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价格暴涨，欧盟分崩离析？

文/POLITICO

在德国黑森林地区距离瑞士边境半小时车程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塑形厂。这里虽然规模不大，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能源密集型工厂：8个锅炉几乎日夜不停地工作，将产品生产出来交付给客户。

但是自从俄乌冲突爆发之后，这里就饱受能源价格上涨的困扰。2022年之前，工厂的年电费大约为8万欧元；而在2022年之后，成本翻了一番。因此，尽管客单价在上涨，但实际利润率反而下降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欧洲大地上蔓延开来。作为欧洲制造业最强的国家，德国已经陷入了预计持续至年底的经济衰退。即便是大众这样的德国制造代表，也在筹划着关闭本土工厂。

整个欧洲的能源密集型产业都在走下坡路，工厂关门，企业裁员。

糟糕的经济让政策制定者发出了生存警告——他们说，如果情况不改变，欧洲工业将萎缩到无关紧要的地步。周一，欧盟经济大师、前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也发出了类似的可怕预警，他利用高昂的能源账单来证明进行大规模改革的必要性。

欧盟显然是认可这一观点，并已经开始做类似的准备。欧盟最高执行官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称，德拉吉加速欧洲绿色产业的提议“基本上与我们推动的想法相同”。

但留给欧洲的时间不多了，海外竞争对手正在蚕食市场份额，高耗能技术（电动汽车和AI）则让电网不堪重负。

新常态

2022年9月的北溪管道爆炸意味着欧洲天然气格局再也回不了头。

表面上看起来，欧洲比预期更好地躲过了俄乌冲突带来的能源危机，许多国家都找到了新的能源来源。不过，居民能源供给的维持，主要还是依赖于工业能源消费的减少。

冲突爆发之后，能源价格持续上涨。现在虽然比2022年的最高点有所下降，但依然高于2022年之前的水平。国际能源署估计，到 2023 年，欧洲的电力成本是美国的两倍。

即使在能源危机最严重的情况下，今年的天然气平均价格也大约是 2019 年的两倍。

上图是2019年1月至2024年9月期间荷兰TTF（欧洲大陆主要的天然气贸易中心）提前一个月的月平均价格，以欧元/兆瓦时为单位。

德国是欧洲最重要的制造业所在地，也是主要的电力消费国。在德国，1月至7月的电力批发价格为67.6 欧元/MWh，而2019年同期为38.3欧元/MWh。

以下是德国随时间变化的月度批发电价。欧洲价格范围以较浅的阴影显示。

液化天然气（LNG）进口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来自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2022年，随着价格飙升，欧盟在液化天然气和天然气进口上的支出远高于往年。

以下是2021年至2024年第一季度欧盟进口液化天然气和天然气的月平均值（以十亿欧元为单位）和以百万吨为单位的进口量。

LNG让欧洲免于受冻，代价就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目前欧洲LNG的价格是美国本土天然气价格的4到5倍。

值得庆幸的是，欧洲有能力付出非常高的代价。

多年来，欧盟——特别是德国——信任俄罗斯为欧洲工业提供动力。现在，欧洲工业反而被来自美国和中东的燃料所束缚。

能源密集型化学品和金属生产受到价格较高的电力和天然气的打击最为严重。下图是欧洲主要工业部门的制造业产出，其中2021年数值为100。数据根据季节和日历进行调整。

停产倒闭

Christoph Keim一直以他的塑料成型公司为傲。但是在2022年能源价格飙升之后，公司不得不重新考虑生产的问题。一些利润率太低的产品已经停产，但他还要进一步裁员。

“作为一个工业国家，我们需要价格合理的电力。如果价格太高，没有人会投资，也不会有人消费。”这位企业主说。

目前，德国工业生产稳步下降，除开新冠疫情时期，现在徘徊在10年低点附近。

自能源危机以来，全球最大的化学品生产商巴斯夫（BASF）股票市值已缩水三分之一。主要钢铁生产商蒂森克虏伯（Thyssenkrupp）已经关闭了一家工厂，并正在削减产量。

这些行业是现代社会的基石——制药、微芯片、水净化、汽车。几乎所有东西都需要化学品或钢材。

“德国目前在欧洲的经济活动或表现方面显然落后。”市场数据提供商Energy Aspects的基本面主管Samer Mosis表示。“从长远来看，这确实使该国在全球工业秩序中的地位受到质疑。”

法国和意大利的工业产出也低于2021年的水平。根据欧洲工会研究所 （European Trade Union Institute）的分析，自新冠大流行以来，欧盟总共失去了超过800,000 个制造业工作岗位。

“能源价格现在是一股逆风。”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首席德国经济学家奥利维尔·拉考（Olivier Rakau）说。“从商业角度来看，没有充分的理由在欧洲生产某些东西。”

2023 年，德国的工业生产占欧盟总量的四分之一以上，几乎是第二大国意大利的两倍。下图显示了欧盟各国已售工业产品在欧盟中的份额：

在德国，近年来能源密集型行业的产量下降速度超过了整体制造业的下降速度。下图是能源密集型行业和整体工业生产指数值对比，2021年数值为100。

阳光普照？

随着工业的衰落和廉价天然气时代结束，绿色倡导者抓住机会推动他们首选的解决方案：可再生能源。

自从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政策和必要性的酝酿使欧洲的无碳能源激增。去年，欧盟44%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高于战前的37%。 尽管关闭核电站的决定受到了严厉的批评，但德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风能和太阳能。

虽然美国最近因其《降低通货膨胀法案》赢得了绿色倡导者的赞誉，但欧盟的碳排放交易计划已经有近20年的历史。这导致了电价的上涨，但也对遏制排放产生了真正的影响，每吨碳排要支付的成本大约是60欧元。

但是，Christoph Keim——一个普通的企业主——表示，布鲁塞尔逐步淘汰传统内燃机汽车的计划是一个错误。碳税正在拖累企业。绿色转型正在使人们变得更加贫困。

他看着屋顶上的光伏组件发出困惑：太阳能是投资，投资回报是什么？

2个月前，Christoph Keim的屋顶光伏项目安装完成。几年前Keim第一次考虑安装太阳能电池板时，它们的成本为150,000欧元。两年后，当他决定继续投资时，他们已经跌到了90,000欧元。Keim估计，他将在八年内通过向电网出售电力来收回资金。

不过，可再生能源并不是工业的灵丹妙药，至少现在还不是。

虽然可再生能源设施正在蓬勃发展，但它们不会“让欧洲结构性地降低其电力成本……在2030年代中期之前。”Bruegel智库的产业政策专家Simone Tagliapietra说。

目前，太阳能是增长最快的可再生能源。廉价的组件无处不在。对于客户来说，这是一种具有成本效益的商品。对于政客来说，这是令人焦虑的。没有类似的国家支持，欧洲的太阳能制造商正在萎缩，而中国现在几乎完全控制了欧洲大陆的太阳能设备。

“目前，中国供应了欧洲95%的太阳能供应，”能源和清洁空气研究中心（Centre for Research on Energy and Clean Air）的分析师贝琳达·沙佩（Belinda Schaepe）说。“这在短期内不太可能真正改变。”

适者生存

解决这些难题现在是欧盟的首要任务，它本周公布了新的高级官员名单。

德拉吉为重置欧洲的经济政策做出了宏大的宣传。整个欧盟必须团结起来，分享更多的资源，彻底重新思考其能源市场，并向未来的工业投资数十亿美元。

“否则就会很痛苦。”当被问及他的报告是否有效地传达了“To BE or Not To BE”时，他打趣地笑着说。

冯·德莱恩站在德拉吉旁边，宣布她对这一愿景的忠诚。她说，该报告呼吁大规模投资有助于减少碳排放和大幅降低能源成本的行业，这已经“反映在”一项正在制定的立法提案中。

该法案被称为“清洁工业协议”（Clean Industrial Deal），是冯德莱恩在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第二个任期的前100天誓言的一部分。这在布鲁塞尔引发了一场激烈的游说期，因为行业和倡导者争先恐后地将他们的优先事项纳入立法。

首先，专家和工业界一致认为，欧洲的电网已经过时、连接不良，并且缺乏足够的过剩能源储存——德拉吉周一点名了这个问题。破碎、老化的设置使得从可再生能源的成本效益中受益变得更加困难，可再生能源往往无法得到高效率应用。

然后是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即如何优先考虑本土行业。欧盟历来是自由市场的冠军，但现在却需要对廉价的绿色进口产品征收关税，并确保只有欧洲能源公司才能获得政府合同。

德拉吉敦促对某些行业进行保护，鉴于欧洲历史上是“世界上最开放的经济体”，这是一个必要的转变，它“比其他经济体更脆弱”。

“当然，中国可以提供实现我们的气候目标的最便宜的途径。”德拉吉说。“但这也对我们清洁产业的发展构成了威胁。”

与此同时，任何延误都意味着更多的工作岗位流失，更多的行业离开欧洲——欧洲项目的希望也就更少了。在最近的法国选举中，极右翼政党国民集会（Rassemblement National）的明星乔丹·巴尔德拉（Jordan Bardella）将法国的高能源价格归咎于德国。

“去工业化目前正在进行。”欧洲化学工业委员会总干事马尔科·门辛克 （Marco Mensink） 说。“如果现在的情况继续，我们就坚持不下去了。”

欧盟的根源是重工业，1951年成立的欧洲煤钢共同体就是欧盟最早的前身。重大的工业衰退在象征和经济上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大多数经济体的预算赤字都在爆炸式增长。”一位焦虑的欧盟外交官说。如果欧盟不能降低能源价格，“福利国家就岌岌可危，军事和国防能力也岌岌可危”。

简而言之：“如果我们不够快，我们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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