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为情自杀的姑娘（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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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为情自杀过的姑娘

文/晏凌羊

01

小鱼的故事，我写得断断续续。

她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傻到为情自杀过的人，这听起来很蠢是吧？

小鱼回忆起这件事，也觉得自己蠢透了，所以她希望我能把她的故事讲给比她年轻的姑娘们听。

她说：有一天，当你长大，你会明白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为一个男人而死毫不灿烂。一个人，应该活得像一棵植物一样，在花盆里能活，在树底下能活，在悬崖上也能活。无论有没有伴侣，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02

小鱼是在上初中时第一次看到“青梅竹马”这个成语的出处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当读到李白这一句诗时，小鱼脑海里想到的就是阿飞。

小鱼心想：“青梅竹马”一定要心心相印么？我们互相见证了对方的成长，就不能叫‘青梅竹马”了么？

儿时的阿飞，在小鱼的印象里，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的，性情有点野，但一身浩然正气。他总是喜欢把竹竿当马骑。

小鱼喊他“阿飞哥哥”，他就带着小鱼出去玩沙子。

阿飞和小鱼两家住得很近。阿飞比小鱼大三岁，上小学时比小鱼高一个年级。

小鱼是那种家庭很普通的小镇姑娘，父母都在镇政府上班，她有一个大她三岁、很懂得照顾她的姐姐，一家人相处和睦。

她从小都是家教很传统、学习很好、外表看起来很文静的乖乖女。

相比之下，阿飞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鱼在语文课上第一次学到“命运多舛”这个词，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阿飞的样子。

以她当时的认知而言，阿飞那样的经历应该已经算是“命运多舛”了。

阿飞爸爸是中巴车司机，是镇上少数几个先富起来的人之一。

阿飞两岁那年，她妈妈喝农药自杀了，听说起因仅仅是夫妻吵架，阿飞的爸爸一怒之下扇了她几个耳光。

阿飞由奶奶抚养长大，对妈妈毫无印象，但在他五岁那年，奶奶也去世了。

他爸爸娶了一个女人，后妈后来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阿飞的父亲经常不在家，后妈待阿飞并不好，弟弟妹妹出生后，他在家里的地位变得更尴尬。

阿飞的父亲是个“棍棒教育”的奉行者。

如果阿飞没能达到他的要求，轻则不给吃饭，重则挨一顿皮鞭。

上小学那些年，小鱼经常看到阿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也许正是这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阿飞特别叛逆的性格。

他经常跟同学打架，偷偷在手臂上纹身，逃课去捕鸟，甚至会偷他爸爸的钱请同学们吃雪糕。

老师隔三差五去到阿飞家里家访，并对阿飞的父亲下最后通牒：阿飞要是再违反纪律，便作勒令退学处理。

小鱼的母亲每次都拿阿飞作为反面教材教育小鱼姐妹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们要跟阿飞这样的坏孩子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学坏！”

小鱼似懂非懂地问：“什么叫学坏？”

小鱼母亲不耐烦地回答：“不听大人的话，就叫坏。”

小鱼的父亲每次一听这话，就很不乐意。

他会接口：“品德败坏，才叫坏。”

小鱼“哦”了一声，低下头一个劲儿的把米饭扒拉进嘴巴里，心里头却在想：阿飞哥怎么就坏了呢？

小鱼上小学四年级时，最疼小鱼的奶奶因为脑溢血去世了。

奶奶下葬几天后，小鱼把孝箍戴在胳膊上去上学。

那天放学后，小鱼安安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先是趁她不注意拉开她书包的拉链。

看小鱼浑然不觉，他们又捡了几块西瓜皮、香蕉皮扔进小鱼的书包里。

直到他们爆发出嬉笑声，嘲笑小鱼是个“捡垃圾的小姑娘”，小鱼才发觉书包被人动了手脚。

她又羞又囧，手忙脚乱把水果皮从书包里扔出来，却发现作业本还是沾上了西瓜渍。

想起几天前还帮自己整理书包的奶奶已经去世了，而现在自己却被几个男生这样捉弄，小鱼伤心、委屈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以后，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这时候，阿飞果真带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闪亮登场。

他走上去推搡那几个男生，第一句便是：“欺负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事实上，那会儿自称“算个男人”的阿飞，嘴巴上的毛都还没长出来。

双方果真动起手来，男孩子们顿时在大街上扭打成一团。

阿飞虽然打架经验丰厚，无奈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也不知道谁给了他鼻子一拳，他顿时鼻血横流。

几个男孩子们看到阿飞流血了，也有点怕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小鱼被吓得满脸苍白，看到阿飞鼻孔里不断有血冒出来，她慌张地说：“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阿飞很淡定地说：“不去，不能让我爹知道。我找点水洗洗就好了。”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书包扬长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小鱼站在原地。

武侠小说里，惯常的情节是英雄救美。

侠客仗义出手，美人一见倾心。

很多人说这都是套路，其实这是心理惯性。

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怖、委屈、无助事件的人，总会更容易诱发身上的情爱欲望因子，对解救TA的人产生爱情。

阿飞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还是让小鱼对他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只是，对于阿飞而言，那不过是他打的无数次架中的一次；可对于小鱼而言，却是一场爱恋的开始。

阿飞躲在厕所里学抽烟时，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他被校长从教室里揪出来，赶到操场上罚站，小鱼不再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竟觉得有点难过。

小鱼心想：他骨子里是个好男孩。他一定会变好的。

03

阿飞到了初中，和小鱼是同级不同班，因为小升初他考了两次才考上。

上了初中的小鱼依然是乖乖女，她爱上了画画，画出来的素描作品经常被学校推荐去参加各类比赛。

比画画更让她迷恋的，还有桀骜不驯的阿飞。

上了初中的阿飞，像是拔节的玉米一样开始长高、变挺拔。

他是长得是挺帅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浓眉的眉毛叛逆地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睛笑起来更有几分邪气，浑身上下散发着狂野而邪魅的气质。

他的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唯独体育课除外。

每次学校开运动会，拿奖最多的是他。

篮球赛场上，进球最多的也是他。

他不会主动找人打架，却也不怕事。

若有人上门挑衅，他分分钟也能把人给撂倒。

这使得他在男生中显得特别不一样。

小鱼讲到这里，把阿飞初中时的照片发给我看。

我说：“我怎么感觉他长得有点像陈冠希？”

那时候的陈冠希，还没有被“尊称”为“老师”。

小鱼听了，笑了笑，然后回答：“大家也都这么说。总而言之，他是那种令老师极其头疼却对小女生杀伤力很大的男生。”

校园广播里，经常播放着罗大佑那首《童年》。

每次小鱼听到“隔壁班的那个男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时，总是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希望能看到阿飞的身影。

夜晚，她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自习，却总忍不住想：阿飞是不是又逃课了，这会儿会在干些什么呢？

在年级大会上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她从台上红着脸走下来，余光会扫向坐在礼堂最后一排阿飞。

看到阿飞脸上并不艳羡的表情以及应付式的鼓掌，她内心里觉得很失落，俨然这个奖状对她而言是不是一种鼓励，倒更像是一种讽刺。

阿飞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进球无数，引得无数女生尖叫的时候，小鱼戴着袖套在图书馆里帮老师整理书籍，心里却很是羡慕那些为她喝彩的女生。

小鱼喜欢阿飞，却碍于严格的家教，不敢表现出来。要她违反学校纪律，陪阿飞一起“堕落”，更是不可能之事。

她只是悄悄地把阿飞画在纸上，然后又把画纸锁进自己抽屉里。

那会儿的她，觉得阿飞像是一轮太阳，令那些和她一样循规蹈矩的男生瞬间失去了光芒。

我其实很能理解为什么小鱼会迷恋上阿飞。

除了阿飞那一次“英雄救美”外，更多是因为：平时小鱼都是过着乖乖女的生活，循规蹈矩地按照长辈指定的轨迹生活、学习、成长，但是她的内心也充满叛逆。

她喜欢阿飞，是因为他看起来很与众不同。

她觉得他很酷，认为他的生活充满了新鲜、刺激，而这些，是作为乖乖女和学霸的她不可能有机会去经历的。

在我看来，她所迷恋的，未必是阿飞这个人，而只是那个被压抑的、想反叛的自己。

看到这里，你以为这个故事会朝着电视剧《斗鱼》那样的剧情发展？

一个乖乖女爱上一个小痞子，小痞子也被乖乖女所吸引，两个人经历一段刻骨铭心、荡气回肠的爱情，最终收获或凄凉或圆满的结局？

不是的。

在整个初高中时代，小鱼都死心塌地的喜欢着阿飞，可阿飞对小鱼一点兴趣都没有。

阿飞自行车后座的女生，永远是那些学习成绩同样不好但性格大大咧咧、活得肆意飞扬、笑得洒脱不羁的姑娘。

小鱼说，初中时候的自己，瘦瘦小小的，戴一副眼镜，戴着牙箍，永远把自己裹在宽大的校服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性冷淡气质。除了成绩好、会画画，她说自己毫无女人味，浑身上下似乎再找不着其他优点。

她羡慕那些才上初中就敢于穿短裙子、烫头发的女孩，羡慕她们敢于坐在篮球场看台上对着阿飞尖叫、打飞吻，羡慕她们在笑闹间就跳上阿飞的自行车后座，接着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腰……

每次羡慕的情绪一上来，她内心里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女孩子这样做是很不乖的，甚至是很不检点的。我才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到后来，她的这种纠结，竟发展成为对阿飞的愤怒。

学期末，阿飞找小鱼来借笔记抄。小鱼的心砰砰乱跳，忙找出笔记本拿给他。

阿飞还回笔记本，向她行了个拱手礼，说道：“承蒙鱼大侠借笔记之恩，阿飞感激不尽。”

在阿飞转头走开的瞬间，小鱼叫住了他：“阿飞！”

阿飞问：“怎么了？”

小鱼说：“我们还是学生，当以学业为重。早恋很影响学业的。”

阿飞耸了耸肩，笑着说：“大姐，你听谁说我早恋了啊？男生女生在一起玩，就叫早恋啊？”

小鱼内心一阵窃喜，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没有就好，不然你爸爸知道会难过的。”

小鱼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阿飞顿时变得很激动：“别他妈的跟我提他！还有，管太宽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鱼愣在当地，急得要哭出声来。

不过才跟阿飞交谈了短短几句话，却让她感受到了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感觉。

她不知道阿飞为何如此愤怒，直到上了高中。

中考成绩放榜以后，小鱼的分数比阿飞高出一大截，但她欣喜若狂地发现：阿飞和自己居然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上了高中，每周日到周四，小鱼和她的同学们都得住在学校里，而到了周五，学校不再留宿，学生们就必须回家。

每个周五，对于小鱼来说像是节日，因为她终于可以回家见爸妈、吃到妈妈可口的饭菜；

可周五对阿飞来说，却更像是一场受难日。他总是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学校，甚至如果能去同学家寄宿，就不肯回家。

小鱼在学校门口远远地见过阿飞爸爸一回，阿飞爸爸的背景看起来已经有些佝偻。阿飞站在父亲旁边，已经高出一个头。

不知道两个人争辩了些什么，阿飞的父亲抡起手来想给阿飞一个耳光，手臂却被阿飞牢牢地箍在空中。

两父子对峙了有几秒钟，阿飞把父亲的手甩开，再大步流星地离开。

小鱼猜想，以前阿飞还她笔记本时，不愿意她提起他爸，大概还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有太多难以消除的怨恨和心结。

04

上了高中的阿飞依旧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浪荡公子，他依旧爱交朋友，言行举止依旧狂野不羁，依旧是文化课很差、体育成绩很好。

上完晚自习以后，他常跟哥们儿一起翻墙出去大排档喝酒，觉得哪个姑娘漂亮，就对着人家吹口哨。

他蓄起了长发，爱上了摇滚，时不时要吼上几嗓子崔健、何勇的歌。

而那时的小鱼，连崔健是谁都不知道。

她感兴趣的是言情小说。父母给她的零花钱，她几乎都花在了租借言情小说上面。

每看一本，她都把自己想象成是小说里面的女主角，而阿飞是永远的男主角。

初高中六年，小鱼看过的言情小说加起来怕是有几百本那么多。

高二下学期，文理科分班。

小鱼和阿飞分到了一个班，阿飞对于小鱼而言不再是“高年级的男生”或是“隔壁班的男孩”，而是成为了前后桌。

认真听课的小鱼坐在前面，上课老爱睡觉阿飞坐在后面。

那一年，班里组织了一次骑自行车出游活动。到了集合归程时间，小鱼的自行车却坏了。

男同学们纷纷上阵，尝试着动手修理，弄得满手、满脸污渍，还是不成功。

班长见状，现场征集了两辆自行车，一辆用来载小鱼的单车，一辆载小鱼。

她跟小鱼说：“放心吧！我们都能平安回学校。”

小鱼刚向帮自己载自行车的男同学道完谢，就见阿飞把自行车刹在她面前，对她说：“喏！不嫌弃我车破的话，就坐我后面吧！”

小鱼红着脸说“那就辛苦你了”，然后轻快地跳上阿飞的单车后座。

阿飞说：“呦呵！你怎么跟我妹妹一样轻。”

上坡的时候，小鱼想揽住阿飞的腰，却又不敢，她小心翼翼地揪住他一片薄薄的衣襟，脸上像是有两团火在燃烧。

悠长的午后时光里，大大的太阳在头顶上一路跟随，小鱼只听见车轮摩擦着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内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忐忑。

小鱼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却不料阿飞先开了口：“怕摔跤的话，搂住我的腰吧。”

小鱼迟疑了一下，看同学们似乎都骑远了，才犹豫着伸出手臂轻轻地环绕上了阿飞的腰。

那是小鱼第一次接触异性的身体，她心里头像是有小鹿在乱撞，手心紧张得冒出汗来。

微风拂过小鱼发烫的脸颊，公路两旁浓密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有青蛙藏在稻田里，时不时地咕咕叫上几声。

小鱼仰起头，发现阳光下的树绿得又干净又纯粹，那些绿仿佛能滴下来似的，阳光从那些绿叶中间跌落下来，地上一片斑驳陆离的树影。

阿飞把车蹬得飞快，坐在自乘车后座的小鱼，看着那些树和那些光影纷纷向后倒去。

慢慢的，阿飞的头上渗出了汗珠、衣裳也湿了大半，他扭过头跟小鱼说：“帮我擦下汗。”

小鱼像是忽然醒悟了过来似的，一只手掏出手帕去帮阿飞擦汗，另一只手却把阿飞的腰搂得更紧。

多年之后，小鱼想起这一幕，还会微笑，却也抑制不住地鼻酸。

大概是阿飞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他开始跟小鱼搭话。

阿飞问一句，小鱼红着脸答一句。

两个人说出来的话，像是鹅毛一样轻飘飘地飘在水面上。

不知道谁先开始聊起上初中时听说过、遇到过的那些趣事，两个人的话匣子像是忽然被打开。

聊到兴起，两个人哈哈大笑、乐成一团，只得把单车停下来。

阿飞也骑得有些累了，索性把单车停到河边一块草地上，跟小鱼说：“骑累了，咱休息一会儿吧。”

他坐到草地上，点上一支烟，边抽边跟小鱼说：“以前你真是太文静太书呆子了，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做人嘛，还是得活得松弛一点，成天绷着过日子没什么意思。”

看小鱼像个桩头一样立在原地，他招呼小鱼坐在自己身边。随后，把点着的烟往小鱼面前一晃，开玩笑：“要不，你也来一根？”

还没等小鱼回话，他把烟收回来，放嘴边猛吸了一口，吐出来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田野。

见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落向自己身后茫茫的远方，小鱼忽然说：“给我点一根新的。”

阿飞把目光收回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小鱼，连连摆手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是女生，又是三好学生，抽什么烟啊？吸烟有害健康，知道吗？”

小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给我点一根烟，我想试试看。”

阿飞迟疑着地点了一根烟递给她。

才吸进去一口，小鱼就被呛得满面通红，咳得差点喘不过气儿来。

阿飞上前把小鱼的烟掐灭，又拍了拍她的背说：“都跟你说不要抽了吧？你是好学生，别学我们。”

小鱼弯着腰，咳得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刚直起腰、抬起头，就听到阿飞说：“小鱼，你的牙套终于取了啊，现在变好看多了。”

小鱼半怒半喜。

怒的是她的牙套都取了这么久了阿飞才发现，而阿飞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喜的是，阿飞头一次夸她好看。

小鱼实在很想问阿飞一个萦绕在她心头很久了的问题，于是对阿飞说：“上初中时候，你把我的笔记还给我，我劝你不要早恋，然后提到了你爸爸，结果就惹怒你了。你还记得么？”

阿飞挠了挠头说：“有这么回事么？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了？”

小鱼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没再说话。

可这问题却勾起了阿飞的表达欲，他又点上一支烟说：“我跟我爸关系一直很不好。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离他们远远的。”

小鱼说：“那你就努把力，争取考上大学。我可以帮你。”

说到考大学，阿飞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帮我？呵呵，你帮不了我。”

见阿飞情绪低落了下来，小鱼也不再说话。

阿飞一眼都没看她，就直接躺倒在了草地上，把手搭在额头上装睡。

马路上过路的车辆很少，同学们都骑到前面去了。

草地上，自行车斜支在那里，低矮的小黄花温顺地开在地面上。

河水潺潺地流着，夕阳照在水面上，河面泛着鱼鳞般的金光。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他和她。

一阵风吹来，调皮地穿过少年身上的衬衫，温柔地掠过他细密而卷长的睫毛。

小鱼很想告诉阿飞：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上小学时候就开始喜欢你的了……

可小鱼心底生出的勇气仅仅够她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看，夕阳好美啊。”

阿飞坐起身来，目光掠过满河流水的灿烂，望向远远的西山上那一轮将沉的红日。

小鱼真希望时间久停止在这一刻，却听到阿飞在耳边说：“快走吧！”

小鱼坐回到阿飞的单车后座上，看着地上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的两个人的身影出神。

阿飞边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边唱：“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后一句歌词，那么直白，那么赤裸，听得小鱼面红耳赤。

很多年后，小鱼知道了这首歌的原唱者叫何勇，这首歌名字叫《姑娘漂亮》。

05

那一次出游，对于小鱼来说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浪漫，可对阿飞来说不过就是最稀松平常的一次经历。

阿飞的自行车后座从来不缺女孩子，而唯一能让小鱼欣慰的，便是阿飞从来没有承认过谁是他的“马子”（女朋友）。

每次进教室，小鱼都会假装不经意地、偷偷地看阿飞一眼。

她开始买一些蓝色的上衣、裙子，只因为他曾经对她说过他最爱天蓝色。每次看到阿飞，小鱼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丝略带苦涩和感伤的甜蜜。

小鱼心想：等高考完，我一定要跟他表白。

事与愿违的是，还没等到高考，阿飞就喜欢上了隔壁班刚转学过来的女孩青草。

那一年的元旦晚会，青草一只独舞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当然也包括阿飞的。

晚会上，所有的节目已经表演完毕，评委老师们打的分数却没还没统计出来。

主持人在台上喊：“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即兴表演一段的？”

台下一阵骚动，无人应答。

主持人又问了第二遍。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穿露脐装的女孩子已经轻盈地跳上舞台。

她一只手举着一张CD，一只手拉过立式麦克风，对着台下所有人喊道：“我来！给点music!”

这女孩就是青草。

一首劲歌响起，青草顿时化身魅惑女郎。

青春奔放的舞姿、飒爽流畅的动作，爆发着野性和性感，现场的气氛须臾升温，台下的同学们一半目瞪口呆，另一半则兴奋异常。

她撩人的舞姿、晃动的腰臀灼伤了台下评委老师们的眼睛。

有老师从评委席上站起来，向主持人和音响师猛比划“暂停”的动作。

音乐戛然而止，青草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她继续在舞台上旋转了几圈后，然后优雅谢幕。

小鱼承认，舞台上的青草，热辣得像是一团火。

她的舞姿让小鱼联想起化学实验课上做过的燃烧镁条的实验。她和那条在空气中燃烧的镁条一样，发出耀眼的白光。

青草的亮相几乎成了唯一的亮点。有的人说她妖媚、风骚、不知廉耻，也有人说她身材好、舞姿棒、万人迷。

青草在校园内名声大噪，一时成为男生们竞相追求的对象。

两个月后，长相最帅气、表白得最有诚意阿飞俘获了她的芳心。

阿飞的自行车后座，再没有坐过其他女孩。

小鱼获知阿飞和青草在一起的消息后，难过了好几天，甚至大病了一场。

那一天，她请了假在宿舍里休息，没去上晚自习。

躺了一个小时后，她越躺越头疼，索性爬起来，想去操场走走，却不料撞见了躲在树后面忘情接吻的阿飞和青草。

小鱼深受刺激，心碎成了玻璃渣。

之后，她化悲愤为力量，一门心思扑在了学习上，成绩突飞猛进。

青草和阿飞谈恋爱的事，还是传到了青草爸爸的耳朵里。他来到学校，向班主任、老师、同学了解青草的情况。

只这一步，就让全校师生了解到了阿飞和青草之间的事情。

小鱼说，其实我很理解为什么青草和阿飞会是一对儿，因为他们俩的成长经历几乎一模一样。青草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爸爸娶了后妈生了弟弟后，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她。她爸这次之所以站出来想阻止青草谈恋爱，不过是因为这事儿传他耳朵里了，他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同学知道他们的事情这没什么大不了，但一旦老师、家长介入进来，阿飞和青草的心情就再也平静不了了。

两个人仿佛整日生活在所有的监视下，都不愿意再待在学校里更不愿意回家。

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旁敲侧击地说起早恋的危害性，并着重批评说这种关系中的女方更加不知廉耻。

青草站起来问老师：“老师，你说的是我吗？”

老师回答：“说谁自己心里清楚。”

青草嗖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气得老师直跺脚。

青草找来阿飞商量：“我受不了了！我们私奔吧，离开这里。事不宜迟。就明天！”

阿飞说：“好！你等我筹钱。”

阿飞筹钱的方式，不过是找同学借。他到处找人借钱，可大家都是穷学生，身上都不可能带很多现金。

一个男生主动提出来借他一千块，但前提是阿飞得告诉他要做什么用途。

阿飞觉得人家提出这种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就照实说了，并再三叮嘱他要保密。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人家设计的一个陷阱，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青草接受了阿飞的追求，而没有看上他。

借到钱的阿飞喜出望外，第一反应便是去通知青草。

他前脚刚走，后脚这个男生就直接报了案，说阿飞偷了他的钱和钱包，准备携款潜逃。

民警和班主任老师赶到现场的时候，阿飞正在宿舍收拾行李。听完那男生的指控，怒不可遏的阿飞随手拎起地上的开水壶，往那男生头上一砸……

那男生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脖子。

民警反映过来以后，第一反应是上前两步把阿飞制服在当场。

班主任老师扯着那男生往水龙头那里跑，接着护送他上医院。

06

阿飞砸出去的开水壶里所剩的开水不多，那男生脖子虽然被烫伤，但烫伤面积不大。

由于那男生污蔑阿飞理亏在先，双方决定私了。

阿飞的父亲出面赔了几千块，并提着礼品专程登门谢罪了好几回。

迫于那男生家长的压力，学校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勒令阿飞退学。

阿飞犯事儿了的消息传遍了全学校，也传到了小鱼耳朵里。

虽然阿飞打了人、受了处分，但大部分人在舆论上是支持他的。

小鱼做了一件在当时的她看来是很忤逆的事情：发起联名上书活动，试图保住阿飞的学籍。

她先是说服了班长支持她的决定，然后起拟了一份书面请求书，一个个找同学去签名。

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种身份的“掩护下”，她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倒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同学问起，她就一句话：“阿飞打伤同学事出有因，学校这么做惩戒太过。”

联名请求书递交到了校长那里，校长震怒。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从来未曾出现过有学生团结起来公然抗议学校对某个学生的处理决定的事件。

迫于舆论压力，学校还是撤销了对阿飞的处分，可小鱼他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却因为事先对这些事情毫无察觉而被校长痛斥了一顿。

从那以后，班主任老师再没给过小鱼任何好脸色。

纵然小鱼做了这么多，阿飞却依然不买小鱼的账。

学校做出处分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窃喜，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小鱼的“解救”行为，却使得他不得不重返课堂，否则便是“不识好歹”，置所有签名“解救”他的人于不义。

小鱼无比沮丧，偷偷哭了很多场。

退学风波过后，阿飞变得更加放荡不羁，而青草似乎也更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阿飞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一辆摩托车来，时常带着青草去校外兜风。

青草戴着头盔坐在阿飞的摩托车后座，张开双臂迎着风夸张地尖叫。

晚自习后，他们翻墙出去泡吧，摩托车呼啸着穿破深夜街头的寂静。

转眼间，高考来临。

对小鱼、阿飞和青草而言，高考依旧是一道命运的分水岭。爬过这座山，是一番人生；爬不过，又是一番人生。

小鱼上了省城一所大学，落榜的阿飞去当了兵，落榜的青草则成为了一名酒吧歌手。

07

在大学就读四年里，小鱼天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学校、食堂和自习室。

呆板的日程和路程，让她觉得大学时光活脱脱就一个高中生活的翻版。

小鱼就读的是工科，全班只有只有三个女生。

工科男生大多是技术宅，他们的严谨、保守、循规蹈矩，在小鱼看来是如此的平淡、刻板、乏味。

若是那种长相一般、胡子拉碴、打扮邋遢的男生，小鱼觉得他们简直是接近于猥琐了。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有阿飞存在的小鱼，觉得大学生活简直沉闷到不值一提。

上了大学的小鱼，并没有变成“白天鹅”。

她依旧是长相平平、又黑又瘦，属于丢人堆里就引不起任何注意的类型。也有一些男生追求过她，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她把心里的那个人画到了画纸上，所以画册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上面画的全是一个人的身影：骑着单车载着她的阿飞，提着书包走路的阿飞，打篮球的阿飞，在食堂吃饭的阿飞，上课打瞌睡的阿飞，抽烟的阿飞，砸碎啤酒瓶的阿飞……

我总觉得，小鱼这不是痴情或专一，她或许只是喜欢自己喜欢别人的那种感觉吧。

阿飞当兵两年，一去几乎音讯全无。

小鱼想知道阿飞的近况，就时常从老同学那里打听和收集青草的消息。

小鱼大二那年，听说青草已经跟阿飞分了手。

同学们说她傍上了一个山西煤老板的儿子，他家很有钱。

小鱼临近毕业那年回到了家乡，和阿飞重逢了。

在她的心目中，阿飞还是那个在阳光校园里笑得坏坏的、牙齿闪亮的少年。

两个人已经分开这么久，阿飞又去当了几年兵。

究竟这个少年变了多少，又有过怎样的感情经历，小鱼就不得而知了，她也不关心。

两个人再次联系是因为阿飞伤了腿，有点轻微骨折。

也许是因为疼痛需要人安慰，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养病太无聊，总之，他想起了小鱼，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的腿受伤了。

对于小鱼来说，这简直是是天赐良机。

小鱼再次见到阿飞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阿飞和他一群哥们儿赤膊坐在露天排档，他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打着点滴，另外一只手却拿着纸牌。

桌子下，滚着几个空啤酒瓶。

时隔几年不见，阿飞的头发变短了，长相依旧帅气，身材却显得越发魁梧。

他一笑，小鱼觉得那双眼睛里便盛满了整个星河。

阿飞的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手臂肌肉线条很有男子气概。他大大方方地把小鱼介绍给在座的哥们儿，说：“这是我妹子。”

阿飞的哥们儿哄笑起来：“是女朋友吧？”

小鱼羞红了脸。趁着落座，她又偷偷打量阿飞几眼。

看到阿飞的腹肌，心里像在打鼓。

她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洗个头再出门，后悔自己怎么能因为怕热而把头发盘成一个老气的发髻。

阿飞当时住在他爸爸给他买的另外一套房子里，这给小鱼背着父母去照顾阿飞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小鱼上门帮他洗衣做饭，两个人的感情似乎有了质的进步。

像是久旱的稻田遇到了甘霖，小鱼沉浸在幸福之中，甚至都没去追问阿飞是如何伤了腿的。

小鱼不知道的是，阿飞一退役回家就跑去找青草，接着在酒吧跟青草的男朋友发生了冲突。

双方大打出手，对方破了头，而阿飞伤了腿。

有天晚上，阿飞家里忽然停电了。小鱼找了电筒，说要下楼买蜡烛。还没出门，就被阿飞紧紧地抱住了。

阿飞比小鱼高半个头，她的脸只好埋进了他的颈部。

小鱼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有些紧张，慌乱中就感觉到阿飞暖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额头，接着他的嘴唇便压到了她的唇上。

小鱼把头扭向另一边，奋力挣开他说：“不要！”

阿飞颓丧的立在门口，帮小鱼把门打开，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楼道黑，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小鱼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脸颊烧得通红，像逃命一样往楼下小卖部跑。

买了蜡烛返回来的路上，她一路问自己：“可以吗？我可以吗？”

她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挣脱阿飞。

到了阿飞家门口，小鱼深呼吸了几口气，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似的，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进了门，她看到阿飞拄着拐杖，站在阳台上抽烟。

小鱼三步并走两步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阿飞把烟头扔在地上，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脖子……

无法言喻的天旋地转，小鱼觉得浑身酥软，脑子一片空白。

她心想：“做了二十几年乖乖女，我也想不乖一回。”

小鱼后来跟我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说她的初吻是烟草味的，初夜也是。

看到床单上的那一片鲜红，阿飞很是诧异。

他抱紧了小鱼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是……”

小鱼红着脸，不声不响去洗床单。

张爱玲曾经写过一句话：通向女人的心灵通道是阴道。

这句尴尬而直白的话，即便是今天听起来也还是相当震撼的。看似露骨，却透着智慧。

要让一个女人彻底沦陷，在花前月下或咖啡酒吧里谈情说爱，永远都是隔靴搔痒。

甜言蜜语、呵护备至，抵不过床上一次“真刀真枪”。

如果说之前小鱼对阿飞的情愫只是青春期的萌动，那么，从这一夜开始，小鱼才算是真正的沦陷。

小鱼的身边，多的是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凡夫俗子，只有阿飞无畏无惧，敢作敢当，只有阿飞才可以将人生中那些看起来很大的事当做游戏一场。

她觉得自己的青春是黑白的、灰暗的、单调的、乏味的，而阿飞是唯一的那一抹彩色、亮光、重口味。

阿飞像一阵风，时常玩消失，让小鱼牵肠挂肚、辗转反侧。

在她绝望透顶的时候，他又带着柔情蜜语忽然来到她跟前，带给她新鲜刺激的体验。

阿飞带小鱼去摇滚音乐节，却不买票，而是带着她翻墙而入。

小鱼那时候还住在女生宿舍楼里。

阿飞每次去找她，都能引起女生宿舍楼的骚动。抱一束玫瑰花出现在小鱼的宿舍楼底下，站在楼下大叫小鱼的名字算是俗套的。

他曾用两个氢气球拉起“小鱼，我来了”的红色条幅，升到小鱼的窗口。

有一天晚上，他叫小鱼下楼的方式居然是直接在女生宿舍楼前放烟花。

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出过风头的小鱼，每次都在众目睽睽下奔向阿飞的怀抱。

她的虚荣心，总能在阿飞的高调示爱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小鱼的室友问小鱼：“楼底下那位真是你男朋友啊？长得可真帅！”

这种语气，与其说是赞叹，不如说是艳羡，或是妒忌。

阿飞有时候会带小鱼去骑马，带她去蹦极，带她去射箭和射击，这些项目阿飞玩起来很拿手。

小鱼光在旁边看着，就对他迷恋得无法自拔。

她觉得阿飞是他见过最聪明、最有魅力的男人，光环无限大，是个万人迷，而这个万人迷居然也爱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爱他爱到骨髓里，为了能跟他在一起什么，她什么都能忍，什么苦都能吃。

阿飞每次到省城来找她，她都会逃课跟他一起出去玩，但更多的时间里，他们不分昼夜地待在小旅馆里，饿了就叫外卖。

彼时，小鱼没毕业，阿飞游手好闲没工作。

小鱼觉得跟阿飞在一起的日子，是对自己苍白青春的补偿。

08

大学毕业前夕，小鱼获得了留校工作的资格，可小鱼心想：如果我留校，就不能和阿飞在一起了。

阿飞则因为在部队有过爆破经验，经人介绍进入了一家路桥建设公司，成为了一名野外爆破工作者。

作为一个还算讲义气但并不打算为谁停下的浪子，阿飞似乎觉得自己承受不起小鱼这样一个从小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为了他放弃前途的深情，他听说了小鱼有留校的机会，就跟小鱼提出了分手。

小鱼当然不同意，甚至为此感到万分的感动。

她觉得自己更爱他了，她认为这个男人她没有爱错。

她不断的给阿飞打电话、发短信甚至跑去工地找他。

在工地上看到阿飞蓬头垢面、满面尘土的样子，小鱼的眼泪夺眶而出。

粉尘四起的工地上，阿飞迎面朝她走来，开口便问：“小鱼，你怎么来了？”

小鱼带着哭腔问了他一连串“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为什么不回我QQ留言和邮件？为什么要躲着我？”

阿飞内心里大概也是觉得有点感动，一把拥她入怀，柔声我说：“小鱼对不起，我是真心不想耽误你”。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小鱼哭得更凶了。

阿飞手忙脚乱找纸巾给小鱼擦眼泪和鼻涕。

小鱼甩甩头说“不用”，然后一头扎进阿飞怀里，破涕为笑。

阿飞笑：“又哭又笑，小花猫！”

小鱼带着哭腔喊：“人家哭得这么伤心，你还有心情笑啊。”

越是这样我看来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小鱼越是记得清楚。

小鱼再一次跟父母撒了谎，以学校要求外出实习为由，在阿飞的工地上和他同吃同住，待了小半个月。

白天，阿飞出去干活，小鱼就在工棚里给她洗衣做饭晒被子。

见阿飞床单被套毛巾的有点旧了，她坐拖拉机去到离工地十几公里远的镇上给他买新的。

新买的床单洗好晾在外面，但因为天气潮湿，都晒两天了也没干透，小鱼就拿电吹风一点一点吹干。

某天，她帮阿飞整理行李箱，却翻出来一本日记本，里头夹着青草的照片。

整本日记本只写了一句话：如果身边有你陪伴，哪怕死我也无憾，可是你却放开手，可是你却跟他走。

想到阿飞一直把青草的照片带在身上，小鱼怒气顿生，手指稍一用力，照片就裂开了几厘米一条缝。

看着照片中青草脸上的裂痕，小鱼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做阿飞可能会生气，随即又找来了透明胶布，仔细地将照片粘合好，再平整地把那张照片夹回到了日记本里。

小鱼刚把日记放好，就见工棚外有人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

隔了还有几丈远，那人就冲她喊：“快去医院！飞哥受伤了！”

她慌了神，连鞋子都没换就跟着阿飞的工友一起往外跑。

跑出去两公里，看到阿飞躺在担架上，手臂垂了下来，满脸的血。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哇”一声哭出来，紧紧握住阿飞的手，随着担架一起上了车。

阿飞伤得其实并不严重，只是被爆破后四处飞溅的石头砸中了脑袋，陷入了昏迷。

脸上流血，是因为额头上被尖锐的石头砸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小鱼轻轻摇晃阿飞的身体，拍他脸，掐他人中，亲吻他，他都不醒。

她绝望地瘫坐在阿飞的身体旁边号啕大哭，以为阿飞已经死了。

她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喉咙都哑掉，哭得手脚都要发麻，忽然发现阿飞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摸着小鱼的脸问：“小鱼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小鱼一把抱住他，疯狂地吻他。

阿飞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他说：“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亲得我要吐了。”

阿飞在医院缝了五针，之后，又在医院旁边的旅馆休养了几天。一个星期后，阿飞把小鱼送上了去省城的车，又回到了工地。

临走前一天，恰逢小鱼22岁的生日。

阿飞把小鱼带到一个礼品店，对小鱼说：“看上什么，你就买吧。”

小鱼进店铺逛了一圈，打算挑一只公仔。

货架上的公仔有大的、有小的，有两三百元一只的，也有一百多的，五十的。

最后她挑了那只五十多的，最便宜的。

小鱼说：“其实我当时就是觉得他赚钱辛苦，我觉得他的钱甚至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我真的不舍得花。”

小鱼回到省城后，考了教师资格证，毕业时回到小镇当了化学老师。

小鱼的父母对小鱼的这个决定感到非常满意，逢人便夸她孝顺。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小鱼之所以愿意回家乡，是因为一个男人。

09

接下来的情节，想必很多人都猜到了。

小鱼怀孕了，但是阿飞并不想结婚，他不想安定下来。

阿飞直接跟小鱼说：“小鱼，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小鱼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张牙舞爪，她站起来像只母狮子一样扑向阿飞，奋力撕扯住他的衣领。

她歇斯底里地喊：“你骗人！你骗人的对不对？！”

阿飞把她推开，小鱼又扑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阿飞忍无可忍，一把掐住小鱼的脖子，手刚一用力，又落了下来。

阿飞说：“老子发过誓，这辈子不打女人！”

小鱼颓丧地瘫坐在地，缓缓地，忧伤地，带着点绝望地说：“是不是因为青草？”

阿飞烦躁地说：“不是！你别再问了！你回家休息下，回头我陪你去医院，把孩子拿掉！”

都到了这种时候，但凡还有点自尊的女孩子都不会再纠缠下去了，可小鱼不同。

她从小是乖乖女，她的人生中还没有过“失败”这个字眼，而且，她觉得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她回不了头了，她必须要嫁给阿飞。

小鱼找了朋友查到了阿飞近几年的开房记录，事实证明阿飞所说的话并非虚言。

但此时的小鱼像是疯了一样，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偏执狂，可是她因为再也收不回感情，也收不回自尊，索性一直泼妇下去，死也不肯放手。

小鱼觉得自己对阿飞的感情就像是一棵树。

初高中的时候，这棵树虽然已经生根发芽，但还没有根深叶茂。

如果她当时悬崖勒马，把这棵树拔了移栽到别处，断掉的只是一些很小的根须，这棵树移栽了，到别处生根，成活率也非常高。

可现在已经不行了，这棵感情树已经进入了壮年，要移栽到别的地方，就要承受连皮带筋撕裂的疼痛，小鱼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她无视自己与阿飞在相貌上的差距，不愿意正视自己在阿飞眼中可能只是个炮友、备胎的现实，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喜欢阿飞那么多年，愿意为他做那么多事。

单凭这一点，她就固执地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感化他，让他改邪归正，让他浪子回头，从此只对她一个人好。

爱上阿飞当然是刺激的，特别是对于小鱼这样的乖乖女而言。

阿飞时而浪漫时而温柔时而暴戾，时而义薄云天时而自私冷酷。

爱上阿飞，小鱼就像爱上过山车，人生充满无限的可能，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钟是会冲上云霄还是坠入谷底。

每个爱上浪子的女人都渴望自己是浪子终结者，是那个让他愿意停下来而不是停在风里的人，小鱼也一样。

她固执地认为，阿飞越是浪荡，越是阅尽人间春色，越是背了一屁股风流孽债，但当他玩腻了，玩累了，想回家的时候，一定分外懂得珍惜。

小鱼把自己未婚先孕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爸妈。

到了这步田地，小鱼的父母这才知道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跟他们最看不起的小痞子好了那么多年，如今还有了孩子。

小鱼的父母坚决反对她跟阿飞在一起，全家人轮番出动劝她去医院把孩子做掉，甚至声称要跟她断绝关系。

小鱼不同意，她就一句话：“从小到大，我都听你们的。现在，我想自己做回主。”

老天当然也有让她“求仁得仁”的时候。

这一年，阿飞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阿飞的爸爸出了车祸，车祸现场惨不忍睹。

阿飞赶去医院的时候，他父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见了阿飞，他的嘴角蠕动着，似乎想要跟他说话。

阿飞把耳朵凑近，只听到最后一句：“原谅爸爸。早点成家。”

看着父亲缓缓闭上眼睛，阿飞大泪滂沱。

从小到大，阿飞对父亲只有恨。

他恨他的暴躁，恨他逼死母亲，恨他动不动就朝自己挥舞拳头，恨他等不及要娶后妈，恨他从来没让自己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纵然如此，阿飞觉得父亲还是爱他的。

父亲供他读书，给他钱用，他打了同学以后为帮他善后到处求爹爹告奶奶，高考落榜后送他去当兵只是希望他能学好，他退役以后又给他买了房子让他搬出去住，并且四处张罗帮他找工作……

仔细想想，他有什么好不能原谅自己父亲的呢？

父亲死后几天，阿飞忙着处理完后事，并不觉得特别悲伤。

第五天，该处理的后事都处理完了，阿飞突然闲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后妈和弟弟妹妹，算是亲人么？只能算是熟人。

阿飞回到自己家中，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感到无比的荒凉。

门铃响了。

他打开门，看到门口蹲了一个人，是小鱼。

小鱼已经在他家门口等了整整两天。

见了阿飞，她猛地站起来，却差点晕倒。

阿飞上前一步扶住他，小鱼说：“我没事，你饿了吗？你把锁换了，我进不去，没法给你做饭。”

阿飞愣了半晌，对小鱼说：“小鱼，我们结婚吧。”

小鱼无比错愕地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飞又重复了一遍：“小鱼，我们结婚吧，你把孩子生下来，我想收心跟你好好过日子。”

见小鱼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色，阿飞说：“这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了。”

听到这句话，小鱼秒懂，她流着热泪扑向阿飞，紧紧地抱着他，恨不能把自己镶嵌进他的身体里。

她咬着阿飞的耳朵说：“阿飞，你不要怕。有了我和宝宝，你就有亲人了。”

10

阿飞和小鱼火速领证结婚了。

处于服丧期的阿飞不大适合大办婚礼，所以他们就摆了几桌婚宴，请几个亲朋好友吃了顿饭。

新婚蜜月期的阿飞待小鱼很好。

他拿出父亲留给他的钱，给小鱼买了一辆POLO车，让小鱼在人前很有面儿。

小鱼突然想吃榴莲，阿飞早上六点就跑去水果批发市场，一口气买五六个榴莲回来，然后捏着鼻子给她剥好、分装好，放到冰箱里。

小鱼孕期想吃面食，阿飞就换着花样做各种面食，手擀面、馒头、小笼包、饺子。

虽然手艺不咋样，但小鱼吃着还是蛮开心的。

阿飞对小鱼说：“老婆，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只需要把家里弄得美美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一句普通平常的话，听得小鱼几乎要流泪。

这么久的虐恋好像终于有了个童话般的结局，这对于小鱼来说不亚于是中了头彩。

小鱼守护多年的感情，像一棵她精心浇灌多年的树，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只是，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结婚并不是结束，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结婚后的阿飞，不再从事野外爆破工作，他自己去承包了一些工程来做。

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需要长年驻扎在工地，但他忙起来的时候也是好几天都不能归家。

每一次阿飞回家，对于小鱼来说都像是一次节日。

她提早忙活大半天，只为了给他准备一顿好吃的。

有一次，小鱼在阳台上看到阿飞在院子里停好车，就迫不及待想飞奔下楼去接他。

楼道很黑，小鱼一脚踏空，在楼梯上呈劈叉状滑了下去……

小鱼疼得脸色惨白，却感觉血已经汩汩地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阿飞抱起她的那一瞬间，她含着眼泪搂住他的脖子说：“阿飞，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飞和小鱼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小鱼流产后，阿飞只陪了她一个星期就忙他的事儿去了。

他需要虚与委蛇与各色不同的人交往，几乎每晚都有应酬和饭局，经常要很晚才能回家。

流产前，小鱼还能理解他。

流产后，小鱼就受不了了。

刚流产那半个月，“哭”成为了小鱼生活中的主题词。

她不停地跟阿飞说“对不起”，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一场崩溃大哭。

刚开始，阿飞还好言相劝。

后来，阿飞也被搞得不耐烦了，只扔给她一句话：“哭够了没有？你到底有完没完？”

小鱼跟阿飞结婚后，即便在最甜蜜的日子里，也没有一日不处于怕失去他的不安感之中。这种不安感，在流产后更加严重。

小鱼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自卑、缺乏安全感却又特别偏执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在阿飞这棵树上吊死，而且一吊就是这么多年。

身体和心灵最脆弱的时候，她想得到阿飞更多的关心，以确认自己的被爱着的；而这种索取，却让阿飞只想逃离。

她察觉到阿飞离自己越来越远，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经常是到了凌晨两三点还全无睡意。

好不容易睡着，她也会做一些荒诞离奇的梦。

有时候是梦见自己飞向高空，飞一半从万米高空摔下来；

有时候梦见阿飞被人杀害还被残忍地大卸八块，她被逼迫着打扫尸体碎片；

有时候梦见自己揪着荆棘，满手鲜血的在悬崖峭壁上攀爬....

很多次，她从噩梦中惊叫着醒过来，身边空无一人。

为了抵御内心的荒芜，她爬起来画画，画的全是阿飞的背影：阿飞提着公文包离开家的背影，阿飞开车的背影，阿飞在厨房做菜的背影，阿飞站在阳台抽烟的背影……

每一幅画的下面，她都写了一句话：“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她精神状态很不好，人也变得越来越瘦。

再后来，她向学校申请调整了岗位，转去图书馆工作。

阿飞在外地出差或是到了凌晨不回家，小鱼就疑神疑鬼的。

她打他手机不接，能十几二十个的连着打。

阿飞刚开始还哄着她，后来也不耐烦，打得多了就关机。

阿飞怕被小鱼的连环炮质问，开始不愿意回家。

有一回，都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小鱼忽然听到家里固定电话在响。

她想着会不会是阿飞出了什么事，爬起来接。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小鱼心想：“阿飞是不是又故态复萌了？”

疑心一起，信任就成了奢侈品。

小鱼后来果真在阿飞的QQ留言框里看到几条暧昧信息，无非是“宝贝好久不见”“乖啦，早点睡觉”“亲一亲啦，明晚十点XX酒吧见”之类打情骂俏的内容。

在她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被阿飞无情按掉以后，小鱼开着车出门，找遍了小镇上所有的酒吧和KTV，终于在一间KTV包房里找到了搂着美女唱歌的阿飞。

见到小鱼这个披头散发、满脸怒容的不速之客闯进来，包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敢说话、唱歌，包房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音乐伴奏声。

瘦瘦小小的小鱼径直走向阿飞，随手抡起桌子上的啤酒瓶。

阿飞见状，忙抬起手臂一挡…..

只听“砰”的一声响，伴随着包房里几个女人的尖叫，小鱼手中的啤酒瓶碎了。

满脸啤酒汁和血水的人，不是阿飞，而是小鱼，她的额头被砸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小鱼后来说，我是想砸他来着，但看到他的脸，还是下不去手。

阿飞从来没经历过这阵势，呆若木鸡地看着满脸是血的小鱼。

还是旁边的人提醒，他才醒悟过来，几乎是把小鱼夹在胳膊里带离了包房，并火速送她去到医院。

小鱼的额头缝了五针，跟阿飞被石头砸中额头时，缝的针数一样。

在医院里，阿飞握着小鱼的手说：“老婆，我错了，我不会再惹你生气。其实，我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

出院后一回到家，小鱼做的第一件事是躺到床上去。

她觉得自己疲倦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狠狠地睡了两天，睡了她长这么大以来最满足的一觉。

第三天醒来，她看到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空气中有粉尘在起舞。

厨房里传来诱人的香味，是阿飞在给她做早餐。

小鱼看到阿飞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坐起来，叫：“阿飞！”

阿飞端了一碗面飞奔过来，坐到她床边，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怎么又哭了？”

小鱼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怔怔地说：“阿飞，我好累。”

阿飞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别想太多了，快吃面条！你闻一下，刚出锅的！好香！”

见小鱼不为所动，他拿起一根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碗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阿飞对小鱼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

他很帅气，为人很仗义，特别有男子汉气概，又会哄人开心，在床上也很温柔。

我想这大概也是小鱼深陷这样一段关系中无法自拔的原因。

11

阿飞和小鱼又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年。

阿飞好像再也不泡妞。只要不出差、不应酬，晚上总是准时回家。

所有人都认为，小鱼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有小鱼觉得心里不踏实。

有一天，小鱼准备上街给阿飞买衬衫。

经过那家西餐厅时，她对着反光的橱窗整理了一下衣裙，却不料看到西餐厅里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飞。

餐桌上放了点心、高脚杯和红酒。

阿飞的对面，坐着一个穿了水红色的真丝裙的女人。

那女人给阿飞倒酒，曼妙的腰肢和饱满的胸脯随着衣服的流线，辗转出万千柔媚。

小鱼觉得这女人的样貌看起来很眼熟，再睛一看，是青草！

那额头、那眉眼、那鼻子、那下巴、那锁骨，不是青草还能是谁？！

“不是听说她去上海了吗？现在回来做什么？为什么又和阿飞在一起？她不知道我和阿飞已经结婚了吗？”

小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上冲，愤怒值已经达到了最高点，她冲向阿飞和青草，端起阿飞面前的红酒杯，朝青草脸上一泼……

红色的液体顺着青草的脸颊滴滴滚落，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边是笑，半边错愕。

阿飞站起来，狠扇了小鱼一耳光。

这一耳光扇得小鱼原地旋转了360°，扇得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回过神来的小鱼，只看到阿飞把青草带离现场，带上车呼啸而去的背影。

小鱼看着阿飞扔在桌上的、帮青草擦过脸的纸巾，觉得自己连那几张纸巾都不如。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西餐厅。

外面阳光明媚，她却觉得整个世界灰暗了下去。

阿飞再也没有回家。

小鱼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不接；

发了几条短信，他也没回。

后来，小鱼发了一行短信给阿飞：我们离婚吧。

信息发出去不到两秒钟，小鱼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阿飞回的信息：好。什么时候？

看到那行字，小鱼直接崩溃了。

她预感到，这一次，她将永远失去他了，因为和阿飞在一起的不是别的女人，是青草。

小鱼开始厌食，本来就不胖的她两周内暴瘦10斤，两只胳膊瘦得皮包骨；

她开始厌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她拒绝参加任何聚会和活动，没有兴趣约见任何朋友，甚至连父母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工作时，她永远是那个最沉默寡言的人；

她每天以泪洗面，走大街上常常希望自己被飞驰而过汽车撞死。

到后来她也不哭了，每天下班我回到家以后，就把门一关就躺在床上发呆。

她沉默着，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就是沉默着。

很多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她当然有想到过死。

她觉得这个世界给了她太多难以承受的痛苦，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阿飞，却换来更深的绝望、更大的痛苦。

如果一切的努力都注定白费，那么她还可以骄傲的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就是终结这一切的努力。

她也有想到父母，但一想到自己当初不顾他们的激烈反对非要嫁给阿飞，又觉得对父母而言，自己这样一个不孝的女儿如果走了，他们会更加省心。

准备割腕前，小鱼将自己珍藏的所有带有阿飞痕迹的东西，一点点翻检出来。

阿飞送她的公仔、梳子、发卡，她跟阿飞一起去过的所有公园、景点的门票，一起看过的演出票、电影票，有阿飞字迹的笔记本。

还有，只画了阿飞一个人的素描本，足足有十几本。

整整一晚的时间，小鱼摩挲着这些物品，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画纸上的阿飞，她开始抹泪，开始抽泣，开始号啕。

东方微亮的时候，她把所有这些物品一件件全扔进了火盆里。

火光中，她看到了一个为了爱情不断失去自我的自己。

她拿出小刀开始割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的时候，她竟感觉到某种快感。

她把手放在床边，眼睛盯着天花板等死，却越来越觉得困倦，然后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发现床单上全是血，但是手腕上的伤口却结了痂。

小鱼的第一反应是：我怎么没死成？怎么跟电影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

窗外的阳光又洒进了卧室，小鱼恍惚中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很遥远，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她想：“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也许，我更应该相信的是，昨晚我已经把那个我很讨厌的自己永远的杀死了。”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想死，只是需要有个发泄口。

12

一夜之间，小鱼认清并接纳了一个事实：阿飞并不爱她。

他不爱她，那她对他的好即便是感天动地到可以载入史册也没用。

自始至终，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一曲一厢情愿的绝唱。

即便她泣血悲鸣到旁观者都动容，也还是无法触动到他的内心，甚至只会招致他的嫌弃和厌烦。

她抚着手腕上的伤疤，忽然感到有点羞耻。

小鱼问自己：“我真的爱他吗？他真的那么值得我去爱吗？”

最后她明白一件事情：不可否认，阿飞是有些魅力的，但是，让她无法自拔的并不是他的魅力，而是爱情本身。

她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完美的、从一而终的幻想，所以无法承受爱情的失败。

她一心想做那个笑到最后，让浪子收心的女人，她想要证明自己是特别的，想要做那个百折千回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并且最后迎来热泪盈眶的Happy Ending。

小鱼最后平静地跟阿飞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那一年，阿飞28岁，她25岁。

她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31岁。

离婚后一个月，小鱼就从中学辞了职，来到了广州，进入一家广告公司，从事平面设计工作。

知道小鱼要来广州，阿飞给他银行卡打了二十万，这应该是他当时所有的积蓄了。

我问她：“这些年，你谈过男朋友吗？”

小鱼说：“没有。刚来广州的时候，有过一个男孩对我很好。我们是在同事的婚礼上认识的，他追了我有小半年的时间，但之前跟阿飞的那段感情让我元气大伤，我觉得自己需要休息，承受不起那种好，拒绝他了。这一休息，就到了现在。”

我再问：“阿飞呢？现在怎么样？”

小鱼说：

“离婚后一年多，他辗转通过朋友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有一回，他在电话那头哭，像是喝醉酒了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说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够体谅我、包容我、珍惜我，说他对不起我，说他不会再遇到像我一样爱他的女人了。

挂完电话，我也哭了，我觉得这么多年的委屈、心酸以及对他的怨恨，因为他的一句‘对不起’得到了释放，可离开他越久，我越觉得离婚的决定是对的。释怀归释怀，我只希望我们彼此都不再打扰对方，大家过好各自的生活。”

小鱼说她后来有在老家的酒吧里见过阿飞和青草一回。

阿飞打电话给小鱼说“对不起“，小鱼只是释怀；

而那一次在酒吧里的再见面，对小鱼来说，却是一场幻灭。

那是小鱼与阿飞离婚后的第三年，她回老家过年，年初三，她以前共事的几个同事邀请她去镇上最繁华奢靡的一家酒吧里玩。小鱼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想都没想就婉拒了。

挂了电话，她忽然觉得同事说的这家酒吧的名字有点耳熟。她忽然想起，以前阿飞最喜欢去的那家酒吧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她有点好奇，这酒吧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以前的阿飞夜不归宿。她就给同事回了电话，相约在酒吧见。

酒吧里，音乐声振聋发聩，镭射灯幻变流转，男男女女推杯换盏。小鱼穿过舞池中间疯狂摇晃着身体的年轻男女们，找到同事们所在的台桌。

她坐下没多久，忽然听到酒吧里掌声雷动、口哨声四起。

小鱼往舞台上望去，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性感的女郎嘴里衔着一支红玫瑰登上了台。音乐声起，她开始绕着台上两米多高的钢管跳起火辣的舞。

台下有人大叫：“脱啊，脱了跳。”

有的叫着说：“别跳钢管了，来段自摸！”

一个同事捅了捅小鱼说：“认识她么？”

小鱼摇了摇头，那同事撇了撇嘴：“就是青草啊。”

见小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同事接着说：“她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年纪轻轻就跟着一个富二代去上海闯荡过几年。那男的经常对她使用暴力，但好像是蛮喜欢她的。男的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断了这男的经济来源。后来这男的撑不住家庭施加的压力，回老家了。她怕吃苦，不愿意出去找正经的工作，后来就出去卖，据说行情最好的时候一夜就能卖五千。前几年她回来了，后来不是跟你前夫好了么。我前段听人说她染上了毒瘾，没钱买毒品的时候就来酒吧跳舞或者干脆就去卖……你前夫也真是的，放着你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这一席话，像是在说给小鱼听。

小鱼越听越难过，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

青草走下舞台，一个胖子举着酒杯摇晃着走到青草面前，冲青草说：“小姐，陪我喝一杯？”

青草没搭理她，继续朝前走，胖子说：“你喝一杯我给你五百块。”

青草停住脚步，回过头对着胖子说：“男人说话要算话！”

“算话！不就钱的事儿么！”胖子财大气粗的喊着说。

青草没再说什么，拉着胖子走向吧台，指着胖子手中的酒杯对着酒保说：“帅哥，就这样的，给我拿五杯！”

她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抢过她手中的酒杯，冲她大吼：“跟我回家！”

是阿飞！

三年不见，阿飞开始发福，腹部微微凸起，发际线越来越往后，他看起来很憔悴，再也不复往日玉树临风的帅气模样。

看着阿飞连拖带拽地把又打又闹的青草弄出了酒吧，小鱼心里一阵难过。她突然好像猜到了阿飞喝醉后给她打那通道歉电话的真实原因。

小鱼说：“网络上有句话特别流行，说的是‘看到前任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怎么说呢？如果阿飞过得比我好，我或许会觉得难过；但一想到阿飞这些年他可能过得并不好，我竟然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而是那种打从心底里心酸和心疼。他曾经是当初被我这么宝贝的人啊，我像是着了魔一样爱了他那么多年。

“也算是经历了一点事儿吧。那么多年了，我执拗地爱一个不爱我的人，阿飞何尝又不是。事后想想，我和他唯一的相似之处，也就这一点了。”小鱼怅然地说。

13

生活还在继续，所以这故事没有尾声。

必须要承认，不管我们怎么生活，以及用怎样的方式来度过人生，每个人内心都会期待一种共同的东西，一种可以值得你去付出、值得你去体味、值得你去留恋、值得你去珍藏的爱情。

杜拉斯也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可以没有情人，但是不能没有对爱情的嗜好”。

人活在这个社会上，可能有时候觉得不够温暖，或者面临很多的困惑、空虚、孤独，而这些是人类共同的痛苦，是无法解除的，因此才需要爱情来给我们一些慰藉，但是，爱情只是暂时缓解你的痛苦，却不能成为解药。

年轻时的人们，荷尔蒙高涨得要爆炸一样。我们会很想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献身，想像烟花一样绽放。那个时候，我们谈爱情，不考虑条件，不规划未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既不会看对方是否适合自己，也不懂得保护自己。

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年纪，我们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心不死。我们看不到过来人的经验，也听不进旁观者的劝告。当别人试图提醒或阻止我们时，我们觉得“旁观者未必清，当局者未必迷”。因为还年轻，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我们都以为自己的生活和别人不同，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差的眼光，以为自己爱上的人不会和别人一样。

这或许便是为什么我现在不喜欢劝慰那些为情所困的姑娘的原因。她们当中有很多人抱怨着当前的感情却又继续着，或许不过是她衡量过，她目前的“所得”还是超过“所失”，她为了那些我们可能看不见的“所得”，可以忍受那些显而易见的痛楚。

感情的事，别人只能隔岸观火，唯有当事人冷暖自知。等到南墙都撞透，该回头的人总会回头。

看多了痴男怨女，我觉得爱情这事儿真是毫无逻辑可言。越是天差地别的两人，越有可能会互相吸引；越是事后看来不值得的人，你越有可能你为TA奋不顾身；越是令人心动的爱情，越有可能会让你心碎。

年轻时候真陷进去了那也没什么，因为年轻，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的自我在哪里迷失就有可能在那里找回来，而找回来的自我，会更完整，更强大。

曾经，小鱼说自己这辈子非阿飞不嫁，愿与他同生共死。曾经，阿飞说他要走最远的路，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女人。曾经，青草说自己不愿活过二十岁。

这些曾经说过的话，他们自己早忘了。每个人，无数个小鱼、阿飞和青草，活成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然后从废墟中爬起来的中年人。是的，一切都流逝了，我们的青春和爱情，还有少年时爱人的面孔……青春是多么不经用的东西啊。

而我们，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放肆和任性。

青春和人生都太短暂。

唯愿你执迷不悟时少受点伤，幡然醒悟时还能靠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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