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那些直抵心灵的人

我们走过很多路，终究都模糊了。去过很多地方，也渐渐消失在记忆的地平线。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能够在时间这把直尺上留下刻度的，要么宏大无比要么柔软幽微，而弥足珍贵的恰恰是后者，幽微之处见人心，幽微之处见真诚。

我春天的天台山之行，恰恰遇到了一些小而细微的事情，遇到了一些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恰恰是他们或者它们，让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温暖，这也许就是名山在潜移默化的加持，以及优秀文化在广阔地域下的深深浸润。这种感觉就像国清寺和隋塔，厚重敦实，苍檐古苔穿透山川和历史，让人目之所及与身之所感皆心生宁静！我就细细说这几件事。

一、天台山司机

暮春时节，花已经全部凋零，但树上的叶子也未完全丰茂。从上海出发的高铁抵达天台山站已经很晚，黑魆魆的群山，天空飘着细雨。缓缓驶来的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待我们上车后，就和我们聊起来，说我们住的地方在山里，距离县城还是有些远的！

我以为他不想送我们去，就用诚恳的语气对他表示感谢，窗外下着雨，车很快就驶入山中，看着盘旋的山路，感谢他在这样的天气送我们进山。

他说，那没有关系的，主要是要去的这个地方有些偏僻，担心明天你们下山车不好打。送是要送的，你们来到天台山玩就是支持我们发展！从他的话语中，我约略感受到他的真诚。

春寒料峭，车里的暖气开的适宜。雨渐渐大了起来，群山如同杭州的丝绸一层又一层地将我们包裹，车穿行于其中，仿佛织机上古老的梭子穿过稠幔。

他说安全是第一位的，让我们不要着急。雨夜的山路，他一边小心地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向我们推荐天台上的绝妙之处，推荐可以先去桐柏宫。

在他的讲解下，我逐渐清晰了山中的景点和线路，也明白了他为什么疑惑我们选择在半山中！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在水库旁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他说按照导航就在这里。于是左转开进了一条密林小路，坑坑洼洼后，抵达一处新砌的宅子。

雨骤然急起来，他轻轻停下车，让我们不要着急下，他从后备箱拿下一把大伞撑开，送我们到住处的屋檐下。又返身回去帮我们拿下行李，之后向我们告别。雨幕中，他掉转车头，两束橘黄色的光消失在山路上。

不刻，山里的雨像神仙做法一样瓢泼而下。而我却并不曾记得他的模样，以及他是否安全下了山？

二、国清寺的茶

雨过天清，群山如洗。到国清寺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二点。在五峰胜境，万松深处的丰干桥上，我们见到了慧明师父。一个面容清隽的三十来岁出家人，宽大的僧袍罩在他的身上，加重了他那枯瘦的感觉。我们随他转过那写着“随代古刹”的黄色照壁，路过一段蜿蜒的矮墙，矮墙边是一幢长满青苔的老房子，绕过老房子，我们从国清寺的侧门进入。

在一片秘如棋盘格样的建筑中，我们找到了他的住处。古老的建筑内光线昏暗，春日的阳光穿过洞开的小窗落在一方堆满经书的桌子，八平米左右的空间里，除了一床一箱外基本没有什么物件，墙角下，他打开一张折叠的半人高条桌，示意我们坐下。

他开始烧水沏茶。我们大概有三年没有见了，那时他还在终南山挂单，因为谈崩了那场八年的恋爱，刚刚入佛门。那时他的眼睛里除了悲伤，还有太阳照进泉水一样的光芒。此刻的他，有些迟暮，话语间没有了往昔的长吁短叹，没有了往日的高谈阔论。

山里的空气还是有点冷，倒进茶杯的水氤氲着一层白雾。我们和他闲谈起来。我们问他喜欢天台山吗？他说，喜欢啊。天台山是一座低调的山，这里藏着很多有意思的美的地方。关键是还有很多故事。比如我们熟知的丰干拾得寒山子等，他们的足迹遍布天台山得每个角落。如果我们读《徐霞客游记》，开篇就是写天台山的，那时徐霞客是真的喜欢这座山。据说那时浙东这一带还有虎。徐霞客在天台山盘桓了大概好多天。应该还是住在我们国清寺的。他那时几乎把天台山能玩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我们听他娓娓道来这座山的故事，话语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沉郁和悲凉，看来天台山是真的治愈了他。

我们夸他的茶好喝！他有些害羞起来，他说这些龙井是今春朋友从杭州送过来的，今天见到我们才舍得打开泡上一壶。我也把从上海带来的点心从包里拿出，我说好些年不见，也不知该给你捎些什么？就带了些上海的特产，边说边递给了他。他道了声，阿弥陀佛。谢谢你们！我们继续喝茶。我说，挺喜欢国清寺这种古朴的感觉，这么知名的寺庙竟然连门票都不收，真是了不起。

他说，天台宗很多修持方式都还保持着古老的传统，比如我们经常会到田里干活，我们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传统。寺里还有很多田地，耕作田里干活就是我们修行的方式之一，和吃斋念佛早晚课一样。我说，国清寺现在这么多宝贝，有种寺庙博物馆的感觉！

慧明如说家珍地说了起来，隋塔隋梅，还有乾隆为母亲庆寿的铜香炉和故宫门前的石狮子，还有王羲之的一字鹅，柳公权的亲笔书写的摩岩石刻等，更不用说大雄宝殿的金丝楠木，六百多间不同朝代的古建筑…国清寺真的是寺庙博物馆。

我们又喝了几杯 ，听他讲了一些寺中的日常琐事。喝完茶，我们一起参观了这座千年古刹，听他历数每一座建筑背后的故事。

看日光西斜，我们和他道别，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烟雾缭绕的殿宇重楼中，我的内心莫名涌起一种感动。

或许他尚未得法或悟道，但身处在这样一座伟大的寺庙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安静和幸福？

三、民宿的老板娘

在天台上周围，有许多古老的村子。为了满足日益增多的游客需求，他们把自家的房屋和院子进行改造，变成了风格不同的民宿。我们从国清寺出来，顺着潺潺的溪水来到一个小村子，村子背靠青山，阡陌交错，老村落水墨画一样点缀在田野中，我们选择的地方叫青竹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在村子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她们家。果然背靠半坡翠竹，门前一湾水稻，春末的稻秧青翠欲滴。老板娘个子不高，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农家人的憨厚，他在价格没有增加的情况下，给我们换成了榻榻米房间，她说，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就开心住吧。

虽然两间房相差也就几十块钱，但她真诚的话语还是赢得了我们的称赞。晚饭两碗简简单单的农家面，味道称不上好，却也是农家风味。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竹林的鸟声吵闹中醒来。楼下听老板娘和她的邻居们在厨房中说话，问有没有早餐，她说我们家正在蒸粘糕，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吃？我们当然是乐意品尝的，于是他就端上来两盘好似切糕一样的点心，又给我们弄上咸菜，盛上稀饭。

看着我们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她才高兴地在桌子边坐下来。问我们休息的好不？说这个时候可以去国清寺看看，国清寺早上很漂亮，烟雾缭绕。虽然昨天在寺中喝了茶，也在慧明的向导下参观了国清寺，但终觉不尽兴。于是快速吃完，沿着村中的小路去国清寺，感受了一下晨雾袅袅的古刹奇境。

回来后大概十一点多，我们要赶紧走。恰巧赶上，她家亲戚们来串门，蒸了一大锅青团一样的点心，见我们背着设备回来，又是热情邀请我们品尝，桌子上还围坐着一个穿着时髦的爆炸头女子，旁边放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

她也是被老板娘邀请品尝她手艺的。说是青团其实是很多个不同颜色，还有紫色的、酱色的、翡翠色的，香甜软糯，入口嚼劲十足，既有上海青团的清香，又增添了麦芽和不同植物的芳香。

那个爆炸头的女人对这种美味赞不绝口！你言我语的闲聊中得知，这是刚从台湾过来朝拜国清寺的台北人。老板娘，一下子警觉起来，但又不失礼貌地说，让我老公给公安局打电话确认一下啊！

台湾居住好像是要有涉外居住许可的！还有据说最近天台山附近有间谍活动，你也不要介意，我们确认一下就好！她一脸歉意。台湾女人大概去很多家问过，都没有沟通下来！她不急不慢地嚼着青团，回应老板娘说，没事的，你们沟通的，我不急的！

一番复杂的沟通，终于确认了爆炸头可以住下来。但要提供一系列复杂的手续。老板娘安排他的男人耐心地在旁边帮忙。我们看见了整个过程，也真心被这个乡下女人感动了。这个普通的农家乐办了一件连大酒店都不想麻烦的事情，做了一件有利于沟通两岸的普通而伟大的事情。

当我们退房结账的时候，她又说，早饭和青团都是赠送的，能够品尝她的手艺，她很开心，欢迎你们以后经常来我们天台山来玩。

春晖洒满竹林，稻田飞起一群白鹤，远处的古老隋塔旧迹斑斑却魏然挺立，稻田里有僧人架着犁耕田，群山深处，传来国清寺雄浑的钟声。

结语

这就是我去天台山遇见的三个有代表性的人，出租车司机、僧人、民宿老板娘，你很难说清楚他们身上有什么共性。但与之相处，都会感到温暖。

虽然他们并没有为你做下什么让你感动终生的大事，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那种消融于日常生活举止言行中的诚意和善良，才在这个满是面具的社会里显得弥足珍贵。

这就是天台山的力量，这就是国清寺的加持！不知，你是否也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