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登陆前,美军司令部里吵起来啦,一个师长真有那么拽?

作者：六朝何事
上一节说到，麦克阿瑟在“蓝心行动”和“烙铁行动”失败后，仍坚

持仁川登陆。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什么呢？
八、麦克阿瑟的口才
虽然麦克阿瑟钟意于仁川登陆，但一直以来都有一些反对和保留意见。据日方资料称，史密斯少将刚到日本的时候，就向阿尔蒙德表示自己的反对。但是，麦克阿瑟告诉史密斯这次作战可以为陆战队赢得声誉，避免被裁掉的风险——日方资料称当时有些要废除陆战队的声音。不过，美陆战队战史没有提到这一点，可能是不想提到面临被裁的尴尬境地吧。
海军反对的主要理由是仁川海域的潮汐条件不利，因此参联会派出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和海军作战部长福利斯特-谢尔曼海军上将去东京开会。日方资料详细地介绍了会议的内容，海军方面列举的反对理由一共有七个，其中前三个都是仁川的自然条件因素，后四个因素都是有强大守军的情况下才会存在（此时美军的估计是，汉城有人民军5000人，仁川1000人，金浦500人）。
麦克阿瑟一通高谈阔论，从战略、政治和心理上进行了各种分

析，认为这样能吸引世界关注并赢得联合国支持。他驳斥了柯林斯和谢尔曼考虑的群山（Kunsan）方案，既不能切断人民军的补给线，也不能摧毁人民军部队。而仁川登陆可以突入人民军纵深，占领汉城能切断人民军补给线和退路，给人民军沉重打击。同时又指出，如果不能早些结束战争，到了冬天

必然困难重重。而正是因为仁川登陆难，朝鲜可能会放松警惕，从而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最后，还说“迄今为止，海军从未拒绝过考虑我的意见，而且我也深信海军现在也不会否决我的意见”。【英文版美陆军战史第25章第493页。】这么一通纵横捭阖之后，麦克阿瑟差不多说服了柯林斯和谢尔曼。为了打消其他人的疑虑，他还问赖特有没有详尽的群山登陆方案可以作为备用，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海军还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在仁川南面四五十公里处，位于乌山（Osang）对面的浦城面（Posung-myon）登陆，但是麦克阿瑟还是坚定的要在仁川登陆。笔者并没有查到浦城面的具体位置，但是乌山到汉城的公路距离大约是50公里，人民军在这一线更不会放重兵把守，攻占之后可以迅速进至汉城。也就是说，在军事上的达到的效果不会差很多，而且还更保险一点。但是可能这个港口的吞吐量不大（所以笔者也在地图上找不到），也可能是因为戏剧效果不够，不符合麦克阿瑟的张扬性格，所以被直接无视了。

柯林斯和谢尔曼返回华盛顿后，参联会在8月28日通知麦克阿瑟他们有条件地同意了仁川登陆计划，这个条件就是还有其他预备方案。
无疑，麦克阿瑟有着极强的说服力。同时，他还是个表演欲极强的军人。如下图，是他在二战中越岛作战时拍下的经典照片。实际上，这张照片是摆拍的，甚至重拍过多次，才达到他期望的效果。
九、兵力分配的争吵
看起来跟高层之间的不一致暂时告一段落，紧接着部队内部又出现了一些摩擦。前面提到，陆7团8月中旬才开始组建，主力部队预计9月1日离开美国本土，而其第三营正从地中海赶来。这么算来，基本上是赶不上15日仁川登陆的（事实上也是17日登陆）。而此时暂编陆1旅（主要组成是陆5团）还在釜山附近，配属第8集团军。也就是说，陆1师能用来登陆的部队只有陆1团。所以，围绕着暂编陆1旅，或者说是陆5团（史密斯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中任陆5团团长）归建的问题，又产生了争吵。在这件事情的叙述上，笔者所参考的三本

出版物出现了细微但是非常重要的差别，甚至比当年的争论本身更值得品味。
美陆战队战史的叙事起始点最早，提到8月23日阿尔蒙德通知史密斯暂编陆1旅的归建取决于战场形势，并描述道阿尔蒙德对此并不乐观，同时还提到把陆战队从釜山撤走对第8集团军的士气很不利。之后，陆战队和陆军的战史都提到陆1师的史密斯少将在8月30日给第10军发急电，要求暂编陆1旅于9月1日脱离第8集团军，参加登陆作战。本来麦克阿瑟已经批准，但是9月1日（美陆战队战史说是2日，并提到很多装备已经运往釜山了）又撤回，因为釜山前线告急——人民军于8月31日午夜发动新的攻势。这样，陆战队（加上海军）和陆军的矛盾就激化了。
在接下来的叙述，美陆军战史最简略，只提到史密斯、沃克和阿尔蒙德（站在沃克一方）的观点。关于史密斯的观点，美陆军战史作者阿普尔曼用自己的话总结说：“陆战队指挥官坚持认为如果他要在仁川登陆的话，他必须有陆5团。”原文为TheMarinecommanderinsistedhemusthavethe5thMarinesifheweretomaketheInchonlanding（参见英文版第496页）。
关于沃克的观点，阿普尔曼引用的是沃克给阿尔蒙德电报中的话：“如果我失去陆5团，那么我将不能为前线的安全负责。”而阿尔蒙德提出这种方案，建议把步7师的32团配属给陆1师，作为其助攻团。美陆军战史之后说到争论在9月3日达到了顶点，这天海军的三位将领和史密斯一起同陆军的三位将领开

了会。无果之后，阿尔蒙德独自去了麦克阿瑟的办公室，报告说史密斯和海军没有陆5团的话，就不会去仁川（原文为SmithandtheNavywouldnotgoinatInchonwithoutthe5thMarines）。听到这，麦克阿瑟拍板让沃克必须在5至6日间交出陆5团。
美陆战队战史更为详细地介绍了双方开会的一些细节，给出的发言顺序是陆军的赖特、阿尔蒙德先发言，然后是海军的罗伊（Joy）、陆战队

的史密斯反驳——其要点是只能让步32团跟在陆1团之后登陆，这样降低了登陆行动的成功率。再然后提到罗伊主要到问题的关键是第8集团军的预备队，建议把步7师的一个团划给第8集团军。最后，美陆战队战史就简单地说这个折中建议被接受了。整个叙述没有直接引用任何人的原话，都是对每个人的观点进行提炼之后的总结。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提到史密斯“没有陆5团就不去仁川”之类的话。

图1.8:人民军8月27日至9月10日的攻势
日方资料在不同章节对这次争论都有涉及，最详细的那部分在三卷本上部的第484至486页。日方资料的一个特点是叙述每个人观点的时候都非常口语化，似乎是参照了一些原始记录，或者回忆录和访谈之类的资料，但是又不给出处，导致笔者无从查证。日方资料上来就形容“史密斯将军单刀直入地极端地说”，然后是阿尔蒙德和史密斯关于步32团配属给陆1师这个方案的讨论，再然后是罗伊从中调节，而阿尔蒙德也附议罗伊，但不是马上让陆5团归建，而是等步7师的17团前来换班——这样的话，给陆5团准备的时间非常短。最后，日方资料称：“史密斯将军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立即调回第5陆战团我就不去仁川’。”根据日方资料，阿尔蒙德对此没有让步，因此2日晚间这次讨论没有结果，继而3日继续开会，最后麦克阿瑟拍板。
接下来，根据美陆军战史，9月4日，赖特被派去通知沃克。作

为补偿，远东司令部计划把步7师下属的17团运往釜山（该团9月6日从横滨出发），作为第8集团军的预备队。此外，赖特还告诉沃克，麦克阿瑟还打算把将要达到远东的步3师下属的65团转往釜山（预计9月18至20日到达）。沃克又进一步讨价还价，把原定的15号的进攻日期推迟至16号。赖特对此表示同意，后来也得到了麦克阿瑟的批准。【英文版美陆军战史第25章第496至497页】
这段扯皮从三本出版物拼凑出来的内容上来看，还是挺精彩的，各自的叙述差异也同样精彩。日方资料虽然叙述的发言顺序和美陆战队战史不一样，但是具体的观点是一致的。此外，在关于史密斯最后态度的描述上，和美陆军战史的概述也是一致的。当然，“去仁川必须要有陆5团”和“没有陆5团不去仁川”这两个表述虽然实际含义一样，但是口气还是差了非常多。美陆军战史两个表述都提到了，虽然后面更强硬的那个是阿尔蒙德转述的，但对比日方资料，也极有可能是史密斯亲自说了这样的话。
此外，日方资料详细叙述了阿尔蒙德和史密斯的多次争议，基本上都是站在史密斯一方的（后面还会提到），所以笔者不认为日方著作团队在此刻意抹黑史密斯。而美陆战队战史叙述的发言顺序默默地营造了一种“陆军先

提出了不可行方案，高明的海军和陆战队指出其中破绽，然后高明的海军提出了解决方案”的形象，不仅完全没有提到阿尔蒙德附议了罗伊的折中计划，更是把史密斯最后的强硬表态一笔勾销。显然，美陆战队战史也认为这种发言是不可取的。
总结起来，虽然笔者不能有十成把握肯定史密斯说了“没有陆5团不去仁川”这样的话，但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笔者认为，双方其他的观点都是正常的讨论，史密斯让陆5团归建也是有合理的依据。但是，史密斯最后这种带有威胁的强硬态度，往好了说是“军中教授”（他做过匡提科海军陆战队基地的校长）的固执呆板，往差了说那就真的是军阀习气了。重大军事行动实施在即，史密斯少将作为主要执行部队的指挥官，居然以不参加行动为要挟，来达到让自己正处于前线的部队归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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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仁川登陆计划落定
在激烈争论的9月初，人民军的攻势，把釜山以北的战线向南压缩了不少，预备队步24师也被派往北线去帮韩军堵口子（参见图1.20），陆5团也被用于灵山正面的反击（日方资料第484页），沃克手里的机动部队就捉襟见肘了。在这种情况下，史密斯只着眼于自己部队的完整性，完全不顾兄弟部队的死活，甚至以大局为筹码来达到目的。
另外，陆战队和海军的抱团，也反映了美军内部的本位主义和山头主义。相反，阿尔蒙德由于不是陆战队或海军出身，还能够考虑第8集团军的处境，至少算得上是有一些大局观的。美陆战队战史在描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双方之间并不缺少相互尊重，但是性格上的不同使得#深度好文计划#两位将军不可避免的不是总能看对眼”，然后开始和稀泥，又说两个人互补云云（参见原书第3章第39页）。由此可见，两个人之间不和的种子远在咸镜南道战役之前就埋下了。
沃克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糙汉子。既然你要拿走我手里的“现货”，给我两个“期货”作为补偿，其中一个的“交割日期”还在登陆行动之后，那么我就等你一天，你那边登陆要是成功了，我自然顺势反攻。否则的话，那就是战场态势和预计的不一样，进攻计划肯定得有变化，说不定就取消了，那么第8集团军也不会因为贸然进攻而吃亏。
上面提到的人民军发动的新攻势，使得参联会对于第8集团军的反攻以及第10军的登陆又产生了疑虑，所以9月5日向麦克阿瑟进一步询问更多的细节，继而7日又让他重新考虑一下整个计划并估计一下成功的可能性。8日，麦克阿瑟非常雄辩地答复了参联会，保证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参联会一直有顾虑，但国防部长约翰逊一直都很支持仁川登陆计划。12最终，9日，参联会复电，批准了麦克阿瑟的计划。这样，关于仁川登陆计划的争论终于尘埃落定。
一直以来，仁川登陆被不少人津津乐道，被视为麦克阿瑟戎马生涯最靓丽的一幕。但正如前面提到过，虽然麦克阿瑟在一开始就想从仁川登陆，可那时只是一个小范围的登陆，只有战术层面的意义。迂回包抄在任何指挥官的预案中都应该作为一种可能性，这一点并不能证明麦克阿瑟的指挥有多么高明——麦克阿瑟在二战中的跳岛战术也是使用过很多次，这对他可以说是一种习惯。后来美韩军阵线一退再退，一方面使得麦克阿瑟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兵力，另一方面使得这场登陆作战的可行性增加（人民军越来越远离汉城），并且其意义也逐渐上升到战略层面，最终形成了历史上的仁川登陆，吸引了很多关注。
图1.20:美军9月15日至26日的反攻
当然，历史上最终结果超过最初设计的战役并不少，比如著名的淮海战役。但是这两次变化过程却又有本质的不一样：小淮海变到大淮海，是解放军指战员一步一步拼出来的；而仁川登陆从战术变成战略行动，很大程度上美韩军一退再退之后才造成的反差效果。与其说这是麦克阿瑟的天才构想，不如说是人民军总指挥成就了他。
（仁川登陆后的战场形势，容后再叙）
（本文作者：六朝何事，“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