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口植物两年掉价十几倍？90后藏家逆势开辟“新赛道”

2020年，南方绿化带里随处可见的龟背竹因锦化（锦化是植物的一种色彩变异状态，具有稀缺性并导致价值上升）变黄，在淘宝直播间一分钟经过21轮竞拍，最终以2000元价格拍出。

隔年，北京4万/㎡的房价也买不了一株进口橙柄锦，当时因9万的高价被戏称为热植“爱马仕”，许多人不禁感叹：“都是绿色，热植可比股票稳靠得多。”

受到居家封锁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把“植物”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植物圈子曾不断掀起涨价狂潮。定居在洛杉矶的90后中国男生彭家豪便是在当时入坑的收藏家之一。2020年8月，彭家豪从俄亥俄州搬到了“沙漠植物如杂草”的加州，彼时的他，会为了领养一株桫椤树跑到好莱坞知名制片的后院挖土一整天，甚至不惜豪掷100刀驱车2小时只为接回一根龟背竹牙签苗。

随着疫情结束，同时大棚组培在国内兴起，短时间内便有大批“植友”纷纷退圈，彭家豪却选择闷头“入局”，以植物为纽带，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新赛道——为品牌做摄影、给展览做装置，还通过苔玉、食虫缸等工作坊带领大众花友搞起了社群……在进口植物两年掉价十几倍的当下，他是如何走上了这条“逆势之路”？DECO忍不住前来他的新工作室和家里一探究竟。

彭家豪，视觉艺术家，摄影师，专注于植物装置、插花与自然摄影。他的作品常常由看似微小的视角切入，在摄影镜头和植物的互动中，捕捉其中温柔和转瞬即逝的日常。2023年，家豪在洛杉矶创立了他的线下植物空间Ten Ten Photosynthesis十十光合，探索不同文化背景碰撞下的生态艺术实践。

回忆起疫情期间对植物的追捧，彭家豪将那段时光称为“没有理智的疯狂期”，为了更快地“抢货”，他会下载不同的外挂软件，设定闹钟准时竞标，“就像购入奢侈品一样，不是买到这件东西有多快乐，而是消费的整个过程会叫人兴奋。”

彭家豪上一个家是一间近百年历史的悬崖木屋，四周都被落地窗包围，可以看到很好的风景。房屋的阳台各处都堆满了热植，他也常常在阳台的木桌上进行植物的移盆或组合。

起初，植物商贩们并没有跟上市场的趋势和节奏。玩家们在周边很难买到自己想要的植物，转而开始在网络平台搜寻，看上去更像是圈内人的“过家家”游戏。大部分人也只是偶尔想用修剪下的扦插苗收回一些成本，但又不想兜售太多或者开店运营，于是就会将它们放在二手网站上，类似国内的闲鱼与国外的Facebook marketplace、OfferUp，都有设立专门的植物交易群组。

彭家豪说，美国当时管得还不算太严，仅处于半封城状态，大家常常会相约在某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一次他和买家将交易地点定在了超市停车场，卖场入口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两个人都低着头戴着口罩，隔着人流确定彼此的眼神。过程里没有多余的寒暄，大家做完交易后就抽身离开。不远处一位老人目睹了这一切，大声发出质问，“你们认识吗，你们在干什么？”此刻才让彭家豪意识到，原来这在别人眼中是件很奇怪的事。

彭家豪的客厅里有不少捡来的旧家具，渐渐地，高低的柜子都变成了植物的展示架。

但更多时候，买卖双方根本不会碰头见面。彭家豪调侃自己最远曾往返2小时到别人家楼下，偷偷摸摸进入小区的门卫室，只为拿走卖家不久前放在桌上的小苗，“回想起来很不可思议，自己干嘛闲着没事跑那么远，花100刀就买一根像葱一样细的牙签苗，现在送我都不要。”而等待这株金贵的斜叶龟背苗服盆、发芽，又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

南美水晶花烛发现于19世纪后期。幼株时期，叶片呈银紫色，成长叶子逐渐转为暗绿色的心形或阔卵形，且具天鹅绒状光泽。

黄锦仙洞龟背竹株型较小，常附生在热带雨林中的高大树木上，蔓生的藤蔓茎节上，与绿萝一样长有气根。

虽然在网络的快速传播下，热植的风潮几乎是同时席卷了国内外，但与原产地的地域距离无疑直接左右着各地价格的滞后性。彭家豪说，2021年在美国一株600刀的红水晶花烛，转手到国内可卖到3万，且仍供不应求。

许多圈内玩家也像炒股票一样，将一时走红的天价热植视为摇钱树，却没意识到泡沫破裂的速度也让人措手不及。譬如早期走红的白幽灵龟背，单片锦化叶子就能卖上“一叶千金”，但彭家豪对此十分理智：“就算是基因突变，它本质上还是容易繁殖的龟背竹。植物可以影射生活里许多东西，它和股票一样玩的也是信息差，后养的人就不免成为韭菜。”

鹿角蕨常附生于雨林中的树干上。贴于树干生长的叶片是鹿角蕨的营养叶，有贮存养料和水分的功能，宿存于基部。伸展于空气中状似鹿角的是孢子叶，初生时为嫩绿色，后变为纸质的浅褐色，孢子囊群则集生于叶端背面。

随着国内许多商家着手建立大棚、收种育苗，曾经如日中天的热植们相继在市场上泛滥开来，价格开始一落千丈。不过，在一些炒作玩家选择退圈的同时，原本出于观望的大众爱好者们反倒有了入圈的机会，决定先养一颗看看。

即便如今圈内买卖点热度远不及鼎盛期，但在彭家豪看来植物热的余温还在，“不同植物的长势速度不同，加上繁殖的难易度也不同，价格还是会因为个体瓶颈而有所差异，有的仍然比较稀缺，有的可能已经变成烂大街的东西了。”

比起每周都在蹿个头的蔓绿绒与龟背竹，鹿角蕨的繁殖速度像是按下了慢放键，且靠孢子繁殖的后代与母本在叶形上差别较大，不少买家还是更倾向于从母本上直接分株出去的子株。

瓶子草等一众食虫植物，对水质和光线的门槛要求不低，即最好在直射光下用雨水与纯净水养护，需要时不时关注其生长变化，让它们也很难成为大众的室内植物。

猪笼草膨大的“瓶子”是植物的叶子，笼盖分泌香味用以引诱昆虫，而笼口光滑，昆虫滑落瓶内就会被“瓶子”底部分泌的液体困住或淹死。

站在波动的总数上来说，彭家豪认为圈内玩家的确变多了，“我现在觉得没什么非买不可的植物，就连普通的绿萝也有它的可爱之处。”或许在浪潮迭起的过程里，存在过不少想要借此炒作的人，但同时也真实地带动了许多人“入坑”，并将与植物的相处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2020年8月，彭家豪决定从俄亥俄州开车搬家到加州，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他带着一整卡车的物品和各一只猫狗。当车子驶入加州境内时，他透过后视镜看到成堆的沙色巨石摇摇欲坠，裸露的山丘上毛绒绒的仙人掌扎堆生长、高耸笔直的约书亚树拔地而起，一下子便被眼前的景观吸引住了。

彭家豪搬家的行驶途中。当车子进入加州境内后，他被路上某一段风景吸引，不自主地停下车，呆呆地望了几个小时，直至日落。

刚搬过来的一段时间里，彭家豪完全沉迷在路边翻垃圾桶，捡了不少被人丢弃的植物。他发现姿态奇异的沙漠植物在加州完全就是杂草一般的存在。随后，疫情期间全网掀起了一场植物热潮，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植物上，“我算是赶上了一股潮流，之前只是业余喜欢植物，但到了洛杉矶之后，才算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植物收藏者。”

约书比亚树是一种寿命较长的物种，平均年龄可以达到200岁左右。但近几年的调查证明，曾经遍布高海拔荒漠地区的约书亚树，如今分布范围已经缩小到了80万英亩左右，甚至面临灭绝的危险。

彼时，彭家豪还在画廊工作，每个月展览开幕时都需要准备插花，“最初我们都是在超市采购，但商超的货非常丑，后来想说不如自己去花市买来看看。”在拆解重组花束的结构时，他不用再思考工作中难以负荷的压力，好像拥有了一段独立的时间，将自己可以完全地关在植物的世界里。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摆弄了两年的花，彭家豪对植物与花艺也渐渐有了新的理解，“我以前很少在大的博物馆或者画廊里看到纯植物的艺术装置，大部分都是画作、雕塑、摄影、多媒体之类。我本来就在艺术圈行业里，看到了一些需求与机会，加上自己种植物、插花，就还是想试着以植物为媒介进行装置创作。”

彭家豪个展「Petrichor」 , 去年在上海BLOOP BLOOP SPACE呈现。主题「Petrichor」意为干旱初雨后空气中颇为怡人的味道。

今年5月份彭家豪在「pidan在河边」空间举办了一场植物摄影展览，图为他在此举办苔玉工作坊的现场。

生态缸是模拟自然环境中生物的相互作用，而打造出的微缩生态系统。在最简易的生态鱼缸中，鱼类会提供给植物必要的营养物质，而水生植物则会帮助净化水质、提供氧气，创造一个更适宜的生活环境。

和传统花艺师讲求如何通过切根、烫根保持鲜花活力不同，彭家豪更追求一种“随时间流逝的变化”，任由鲜切植物在不保水的状态下迈向死亡，或者观看带土的植物在作品中自由生长。

今年5月他在韩国做过一场展览，将几株蕨类、铜钱草的茎埋到苔藓球中，而苔藓球本身亦是一棵兰花。慢慢的，花骨朵先后绽放，蕨类与铜钱草的叶子也破土而出，爬满了整个植物共和体。他将其比作一次摄影的过程——只有最初的人工干预，之后所“记录”的全凭植物个体的命运。

植物上板是将依附水苔生长的植物们定植在透气的居所中，是一种相对新型，装饰性更强的种植方式。

彭家豪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为洛杉矶Museum Tower House（华盛顿山博物馆塔楼）做的室外沙漠植物雕塑，在今年七月刚刚完成。

怀着这份对植物充满实验性的探索欲望，2023年彭家豪在洛杉矶筹备了一间名叫「Ten Ten Photosynthesis十十光合」的创意工作室，专注于在艺术装置、自然摄影、工坊实践中找寻与植物共生共存的生活方式。而在这场浪潮之前，他从未想过植物会成为自己的主业工作，甚至一步步变为创作与生活的重心。

工作室墙边的柜子上方贴有长条形的镜子，刚好可以映衬出悬挂在空中的舒展植株，无形间在视觉上增加了空间的纵深感。

近期刚完成新一轮整修的工作室是同年6月完成落地，由朋友家30年的老旧仓库改造而成，后面的办公空间满满当当地堆放着彭家豪的工具，以及正在培育的“实验品”们，宛如一间资料档案室。而临街的前半部分则作为展示区，陈列着他的植物们。

彭家豪说，日常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工作室的植物长出完整健康的新叶子。

空间由一高一低两道弧形柜体划分出穿行的动线，它们依次合围着两座被苔藓铺满的小山装置。彭家豪根据植物枝条的走势，将擅于攀爬的仙洞龟背、蔓绿绒与丛生的岩蕨，分别安置于山体的不同侧面，让观众在环绕装置时能感受到一步一景的趣意。

除了空间中心的苔藓小山外，彭家豪还利用苔藓包覆的方式，在工作室两侧的墙面上做了几个凸起的展台，看起来像是长满了黄绿苔藓的巨石。而每个展台上则分散摆放着兰花与闷养罐，用补光灯照射着。

在他的计划中，工作室并非纯粹的销售场所，此后每月这里都会呈现一次小型展览，“因为每棵植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批量生产出同样的东西。”比起售卖带来短暂收益，展示自己对植物的理解与创造这件事，对现阶段的彭家豪而言更为重要。

一般情况下，彭家豪会按照植物的大小和形态来决定它们陈列的位置，有时也会考虑到光照的需求。

在热潮刚来的早期，很红的花烛可能是一些普货，而现在玩家圈里受到追捧的是暗黑系。低光照下，花烛表面会呈现出很黑的丝绒质感。彭家豪认为大家最开始常常从比较易得的品类进入，但随着深入就会发现后面背后的植物体系更大，会不断往更细的方向去玩。

植物不同于股票、藏品，有时还承载着桥梁的意义，两个陌生人的相遇有时只是为了处理掉一颗植物，或者是分享一个惊喜的瞬间。刚搬到加州时，彭家豪没有任何熟悉的朋友，某天他在Instagram上浏览到同样刚到这里的Benji，看到对方的家也几乎被植物填满着，于是主动发起邀约：“可以去你家看看植物么？”

这个无意之举，让两个喜欢植物的男孩迅速成为好友，他们将去对方家里探访植物的视频放在YouTube上，没想到一夜之间粉丝暴涨。于是，两人在2020年共同发起了一场「plan swap」植物交换活动，希望参与者都能在线下通过植物结交到新的朋友。

去年，彭家豪在工作室举办了第三期「plan swap」，他原本预想疫情后大家的热情会自然退减，结果当日来玩的人还是挤满了店铺。

“我和Benji都受到了这场风潮的影响，同样都全职投入在了植物相关的工作，不过因为不同的背景和兴趣，现在大家慢慢分化出了不同的创作方向。”从探索植物的特殊习性起，Benji自学了室内与景观设计，也逐步将自媒体的重心转为设计与家居，不再仅仅局限于植物种植上。

与此同时，不少设计工作室也注意到了这个转变的商机，原本只是将绿植作为点缀性的室内装饰，近两年也开始以植物作为空间主体而展开提案。

如此一来，对成熟株型的选择变得十分重要，设计师们不得不根据空间设计和光线情况，专门去往本地市场挑选特定的造型——有的适合盘踞在卧室只有散射光的夹角处，有的弯曲弧度刚好能在沙发上空支出一片阴凉。这些具象的要求，也无形间激活了对市场多元化的需求。

彭家豪阳台一角。在过于炎热的气候下，有时他会用黑色网布为植物们遮阴，避免晒伤。

为了搭建人与人连接的社群，彭家豪从「plan swap」出发，每月都在工作室开设手作工坊。从用苔藓包裹植物的苔玉，到鹿角蕨上板、迷你食虫缸，工作坊所教授的内容相对基础日常，却又充满了动手的乐趣，“其实一场活动基本不赚什么钱，只是想以此构建真实的线下体验，把还在观望、好奇的人带到植物的世界里来。”

苔玉是一种起源于日本江户年代的种植方法，通过使用苔藓来包裹植物，让植物在裸根的视觉状态下存活成长。这种园艺方式摒弃多余的加工及器物限制，更加回归自然纯粹的美。

今年年初彭家豪去圣地亚哥拜访的安迪兰花苗圃，是他口中“兰花圈的天花板”，主理人种了一辈子的兰花，花圃里甚至还培育了一些在野外已经灭绝的品种。

去年年底，彭家豪邀请了南加州兰花协会的成员来店内开办工作坊。成员们几乎都是已经退休后的爷爷奶奶，满头花白的他们想要借由年轻人的社群拓展自己的圈子，凭借着一股痴迷的热情，带动了不少在场者入坑，其中就包括彭家豪本人。自此，他又埋头研究起兰花，在亨廷顿公园的兰花展会里开启了新一波的“好货”搜集……

后记

彭家豪始终认为自己无法成为影响他人的意见领袖，他至今对很多“共识”的观点都报以怀疑，也不愿意吹捧某种特定的植物，为它们判定高下。

每当植物因为缺光茎干变得又细又长时，批评徒长的声音就会在网上一边倒地出现，“如果你可以接受细长的形态，又喜欢那个角落有颗植物，同时它也没有死掉，为什么一定要强行改变呢？”在彭家豪与植物共生的小小世界里，这反而是植物强韧的表现，为了寻找光源而疯狂伸出叶子与触角。

以热带雨林为灵感，彭家豪在室内封闭玻璃容器内打造的植物景观，多为爬宠的家。缸内会安放不同的设备，比如喷淋、加湿、通风、灯光等。

彭家豪早期用宜家的玻璃柜做了许多温室柜，然而热植的生长速度超过他的预期，一下子整个温室柜就会被塞满。于是，他又开始入坑闷养小型的秋海棠，不需要通风，在高湿的环境下也不会长得非常大。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间里，透过科学家网站或是正身在雨林中的科研员，一点点撕开自己对于植物的认知边界，放任自己迷失在宛若伊甸园的亚马逊丛林里，“他们所分享的几乎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你会一边惊叹原来在这样的地方还能长出那样的东西，一边感受到自我个体的渺小至极。”

监制 | Tango

文 | 奶油 编辑 | fun

设计 | Freda 助理 | 怡晨

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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