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榆回宿舍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还没走近就发现今晚的夜谈会格外热烈,少女们嗓音清脆,笑声甜而滑,一浪接一浪,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
沈家榆推开门,发现大家已经在泡脚了,面对面坐了两排,每个盆子旁边都立着个热水瓶——大学女生宿舍的睡前仪式。
“哎哟,咱们的夜玫瑰回来了。”
看她进来,有人夹着嗓子来了一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沈家榆没理她,简单洗漱一下,飞快地加入了泡脚大军。
大家正在聊今晚和经管学院的联谊晚会:谁最出风头,谁最好笑,谁多看了谁一眼,有个矮挫挫的男生邀请何甜甜跳舞,吓得她花容失色,一直在被大家嘲笑打趣。
沈家榆虽然没去,但也不由地听得微微笑起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谁能想到让她们津津乐道的联谊晚会其实就设在二食堂,白天卖饭菜,晚上油腻腻的椅子凳子一收,挂上彩灯,摆上音响,就成了大学生的天堂。
“沈家榆,你怎么出去了,肚子不疼了吗?”
白静突然侧身过来,关切地问。
“哦,没事了。”
沈家榆脸不改色地撒谎。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是肚子疼是装的,是为了躲上辈子那个冤孽。
“沈家榆的肚子神奇着呢,想让它疼它就疼,不想让它疼它就不疼。”
又是董海蓉,嘴角微撇,言语眼睛里都是讽刺,掩都掩不住。
原本热烈的空气一滞,有人打圆场,说:““沈家榆,你今天没去亏大了,有个帅哥到处打听你呢!”
“搞错了吧?我不认识经管学院的人。”
沈家榆的心骤然停了半拍,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不不,就是你!”何甜甜非常肯定:“他问我,说你们宿舍是不是有个女孩没来?就是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那个。”
“呀,那就是你啊,沈家榆!”
白静一激动,差点把水盆踩翻,又忙着问:“那男生长啥样?真的很帅吗?”
“帅的,我也看见了,穿了件白衬衫,很高冷的样子,晚会上很多女孩都在偷瞄他!”
有人看热闹。
“家境肯定不咋地,衬衫虽然洗得挺白,可袖口都发毛了。”
说话的是宿舍最社会的韩琦,她长了火眼金睛,瞟一眼能把这人的祖上三代挖出来。
“穷又怎么样?人家高考分是他们学院第一名,甩了第二名三四十分,妥妥的学霸!”
何甜甜一向看不惯她。不甘示弱地说。
宿舍里顿时出现了一气惊叹声。
白静羡慕地说:“沈家榆,你运气真好,我咋遇不上这样的天才呢?”
“人家沈家榆长得漂亮。”
“让沈家榆让给你啊!”
“呸呸,我才不要当备胎。”
大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他叫什么名字?”
沈家榆一点娇羞的模样都没有,反异常冷静地插了一句。
“叫.....”关键时候,何甜甜卡壳了。
“陈屿安!”
有人记的。
沈家榆后颈上的寒毛忽地竖起来了,果真是他,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魂不散吧。
大家依旧在嬉闹打趣,有羡慕她桃花运的,也有怂恿她抓住机会把对方拿下的。
“得了吧?沈家榆还需要你们给意见?她心里比你们谁都有数,是不是?”
董海蓉突然酸溜溜地说。
沈家榆有心事,茫然地哦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说:“有什么数?”
“男人啊!”董海蓉似笑非笑,讽刺意味更浓:“不都在你的股掌之间吗?”
“沈家榆没男朋友。”
白静傻乎乎地插了一句。
“她说什么你都信呀,她还说她今天肚子疼去不了联谊晚会呢?沈家榆,你倒是给大家说说,你今天晚上干啥去了?”来源:http://sq.leiyu0002.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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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直接问到她脸上。
沈家榆正心浮气躁,闻言一股火气腾地飙了起来,当下没接话,等大家扯开话题又聊了两句,冷不丁问:“董海蓉,你晚上在哪个窗口打的饭?
“七号,吃的炒米粉,咋了?”
董海蓉声音里带着警觉。
“以后别去那家了。”
“为什么?”
“那家盐放得太多了。”
“不会呀。”
董海蓉有点懵。
“那怎么把你闲(咸)成这样?啥都管?”
闹哄哄的宿舍立刻死寂一片了,有人回过味来,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董海蓉的脸涨得通红,像猪肝一样。
只有沈家榆若无其事,起身端着盆子去倒洗脚水了。
老虎不发威当自己是hello Kitty啊?
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流着,墙上贴的镜子里映出沈家榆的脸:眉眼如画,皮肤吹弹可破,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胜之不武,毕竟这个身体里住着一个四十岁的老阿姨。
没错,这是沈家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一夜重生到18岁,她只懵了五分钟,随后适应良好,完全没有水土不服。
对于一个失意失婚失败的41岁女人来讲,重生到18岁不是灾难,而是恩赐,是上天的垂怜。
第二天有课,大家睡晚了,一大早宿舍里兵荒马乱,沈家榆去趟厕所的功夫人就走光了。
沈家榆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心下了然,这是被董海蓉带头排挤了。
大一女生最容易辨认,刚上大学人生地不熟,喜欢集体活动,不管吃饭、上课还是自习都三五成群,极少不打招呼把一个人落下的。
前世的沈家榆见多了女人之间的宫心计,这点小把戏实在不足挂齿,她不过愣了一瞬,很快背起书包下楼了。
没想到在楼道口站了个人,白静,正背着书包一边百无聊赖地踢小石头一边等她。
沈家榆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笑道:“你怎么还没走?”
“冲下来才发现你不在,走吧,再磨蹭就真迟到了。”
白静亲亲热热地挎住她的胳膊。
沈家榆侧头看她,微胖的脸,乌溜溜的圆眼睛,连鼻头都是圆的,配上满头自来卷短发,温柔敦厚,熟悉又陌生。
“以后你也多参加参加宿舍的集体活动。”
白静苦口婆心地劝她,显然也留意到了大家的异样。
“哦,参加。”沈家榆心不在焉地敷衍她,视线还停留在她脸上,突然说:““答应我,以后不要整容,更不要动鼻子。”
上一世白静把婚姻不顺归到容貌上,跑去把鼻子整得跟鹰钩一样,好好一张脸变成了格格巫,非常惊悚。
白静一愣,啐她:“你这哪来的疯话?我吃饭的钱都不够,还整容?”
沈家榆笑而不语,白静感情不顺,财运还有,以后倒是不缺钱。
第一节是口语课,美国来的老外教足有五十岁了,矮矮胖胖跟个冬瓜似的,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胡子、眉毛、睫毛,连手臂上的汗毛都是金色的。
即便如此大家还稀罕得不行,那年头,见个老外不容易。
教室前面坐得满满当当的,沈家榆和白静在后排找了两个座位,一节课上下来,净听白静唉声叹气了。下课铃一响,她更是直接趴课桌上哼唧起来了,说老Henry语速太快,她只听懂了几个单词。
沈家榆也有同样的挫败感,她们学的是英语教育。这个专业在那个年代相当吃香,考的大学也不错,是一所985。
那一年高考还没有扩招,能考上这样大学在老家几乎是文曲星转世,人人称羡,放榜那阵儿她爷爷奶奶见人就笑,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上了。
沈家榆虽然知道做人要低调,但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能算个人物,来了大学才发现,咳,就是沧海里的一颗小沙粒。
错就错在选了英语这个专业,虽然她高考英语考了145,学的却是哑巴英语。刚才的课,她一样听得云里雾里的,前排有些同学却对答如流,他们有的是外国语中学毕业的,有的家庭条件好父母早早请了老外当家教,还有个女生爸妈是外交官。
而沈家榆,只有一个高考英语145分。
“不怕,咱们抓紧练起来,能赶上。”
她给白静打气。
“赶啥赶?人家的起点就是咱的终点,拍马也赶不上。”
白静非常低落。
“不用拍马,每天比她们多练俩小时就行,明天咱就去早读,在学校的小湖边,怎么样?”来源:http://dd.leiyu0002.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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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榆斗志满满。
“能行吗
“当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咱练起来!”
白静在她殷切的目光下迟疑地伸出手,和她击了一下,第二天早上却失约了。
那是个周六的早上,难得能睡个懒觉,沈家榆怎么喊也喊不醒她,只好自己背着书包出发了。
她起得早,天刚刚刚蒙蒙亮,可小湖边已经零零散散有好些人了,跑步的,早读的,沐浴着晨光,朝气蓬勃。
沈家榆跟着跑了几圈,然后坐在长椅上戴着耳机跟读英文,录音机和磁带质量都不太好,时不时伴随着沙拉拉的噪音。
学外语的基本人手一部复读机,沈家榆买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
沈家榆哇啦啦跟着读,努力想把自己的中式英语纠正过来,突然卡在一个单词上了:mathehatics, mathematics ......
怎么读都觉得别扭。
“是咬舌头的θ,mathematics。”
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标准的伦敦腔。
沈家榆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晨曦的阳光刚好打在上面,虚虚地笼了一层金色的光环,英俊如希腊雕像。
她眼前一阵眩晕,是该死的陈屿安!
“你没事吧?”
陈屿安被她盯久了,微微有些不自在。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沈家榆努力镇定下来,扯了个慌。
“我有威化饼干,给你!”
陈屿安变魔术似地从书包掏出一条饼干递给她。
沈家榆不接,冷眼看着他,上一世他不是很高冷吗?怎么会突然这么殷勤?
上一世他们是在昨晚的联谊晚会上认识的,他虽是学霸,但性格沉默孤傲,即便他俩后来走到一起,也是她主动得比较多,她往前三步,他才会走一步。爱情燃烧的时候顾不上计较这些,可是后来…,到了后来,沈家榆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用!”
新仇旧恨一起上涌,沈家榆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硬邦邦的。
陈屿安只好地把饼干收起来,讪讪的,到底不死心,问:“你是外语学院的吧?我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你。”
“你记错了!”
沈家榆起身就走,陈屿安大概从没踢到过这样的铁板,愣怔在原地,太阳偏移,刚才的金色光环褪掉了,不过是个青涩笨拙的少年,眉眼略微周正一些而已,衬衣袖口还洗得毛了边。
沈家榆几乎都忘记他年少时的模样了,近几年看得最多的是他那张喜怒莫辨的扑克脸,还有冷如冰霜的眼神。
他居然问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岂止见过,上辈子他们还睡同一张床,吃同一锅饭,还一起生了个孩子.....
一想到孩子,沈家榆的心脏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脸色煞白,用手抓着旁边的树干,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个地方以后不能再来了。
好不容易重生了,她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剧烈的情绪平复后,沈家榆换了个早读的地方,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
如果问她,一个女人活到四十岁后最大的感悟是什么,那就是得自己有本事,其它的,友情、亲情、尤其是爱情,都是幻像,是泡影,是朝露,统统靠不住。
沈家榆在食堂吃了个早饭才回去,顺道给白静带了酸菜猪肉馅包子和豆浆。
宿舍里,白静刚惺忪着眼睛洗漱完,惊喜交加,问多少钱,拿出钱包给她找钱。
“算了,我请你!”
沈家榆说,一块三毛钱而已。
白静却很较真,硬是把三毛钱的硬币从钱包里扣出来递给她,一分钱的便宜都不肯占。
这也是她的难得之处。
沈家榆看着手心里银光闪闪的三个硬币,有些唏嘘。二十年后很少见过这玩意儿了,别说一毛钱了,一块钱掉到地上有些人都懒得弯腰捡,不过那会儿大家出门也不带钱了,连路口卖凉皮的都用vx支付宝,说给她们听的话,肯定都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拢共有多少生活费?怎么穷到箱子里就两三身衣服,洗面奶都买不起?
中午,她捏着从箱子底里翻出来的存折跑了趟银行,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里面只剩八百五十块,均摊下来一个月勉强两百,白静好心告诉她,学校有补贴,一个月往饭卡里打79块。
虽然是意外之喜,但为什么是79?凑个整数也行啊。
沈家榆有些沮丧,不想自己的花样年华在捉襟见肘和青黄不接里度过。上一世就是这样,几件朴素的衣裙换着穿了四年,回忆起那段日子总会想起四个字“灰头土脸”,以至于后来都产生后遗症了,手头一宽裕立刻疯狂花钱置装,尤其青睐少女品牌,但也只是捕捉青春的影子而已。
怎么去搞点钱呢?
沈家榆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个问题,有点魂不守舍,宿舍里的其她姐妹却喜气洋洋。周末了,她们有很多消遣,社团,聚会,秋游,层出不穷。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宿舍楼下突然传来了男生的呼喊声,“302,302。”
在叫她们宿舍。
没有手机,打电话死贵的1998年,这是男女同学之间司空常见的找人方式,没有人会觉得扰民。
宿舍的窗户刷地被拉开,有人伸出头去:“找谁?”
“沈家榆在不在?”
“在,等一下!”
白静又刷地拉上窗户,兴奋地说:“沈家榆,又是你那个师兄。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喜欢个鬼啊,是老乡,一共才见过几面啊!”
沈家榆终止了关于赚钱的宏图大计,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墙上的穿衣镜扒拉了几下长发,年轻真好,长眉亮眼,骨肉匀亭,在床上窝了这么久,一点不见萎靡之态。
不像重生前,不化妆都出不了门,好不容易拍次照片,一百张里挑不出来一张可以发朋友圈的。
沈家榆懒得换鞋,穿着拖鞋踢嗒踢嗒下楼了。
来找她的是本学院的师兄李珏,今年读大三,和她来自同一省份同一城市同一高中,看到录取信息后他一路找到她的宿舍,在门上贴上写了自己信息的纸条,就此认下了亲,随后对她多有照拂。
这种认亲方式是那个年代大学特有的传统,一届一届传下来的,上一世的年轻人听了觉得是天方夜谭。
李珏站在宿舍楼旁的一棵桂花树下等沈家榆,那桂花树有年份了,树干粗大,枝繁叶茂,隐在浓绿的桂花幽幽吐着芳香,方圆几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李珏个头不高,人却很沉稳,很知道照顾他们这些新人。沈家榆上一世非常敬仰依赖他,简直把他当长辈。李珏也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四十多岁了还把她当小女孩,有事打电话的时候总小师妹小师妹地叫她,是个非常宽厚可靠的人。
换了芯的沈家榆看现在的他,心情却截然不同,也不过是个大自己两岁的小屁孩而已。
李珏来通知她参加晚上八点的老乡聚会,一直还没机会把她引荐给大家。上一世沈家榆和这些老乡的关系处得非常融洽,几乎能算半个亲人,当下欣然答应。
俩人又扯了些别的闲话,沈家榆趁机问他大学里有没有勤工助学的机会,李珏说有的,食堂和图书馆都有,但报酬不多,他会帮她留意……
正说得热闹。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俩人同时抬头,302窗口挤着的几个脑袋立刻哄地散开了,是宿舍姐妹在看热闹。
李珏有些不好意思,沈家榆却非常大方,反过来安慰他:“她们疯着玩呢,你别介意。”
李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些脑袋又挤挤挨挨地出现了,有人报了个1,2,3,她们一起喊:“师兄好!”
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震天动地,把树上歇脚的小鸟都惊飞了。
李珏更窘了,胡乱朝她们挥挥手,慌慌忙忙地走了,自己绊了下自己,差点摔倒。
身后的沈家榆忍俊不禁。
不远处夕阳西坠,晚霞轰轰烈烈铺满了半边天,整个校园都笼在金红色的霞光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刻,路上的青春学子抱着书,提着饭盒,川流不息,广播里在放叶蓓的歌:“啊,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一阵清风吹来,下了一阵桂花雨,几朵金黄色的桂花飘飘悠悠落在了沈家榆头发上,清甜馥郁的花香几乎快把她沁透了。
沈家榆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身心陶醉,真是个美妙的年代。
沈家榆刚上楼宿舍里的人就立刻一拥而上,问她师兄是不是来约她看录像的,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她又是怎么想的?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对18岁的少女来说,爱情,是天大的事。
沈家榆好脾气地解释,一遍又一遍,不是不是,就是要参加个老乡会,大家不管,已经畅想到他们将来生的孩子会不会遗传到师兄的身高了,只管闹。
沈家榆留意了下,只有董海蓉没吭声,看来她那天的反击还是多少有点作用的。
上一世董海蓉几乎是她青春期的阴影,对她各种莫名的恶意和排挤,她那时不懂,一味隐忍,心里却扎了根刺,耿耿于怀,四十岁了还会午夜梦回,梦到又被她孤立了。
老乡聚会设在学校小广场的草坪上,大概来了二十来个人。
快过中秋节了,老乡会会长拿出会费,买了点水果瓜子散装月饼,大家边吃边聊,有个文学系的抱了把吉他,时不时弹点和弦,气氛非常轻松愉快。
直到李珏突然起身,号召大家给沈家榆捐款——今年那场著名的洪水把她家给淹了。
沈家榆心里一咯噔,刚才她只顾享受音乐和月色,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上一世李珏也是这样,没和她商量就突然提出给她捐款,弄得她面红耳赤,期期艾艾不知道怎么拒绝。
大家都是穷学生,哪有什么余钱?李珏的话撂在那儿,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最后老乡们你十块我二十给凑了点儿,沈家榆捏着他们救济她的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足足有两年在他们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其实大家都是好意,但那时她太年轻,刚从小镇来到大城市,自卑、惊惶又敏感,弄得大家都拧巴。
这次沈家榆就大方多了,赶紧站起来,说:“谢谢师兄,暂时还不用,政府和社会已经救济我家好几轮了,再薅大家的羊毛我良心会痛的。”
这话说得俏皮,大家都笑了,顺势聊起了这次长江泛滥的凶险,救灾时解放军的壮举,这两天又出了哪些新闻……
话题不着痕迹地被转走了,沈家榆暗中留意,觉得李珏话有点少,可能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和吉他手搭了两句话,突然提出来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
唱的是王菲那首著名的人间。
沈家榆嗓子慵懒空灵,一开口大家就安静了,就连路上的几个行人都听住了,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
沈家榆刚开始只是哼唱几句,但吉他手很给力,她很快沉浸进去了,唱到“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始有终”时,伤感悱恻的情绪几乎把她淹没了。
一曲结束,大家掌声雷动,她才注意到乌压压的围观路人,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给他们鞠了个躬,以示感谢。
有人吹口哨,高叫“再来一首”,沈家榆连连摆手,不肯再出这风头。
人群陆续散去,突然听到个女声惊喜地喊了一句:“陈屿安,你也在这里?”
沈家榆立刻抬头,目光如电,往那个方向看去,可夜色的掩护下众人面目模糊,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老乡会又持续了一阵,十点左右散了,沈家榆谢绝了李珏送她回宿舍的好意,不想再给宿舍的人添谈资了。
路上行人稀少,路灯昏黄,把沈家榆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回味着刚刚聚会的场景,努力搜索这些老乡后来的人生,有些记忆鲜明,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疑心暗鬼,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后背刺刺的,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她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几步,抽冷子一回头,把背着书包的陈屿安逮了个正着。
陈屿安被抓住了也不见窘迫,对着她微微一笑,说:“这么巧,又碰面了。”
有那么一瞬,沈家榆似乎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到了数年后的他,泰山压顶也不动声色。
“巧个鬼!”
她恼羞成怒,不客气地怼他,“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干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陈屿安眉毛一扬,装无辜。
“陈屿安,你少给我装?老实告诉你,我对你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沈家榆撂狠话,也是真心话,好不容易重生了,她绝不允许他再来毁掉自己的美好生活。
陈屿安不恼反笑,慢悠悠地说:“对我不感兴趣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还没机会自我介绍吧?”
气势汹汹的沈家榆立刻被点了哑穴。
这事还真解释不清。
陈屿安的目光突然越过她,向她身后招招手, 提高音量说:“我在这里!”
沈家榆一回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正满面笑容地往这边跑。
原来小丑是自己。
沈家榆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真没想到四十岁了还会在一个小屁孩这里吃瘪。陈屿安绝对是故意的,腹黑这个东西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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