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3位肾友爬上了华山南峰的最高处。受访者供图
在西安的城墙上,肾友们撑着雨伞合影。受访者供图
出门玩吧!去成都看看大熊猫,在杭州西湖上泛舟。饮水必须严格控制:成都的盖碗茶、杭州的西湖龙井,别的旅客喝一碗、一杯,他们得像品葡萄酒一样,小酌。
这个旅行团由北京一群血透患者和家属组成,团长刘年毅是80后,血液透析17年,一群肾友成立了北京肾友公益社团。
自我介绍时,大家喜欢把实际年龄放在“透龄”之后介绍,还会像介绍老家一样介绍自己常去的透析中心。他们格外关心北京各个血透中心的环境和血透质量。
2023年,这群北京肾友去了5个城市旅游,在西安、成都、桂林做了血液透析,参团的肾友加起来,在京外做了206次透析。他们还曾组团去过日本、中国台湾。今年“十一”假期,他们计划勇攀黄山。
一个人活着,不如一群人玩着
团长刘年毅调侃,他们的旅行团是“老年团”,平均“透龄”约10年,平均年龄60岁,其中透析最长的25年,最短的约4年。人数最多的一次,旅行团41人,有26个肾友。
据中国慢性肾脏病流行病学调查,中国有1.2亿慢性肾病患者,人群发病率是10.8%。中国医师协会肾脏内科医师分会今年8月公布数据,截至2023年12月底,中国血透患者有91.6万人,2023年新增了18.5万人。
血透替代了肾友的肾脏功能,帮助他们排除毒素和水。他们每周要去医院做3次血透,体重大的肾友要透析4次,让毒素排出更充分;每次透析至少4个小时,去一趟医院,半天就没了。
许多患者开始血透后,过上医院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刘年毅因血透无法从事全职工作,只能找些兼职。负责制定旅行计划的庄晨,是肾友圈里的“高知美女”,自从透析后,她被企业解除合同,从高管变成待在家里的“废人”。
西安新慷乐血液透析中心医生俞翔观察,肾友开始透析后,会有心理上的变化:先是忐忑,不想一辈子靠血透活;再是排斥,因为血透后偶尔会因血压变化引起身体不适;然后是恐惧,担心活不长,血透费用高。
“这时候需要医生和其他肾友的帮助、引导,”俞翔说,“慢慢地,要让肾友接受血透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庄晨形容,肾友的关系没有功利性,“在疾病面前,肾友是平等的,无论出身、家庭、学历、财富,你都要每周至少三次去透析,雷打不动”。
她很难和健康人描述血透后低血压的感觉,但和肾友说,对方秒懂。她热爱旅游,血透前走遍了全国各地,熟悉景点与美食。自从带着肾友们去旅游,她第二次发现自己的社会价值,“生了病后,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能让那么多人高兴”。
旅行团里年龄最大的肾友72岁,每次总是抢着报名旅游。他回忆,最开始透析时,心情差,总待在家里,“尽量别动,孩子还主动帮忙做家务”。透析后10年,夫妻俩没离开过北京。
旅行的意义
旅途中有趣的事太多了。他们因天气原因滞留在日本大阪机场,给领事馆打电话,对方特意为他们协调最快的回程航班,赶上隔天在北京透析。
在成都,他们晚上11点结束透析,路边有个卖糯米饭的小摊,他们坐下就吃,难得地感受了夜生活。
西安有家面店,一碗碗不同口味的面放在类似回转寿司店的转盘上,每碗只有一口。一位肾友一顿吃了十几碗。俞翔在西安为这群患者透析时,特意延长了透析时间,希望能透得更充分,让肾友吃得安心。
今年4月,他们去了杭州,那是杭州最美的时候。树兰(杭州)医院血液净化中心护士长陈晓飞看到这群北京的旅客,眼泪都快掉下来。她观察,有些年轻人得肾病后,容易胡思乱想,无所事事,吃了睡,玩游戏,没有精神,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她认为,应该支持肾友回归社会,希望有更多医疗社工、组织引导肾友旅游。
还有医院组织透析肾友旅游。清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肾内科主任史振伟介绍,他所在的科室每季度会组织一批病情稳定的患者旅游,由护士长全程陪同。“旅行能增强肾友对生活的信心,改变生活态度,增加对透析的依从性。”
清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血透室护士长李黎陪着肾友去过珠海、海南、成都,帮助肾友与当地医院沟通。她记得,有位78岁的透析患者,被人用轮椅推着,也走完了全程。
史振伟回忆,中国最早一批旅游的肾友可能要追溯到2015年。那时,煤炭总医院(今改名“应急总医院”)组织北京的透析患者赴中国台湾、日本、韩国观光旅行,并在当地接受透析服务。煤炭总医院也为来京的台湾患者提供透析服务。
“医护人员不仅应该关心患者躯体的治疗,还要给予精神上的关怀,”史振伟说,他认为,医疗机构可以和公益组织、旅行社合作,重视肾友“走出去”的精神需求。
有21年“透龄”的沙炳瑞并不在意目的地。在没有和肾友一起活动前,他和妻子也经常去旅游——要赶在两次透析之间,每次掐准时间,最多2.5天,只够去一个地方,有时实在找不到去处,就去趟石家庄,连唐山地震的废墟,两口子都去看了。
“能出门就行。”沙炳瑞说。参加社团以后,异地医院支持透析,他可以旅行的时间变长了。
他最喜欢出发前在飞机场、火车站集合的那一刻,有种小学生秋游的兴奋感。
“走出去”背后的社会支持
为了让肾友有更完整的旅行时间,许多城市的血透中心特意开了“夜班专场”。
“我给病人做血透治疗,不像原来那么看不到希望,”杭州的护士长陈晓飞表示,一些肾友的疾病是难以痊愈的,“至少让肾友在走下坡路时,能过得精彩一些。希望他们在杭州旅游,过得有滋有味。”
许多城市的感染筛查化验单不能互认,肾友异地血透前,要先验血。陈晓飞提前两个月就开始为每个肾友对接治疗方案,还提前准备好化验单,让肾友一下飞机就能验血,减少等待化验的时间。
刘年毅说,感染筛查的化验必不可少,能保障患者的健康,但如今,全国没有统一的感筛标准。他建议,应该规范统一全国范围内异地透析的要求,如果能互认感筛结果,对患者来说更便捷。
一些新的改变也在支持着肾友“走出去”。肾友们发现,自从异地医保实时结算后,他们在小程序上就能备案,实时报销,比原来手工报销简单得多。
在肾友没有抵达西安前,俞翔就拿到了他们的病情报告和血管通路图,提前了解病情。他介绍,如今,全国有几十个城市、七八十家医院的医护人员自发组建了一个透析患者旅游资源共享群,医生可以帮自己的患者对接旅游地的医院。
甚至一位英国的血透肾友通过中国朋友提前一个月联系了俞翔,今年6月,这位40多岁的英国旅客在医护人员的支持下,完成了第一次中国游。俞翔表示,“那位英国旅客说,他在中国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一位透龄较短的北京肾友表示:“在医保的支持下,每月自费花700元,包括血透和药费,这不会过分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但他们和外地肾友交流也发现,各地的治疗质量、社会保障不均衡。有些地方的肾友因为经济压力、对血透的排斥情绪等,每周只透一两次;有的肾友三个月、半年才验一次血,没有及时了解自己的身体指标。
那位72岁的肾友说,他每个月验一次血,还会教一些外地患者,一些药要吞下去,一些药要嚼碎了再吃,那是他在“患者教育”的讲座上学的。广东的一位护士来京学习,跟着这位老人去公园健走,结束时抱着他,为他的坚韧而哭。后来,这位护士一直给他发旅游内容的朋友圈点赞。
与血透共处21年,沙炳瑞知道,肾病要不了命,要开心地活。今年,刘年毅“二刷”西安,沙炳瑞也跟着去了,甚至一起爬了华山。
在华山南峰的最高峰,“透龄”16年、21年、24年的3位肾友站在一起,露出手臂上微微鼓起的内瘘——那是他们的“生命线”,在动脉和静脉之间搭了一条血管通路,有助于透析前的穿刺。他们大笑着,合了一张影,旁边的石头刻着4个字“华山论剑”。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魏晞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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