然中，穿城而过的盘龙江一如百年前滋养着祖辈们那样继续滋养着父辈。城市更新的浪潮中，城中的老人该如何面对这个加速变化的时代，这些在盘龙江边生活的老年人也许给出了一些新的启示。

夜幕降临，江水静静地流入滇池。老人们从各处冒出来，从北向南顺着江水一直往前走，年复一年。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 出品

作者 吴沛钊 实习生 云南师范大学 冯婧 张钰珏

责任编辑 猫恩泊

责任校对 吕世成

主编 熊波

终审 编委 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