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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出轨,还反过来埋怨都是因为她不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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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贱男人

1993年7月,南省大学内随处可见捧着书本认真复习的学生,临近期末考试,不管平时人不认真学习,到了期末的这几天,个个都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把一学期的内容在短短几天内都给塞到脑子里。

陈今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占座位,午饭和晚饭都是去离图书馆最近的三食堂吃饭,也不回宿舍休息,在图书馆能待到被管理员赶出去。

背着书包踏着昏黄的路灯回到宿舍,路过403宿舍时,听到里面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笑,期间提到了黎行一。

脚步一顿,还是继续往前,停在了405宿舍的门口。

“回来了,又学这么晚啊。”秦雪梅过来开门,习惯性地仰着下巴打量人。

陈今刚应了一声,不出意外的,又听到秦雪梅阴阳怪气道:“天天早出晚归的,陈今你不会是怕我借你笔记用才出去复习的吧?”

这边的宿舍楼是新楼,她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学生,修建时就是按六人寝的规格修建的,所以比起旧宿舍楼的八人寝、十人寝,这里算得上是宽敞。

405的六人,都是中文系的学生,还都是一个班的。同班的学生住在一起,是能让大家的联系密切,也容易拉近关系。但要是性格不合的人凑一起,可真是太难受了。

宿舍里就秦雪梅最事多,她只和家境富裕的杨茜能好好说话,对上其他人,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看着特别讨人烦。

杨茜极少回宿舍住,她家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是不稀罕来宿舍和大家挤的。而剩下的四个人里,陈璐和陈今在学习上是竞争关系,排名不相上下,都想争特等奖学金。梁小玉不管是在班里还是在宿舍,都是沉默寡言不出众的隐形人。还有个大大咧咧马大哈一样的孟胜男。

陈今读了三年大学下来,和宿舍的人都没能成朋友,倒是和住404宿舍的林欣然关系不错。

宿舍的其他人都太了解秦雪梅的性子,不吭声还好,但凡是出声说了一句,她能有十句等着回。骂不完,也不能打人,无视她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陈今从来不惯着她。

当即回了过去,“借你看也是浪费,反正你不是要补考就是重修。”这话可谓诛心了,秦雪梅挂了好几门课,要是毕业前拿不到学分,延毕是妥妥的。

“啊!你咒我?”

“你那水平还要人咒啊?烧香求佛,佛祖都要说我多此一举。”

陈今直接无视她的怒脸,放好书包收拾东西就去宿舍走廊尽头的淋浴室洗澡。

洗澡回来,宿舍里多了个外来客,是秦雪梅的老乡宋佳佳。不过宋佳佳是物理系的,因为物理系女生少,凑不够一个宿舍,就分到了其他专业有空余床位的宿舍里。宋佳佳就被分到了403和中文系的女生一个宿舍。

因着她与黎行一是同班同学、与秦雪梅是老乡的关系,陈今和她也算是面熟。

这两人凑在一起都没什么好话,她猜想她们肯定是要说她和黎行一的那点糟心事。

果然,宋佳佳看到她就明知故问:“陈今,黎行一好兄弟说他准备要订婚了,真的假的啊?你们谈恋爱谈了三年,虽然分手了,但怎么也还是朋友,你应该知道吧?”

宿舍悉悉索索的声音突然消失,在床上躺着的舍友们默契地没吭声。

陈今把脸盆往床底下一塞,回头盯着宋佳佳看,直看到她心虚不敢对视,轻嗤了一声,“你是黎行一的狗啊,分手了还要跑来吠几声。”

“你!”宋佳佳被气得脸红,伸出的手指被陈今拍了下去,“我和黎行一分手是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狗叫。大二上学期你给黎行一写的情书还在我那呢,你不会是因为没追到黎行一恼羞成怒来找我麻烦吧?黎行一订婚要是请我的话,刚好,顺路把你写的情书交给人家未婚妻。哟,这就哭了?啧啧~”

“你乱说什么?!我才没有写什么情书!”宋佳佳尖叫道。

“噫,你的声音好难听啊。”陈今耸耸肩,“你写的东西你自己心里有数,要不我拿出来送去你们班让你同学比对下笔迹?”

秦雪梅拉了一把怒气上头的宋佳佳,不满地朝陈今道:“陈今你也太咄咄逼人了吧,不就是写封情书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又没真的和你抢。”

“明知别人有对象还要写情书,也就你这种人才觉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陈今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抛出一个炸弹,“怪不得你好几次跑去杨茜男朋友面前献殷勤,人家不想搭理你还拿杨茜当借口贴上去。”

“啊!陈今你乱造谣!”秦雪梅下意识地看了眼杨茜的床位。

陈今笑嘻嘻地摇头晃脑,那小表情要多气人就多气人,“你说是造谣就是呗。反正上周三不是我借口杨茜复习要借资料,嘻嘻,你们慢慢聊,我去睡觉啦。”

秦雪梅和宋佳佳气得呼吸急促,看着陈今爬上上铺后把窗帘一拉,直接隔断了她们的视线。她们气,但又说不过陈今,而且陈今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就是很气人。

等她们两个出去,宿舍门被重重甩上,宿舍里又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其他三个闷不吭声的舍友内心:卧槽!卧槽!

过了好一会儿,孟胜男探出个脑袋往上铺看,“那个,陈今,宋佳佳真的给你对象,啊不是,前对象写情书啊?还有秦雪梅,想撬杨茜的墙角?”

另外两人齐齐往陈今的床铺看过去。

“本来是猜的,现在发现是真的。”

大家又沉默了:“......”

陈今气人,是有点本事的。

但陈今心里还堵着一口气。

她和黎行一都是省会榕市人,高中考进市三中成了同班同学。只不过黎行一家是市区的,她家在郊区农村。高考毕业后他们才开始谈对象,一直到今年的五月份,总共谈了三年时间。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没在同一个学院,平时也不是经常都在一起,而且他理工科专业大多数都是男生,也就和他班上的同学走得不近。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黎行一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他们都是重学习的人,她就没多想。哪知道五月份她和林欣然去市区看电影,正巧遇到了黎行一和他们物理系系花搂搂抱抱,两人亲近得很。

当时她冲动了点,直接过去找黎行一对峙,结果反过来被黎行一说她不上进。

做错事还得把锅甩别人头上,陈今觉得没有继续深造的必要就决定放弃读研,黎行一自己想继续深造,劝过她,但没成功。没想到这被他当成了劈腿的借口。

想着也算是借这件事看清了黎行一,陈今当时抽了他几巴掌就说了分手。结果黎行一现在谈的那女后来又找上她,说她扒着黎行一不放就是看黎行一家是开公司的就想攀高枝。

要是私底下来说,陈今都没那么生气,那女的偏偏还得去她班上,堵着下课的时间去当着同学的面说。当时陈今就给同学宣扬了一遍“脚踏两条船傻逼男和知三当三傻逼女”的故事。

这俩癫公癫婆凑一起也是挺好的,但她现在因为这两臭傻逼有点不太顺。

连着考了三天终于考完,大学四年的课程学习总算可以先画个逗号了。

林欣然考完就和她一起往宿舍走,“我下午去我姑家喝喜酒,不能和你一起回了。”

“没事,我自己回。”林欣然家以前住在郊区,她们一起回去能有一大段路顺路。但到了大二开始,林欣然家里的生意有了起色,就搬家到了市区,她们同路的路段就只有一小段了。

“你真决定放弃保研资格啊?”

他们专业有四个保研名额,按成绩排名,陈今肯定是榜上有名的。但她不打算继续读研这件事也就和家里、林欣然、黎行一说过。她要是放弃保研,林欣然就刚好能替补上去。

陈今肯定地点头,认真道:“我是没打算继续读下去的。但是我想留在学校当辅导员。”

林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想继续读研的,想着要是陈今确定不读研,那她就能拿到一个保研名额,保研总比考研要容易很多。

“你成绩好,申请留校当辅导员应该也容易。宋教授不是还说,有意向的同学可以考虑留校当辅导员吗?”

陈今叹气,“黎行一现在女朋友的表舅是院里的副院长。”这还是分手后在学校里不小心碰见黎行一时他说的。

这贱男人,劈腿也就算了,还可能耽误她以后留校工作,当时那几巴掌真是抽得轻了。

“那你暑假要找单位实习吗?可以去我爸的公司,不过我家就是个小公司。”

“我暑假应该没空实习。”陈今解释道:“去年我舅怂恿我妈加盖了三层楼,家里房子还空着没装修。还有地里头的果树什么的,我都得回去收拾了。”

说起这些事,她脑壳就疼。

她家是在榕市南城区郊区下面的桥东村,和郊区中间还隔着个桥西村。桥西村附近有工厂,所以那里的家家户户都盖高楼出租房子。当然,桥西村盖高楼不全是为了出租,而是一直有传言说要拆桥西村。既然要拆迁,那可不得使劲盖?!

陈今家所在的桥东村也搞出租,但因为距离远一些嘛,租金就比桥西村的低三分之一,甚至低一半。

她爸老家是在桥西村,不过他和她妈早二十年前离婚后就搬到了市里住。而她妈离婚后就带着她回了娘家桥东村。

87年那会儿开始,家里陆续起房子,一直到去年92年初,家里已经盖了两栋三层高的楼,去年3月份,开建筑公司的大舅一个劲地怂恿她妈把房子往上盖,当时她妈想着盖出来了租出去也行,就把两栋楼都给加盖了三层。

原来家里都挺好的,她妈在家收租,在前院盖了间屋开着小卖部,地里种了十亩的果树平时请人打理,杂七杂八的进项加起来,她家一年也有五、六万的收入。虽然加盖房子花了这几年的大半积蓄,但都是能继续挣的。

不幸的是她妈在去年年底突然生病没了。这不,家里就剩了她一个。

这学期开学前她想把家里的果园承包出去,被大舅给拦下来了,甚至还让她找人把家里的空地都给种上了桃树,家里的小卖部也不让她租出去,而是让她请人来帮忙看店。

所以说她这个学期为什么那么忙啊,都是她好大舅给她找的麻烦事。

林欣然都忍不住同情她了:怎么会有这种舅啊?!

回村

从南大到桥东村,在东门出发,先坐21路公交车到南客运站,再坐8路公交车到桥东村。21路公交车是从大学城出发,车次多,但8路公交车有时候得等一个小时才有一趟。顺利的话,三个小时能到家,中转候车等久的话,四个小时才到也是正常。

陈今这学期半个月回家一次,主要是为了收房租和去看家里的果园、小卖部,每回去一趟就搬一点冬天的厚衣服,现在宿舍里剩的就只有夏天穿的了。

虽然南大是南省最好的大学,但现在毕业就业情况不比前几年了,学校也不能完全决定学生毕业后的去向,现在在试点“双向选择”的就业。而且改革开放后,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这几年更是势如破竹,发展得如火如荼,反倒是不少国营企业走了下坡路。像她们专业工作了的师兄师姐也透露过,进私企的工资比进国企高一截。

她是没怎么考虑去私企的,原来家里就她和她妈两个,虽然现在只剩她一个了。以前她妈就常念叨,家里出租房的收入足够她日常生活了,再找个稳定的工作正正好。

所以,她是想毕业后留校当老师的。学校行政处没那么好进,但当辅导员还是可以争取的。

谁知道!

正郁闷呢,抬头就看到黎行一和他现在的女朋友白翎。

她没想着上去补几巴掌,黎行一却想发癫,开着他爸送他的新车故意停到她面前,摇下车窗,越过副驾驶位上的白翎,装模作样地问:“陈今,我开车送你回去?”

白翎看看陈今脚边的旅行袋,再看看陈今扭向一边的侧脸,心里得意,“对啊,陈今,你坐公交车回家要好几个小时吧。住村里是不太方便......哎?”

“好啊。”陈今直接拎起行李袋,两步上前去拉后座的车门,大力地拉了好几下没拉开,又砰砰地拍了几下车门。冷笑一声,走到副驾驶门旁边,弯腰看向车里脸色难看的黎行一,再看看气恼的白翎,“你们两个癫公癫婆,一个劈腿,一个当小三,得意死你们了吧?没事就绕着我走,知道了吧?下次再来我面前发癫,看我抽不抽你脸。”

又砰砰地拍了几下车子,“好好开车啊,你们两个短命鬼别搞车祸连累别人。”

黎行一脸色不好看,但对陈今这个态度显然接受良好,毕竟陈今读高中的时候就这样,只不过她就高一的时候发威了两次,别人就不敢惹她了,后面的两年她一心学习以至于他有点忘记了她以前的样子。

但白翎是还没吃够教训,不然她今天都不敢凑上来。一次在市区万民商场,陈今逮着黎行一抽了几巴掌。还有一次是她故意挑着下课时间去堵陈今,被陈今骂到哭着跑。

这不,被凶着脸的陈今劈里啪啦骂得根本说不上话,他们两个自小家庭条件好,就算骂人都是拐着弯的来,哪像陈今,嗓门音量拉满,怎么直白怎么来,口头禅就是“癫公癫婆”。

“啧,哭哭哭,装什么无辜装,看你这脸晦气死了。”陈今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自己非要凑上来,吵不过就红眼睛皱眉头。也就是她脾气好,还是骂几句而已,她家隔壁的周大婶遇到癫公癫婆绝对不多说一句话,撸起袖子就是照着脸抽、挠、抓。

黎行一怒瞪过来,想要帮女朋友出气,但陈今拎着行李袋就往后跑。

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气得他脑瓜子嗡嗡嗡的全是陈今的声音:癫公癫婆!

想嘲讽陈今不成反而受了气,白翎转头就把气撒到了黎行一头上,“你就看着她骂我?你是不是还想着和她一起?你说啊,要是你还念着她,干脆我们分手算了。当初是你家的人找过来的,还说你单身,结果呢,你妈当时说的早分手了就是骗人的......”

“我们那时候确实是要分手了,本来早该分了的,但陈今妈妈去年年底走了,怎么也是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总不能在那种时候还和她提分手。对不起啊,今天是我的错。但陈今就是这个脾气。以后我们看见她远着点就是了。”

“凭什么要我避着她啊,她是什么东西!给我等着,她不是想留下来当辅导员吗,我回去就跟我表舅说,就她这种人凭什么留在学校当辅导员啊?陈今,陈今,啊!”

公交车开过去时,陈今还探头出来朝她扮鬼脸“略略略”,气得白翎浑身发抖。

售票员看到了凶巴巴地怒喝:“不准把头探出窗外!那位女同学,你怎么回事?”

陈今坐回去,乖巧地朝售票员认错,说自己是看到同学了才这么激动。虽然售票员就专门坐在她旁边盯着,还说教了半小时,但陈今都没半点不耐烦。

车上的乘客看她态度端正,人长得也乖巧,就帮着说话:“她知道错了,年轻人嘛,知错就改,给她一个机会啦。”

到了下一个站,刚好是医科大学,十几个学生涌上来,售票员不得不挪位置,陈今的耳朵终于清静了下来。

大学生城在北城区郊区,市里有一半的工厂开在南城区郊区,她每次回家,都是一次跨越榕市的“跨城行动”。

南城区郊区有一段路,两边都是工厂。再往前开,就到了桥西村,这里的房子修建得像是一个个水泥盒子叠到了一起,宅基地就那么多,但家家都起满了房子,租这边房子的多是郊区工厂的工人,也有市里工作但工资不高的工人。

南省重家族,一个祠堂宗族下的互相抱团做生意,年节不回来拜祖宗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陈今跟着妈妈过,但每逢家族聚会、祭祖这种大事,住桥西村的爷爷奶奶也会打电话叫她过去,喊十次能成功把她喊过去一次,但凡她回去,爷爷奶奶家就没不鸡飞狗跳的。

桥西村的那些三姑六婆私底下都管她叫“惹事今”。

公交车开过去,她还看到她爷爷奶奶家的那栋新贴了瓷砖的楼呢。

下午一点从学校东门出发,到桥东村村口时已经是四点半了。

她家离村口近,下了车也就走个三、四分钟。

桥东村现存的拢共只有十八户人,这全部都是姓陈的。

没错,陈今是跟着她妈姓的。当时出生时没上户口,还是她爸妈离婚后才上的,本来她妈要取个“念”字,但那时候给上户口的工作人员看岔了,上成了“今”。

要不然,桥西村那也想不出“惹事今”这么有指向性的花名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那两栋楼上面三层光秃秃的样子,建成后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铁栏围出来个院子,院子前头还建了间平房,那是家里开的小卖部,现在找三舅妈的外甥女田苗看店,每个月给一百块钱的工资,吃住都是在三舅妈家。

她家左边是大舅陈文强家,原来只有一栋两层高的精致小洋楼,在桥东村是独一份的存在。去年三月份,大舅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回来就把小洋楼给推了,重建了两栋六层高的楼出来,只装修了底下一楼的房间留给自家人住。

大舅家的两栋楼占地面积比她家的都大,原来的花园小院也没了。这件事是先斩后奏,等大舅妈知道后,两人吵架吵了两个月,差点就闹到离婚那一步了。

大舅劝她妈加盖楼层,当时也费了不少劲,她家里存了好几年才存下来十万,她妈是打算给她在市里买套房的。但大舅听到消息说政府在93年可能要在桥西村建工业园,虽然拆不到桥东村,但他们多建房,桥东村还能借着临近工业园的优势建房出租。

村里跟风加盖房子的还有6户,都是早有打算要盖新楼的。

那6家盖了新楼早就装修好开始出租了,只有陈今家和陈文强家,盖好的房子就放着,现在都没装修呢。

这也情有可原。陈今家剩她自己,平时还要上学,暂时没空忙活家里的事情。至于陈文强家,盖房花了不少钱,建筑公司那边的尾款被拖着,还得给工人发工资,钱不趁手,这里的装修就给耽搁了下来。

村里有人说他们两家是白浪费钱了。

“陈今放假了?”周大婶正在小卖部里和田苗唠嗑,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人也能聊得津津有味。

田苗起身看了眼,喊了声“三表姐”,然后道:“我二姨说让你今晚去家里吃饭。”

“好,知道了。我先回去放东西。”

陈今是和三个舅和两个姨家的姐妹们一起排行才排到“3”的,大舅家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二舅家就一个表姐,三舅家一个表哥一个表弟。三舅是她妈的堂哥,三舅爸妈和她外公外婆是亲兄弟,走得近关系也好,和亲舅没什么区别。除了三个舅,陈今还有个两个姨,大姨是她妈的亲姐,二姨是她妈的堂妹。

整个桥东村,都是一个老祖宗分出来的,家家都有点亲戚关系,姓陈的内部都听团结的。年初她爷爷家那边想把她户口给迁回去,遇上她大舅那个暴脾气,差点就演变成桥东村和桥西村集体斗殴。

她亲戚很多,但也就集中在桥东村和桥西村了。在桥东村是“别人家的孩子”,在桥西村是“惹事今”。

嗐!

陈今从包里翻出家里一楼的钥匙,家里两栋楼中间只搁了一米宽,除了左边那栋楼的一楼是留着自家人住的,其他的全部都是用来出租的。

出租的房子也不是一直都能出租完的,有时候有人退租了,得等上一段时间才有人租进来。他们不可能花钱打广告,也没什么宣传手段,新租客大多是老租客给介绍过来的。

虽然她们这出租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租金便宜,但上班距离远,来租房的人就远不如桥西村的多。

自家住的这边一楼装了两扇门,开门进去,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公卫,客餐厅一体,特别宽敞。家里四个房间,她的卧室和书房是邻着的,主卧是她妈住的,里面的摆设还维持着原样,空着一间客房,大姨一家回来过夜就住她家里。

家里大到沙发冰箱,小到筷子调羹,都是她和妈妈商量着陆续添置的,有的用了好几年了。

以前不觉得家里宽敞,现在发现到处空荡荡的。

进门时顺手拍了下门口鞋柜上的白色小狗玩偶,它会发出“回来了回来了”的声音。

把行李袋拎到卧室里,然后去她妈房间在大衣柜最底下那层摸了一会儿,才找到可以往下按的机关,底层的木板就弹了开,里面是个长方形的铁盒子。

铁盒子里是她的家底,户口本、房产证、两份宅基地证,两本存折,一本存折在今年上半年陆续存了钱进去,里面现在有一万五,还有一本存折只进不出,从82年开始往里存钱,停在了去年十一月份,十年下来存了两万三。

她能用的也就这三万八了。

多盖出来的六层楼,三万八装修不完哦,而且桥西村的拆迁还是没风声出来,她怕装修出来了没那么多租客。

收拾了下家里,给换了新床单,陈今就去小卖部跟田苗对账,缺货了的要进货了。

平时田苗都是去陈今三舅妈家装了饭带到小卖部里吃,晚上八点才关店门回去。今天陈今让她提前把店关了,吃了饭再过来。

“二号楼住301的租户问新盖的楼什么时候装修,他有几个朋友想来租房。三表姐,家里的新房啥时候装修啊?”

“没钱,先放着吧。”陈今说着回头道:“苗苗,你现在说话一股东北音。”

田苗叹气,幽怨地瞥了眼一号楼的方向,“一号楼204住了对东北夫妻,晚上下班吃了饭没事就出来小卖部唠嗑,把我给带拐了点。”

“啧啧,一号楼现在住了三户东北来的了。”她都不敢想,要是这些人下班凑到一起,一号楼就要变成“东北味”了。

去隔壁周大婶家的果蔬店买了个大西瓜,沿着宽敞的村道走个五分钟就到了三表舅家。三舅家宅基地小,只起了一栋楼,前两年就盖到六楼了,所以大舅想怂恿三舅继续盖房也没地折腾。

三舅妈在厨房里炒菜,表弟陈永安在屋里玩小霸王游戏机,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下,激动地招手,“三姐快来!”

这套小霸王游戏机还是陈今的,是她妈见她不爱看电视所以给她买了游戏机,结果她不爱玩,便宜了陈永安。

“你和苗苗玩吧,我去厨房帮忙。”把大西瓜放冰箱里,陈今就挤进了厨房。

三舅妈没让她上手,说快好了。

“刚看到三舅扛锄头出门,去干嘛呢?”

“看他的桃树呗还有啥?也不知道你大舅怎么想的。”

得,又一个被大舅忽悠种植桃树的。

“那几块空地是靠近桥西村,但人家桥西村拆迁哪可能拆到那头去?”想着跟在桥西村后头蹭汤喝?要她说啊,就是白费力气。

“对了,你家新盖的屋子什么时候开始装修?”三舅妈低头忙活,嘴巴也没个停歇,“你要是不够钱,家里还能借你一些。既然都加盖了,不能老空在那,浪费钱。好在你这学期不用去上课对吧?那还能在家里看着。不过啊,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忙,就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到时候我们也好帮衬。”

“啊对了,你爷打过电话来,说村里开大会,让你回去吃饭顺便认认人。”

“我又不跟他们姓刘,我不去。”

三舅妈瞪了她一眼,“干嘛不去?最近到处都在传桥西村拆迁的通知要下来了,你不姓刘但你爸姓刘啊,要是拆迁了,怎么也得有你一份。”

看来桥西村是真的要拆迁了啊。

陈今笑道,“这样啊,那我就去呗。”

桥西村是大村,本地人的数量是桥东村的三倍多,更别提桥西村家家户户都建了楼房用来出租,租房的外地人一涌进来,桥西村的人就更多了。

而桥西村里的大姓是“刘”,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姓刘,村里的刘家祠堂都比别人的宽敞大气。

陈今回来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她爷爷的电话,让她明天中午一定要过去吃饭。还特意提了她那在省师范大学教书的爸也会回去,说一家人就得常联系才有感情。

真不怪她大舅一提到她爷就说是“老不死的”,活那么大岁数了,说的话都不过脑子。

她是二十二岁,又不是两岁,还需要个爸?癫的!

家里的钱不够搞装修的,陈今也就没什么事情要忙活,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就随便找了套运动服换上出门。

出去等车不好等,本来她想自己踩单车过去,三舅说天气热,要开摩托车送她。红色的、看起来贼重的摩托车,发动时都是“轰轰轰”的声音,她有次不小心碰了下刚停好的摩托车的排气管,烫得面部扭曲。

看她两手空空出门,向来老实好说话的三舅道:“去拿箱牛奶,要不就去买点水果。空手去,多不好看。”

陈今看看自己的穿着,不啊,她觉得挺好看的。

但她拗不过三舅,只能回头去自家小卖部拎了箱牛奶出来。见三舅要伸手接,陈今避过去,“我抱着就行。”

见三舅没执着要把牛奶给绑到车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南省榕市附近的农村很少有种田的,不是种蔬菜就是种水果,采摘了送到市区去卖,比单种粮食更能见钱。从桥东村过来,公路两边有好几处果园和大型菜园,还有鱼塘。

七月的温度不是说笑的,出去爆晒一天能晒掉一层皮。陈今坐摩托车后面还撑着伞,热风呼呼地往她脸上招呼。这种天气开村大会,不知道桥西村的村长怎么想的,换成是桥东村的......算了,桥东村的村长,她光满爷就不是这种蠢的。

她都能想得到光满爷的那懒洋洋的模样和语气:“有什么事不能晚上不晒的时候说?”

车子停在桥西村的村口,陈今一手拎牛奶一手撑伞,“三舅,回去我等公交车就行,您回吧。”

三舅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等她走出去几步了还是把她喊了回来,语重心长交代道:“去你爷家不想说话,不说就是了。少跟你大舅学,动不动就说人家癫。行了,去吧。”

陈今:“......哦。”

现在说不学就难搞了。八零年到八七年那几年,她大舅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去南边特区工作,为了好融入,就学了当地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骂人的口头禅从“大颗呆”(大呆瓜)变成了“你个癫公,你个癫婆”。

最开始被大舅带偏的是大舅家的表哥表姐,但她天天跟着表哥表姐跑嘛,慢慢地也被带偏了。只不过表哥表姐们没糟心亲戚可以施展,所以显得她像大舅口头禅的亲传弟子。

目送三舅调头远去,左看看右看看,去近村头的垃圾堆,手里的“牛奶”甩了过去,轻飘飘的落下一个空纸箱。

不是她对桥西村有意见,桥西村的环境卫生真是令人堪忧,垃圾随便扔,有的排水沟堵住了臭烘烘的,村里的房子建得不美观。人也讨厌。

呐,她一进村,住她爷家对面的大婶们就看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爷,奶。”陈今一进屋就喊人,至于屋里其他的亲戚,她就点点头略过去了。她爷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就这些亲戚拖家带口的回来凑热闹,伯父伯母姑姑姑父什么的就不说了,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一堆,不少还成了家,一年见不着一两次,她哪分得清谁是谁啊。

至于坐沙发上的她爸那一家四口,她更是懒得问。

至于有人问她怎么空手来,她不答反问:“你家工作的那几个买了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都没开始工作呢,平时也没用他们老刘家的钱,凭什么给他们孝敬东西。她能来就算给面子了,买个锤子。

就她这样“目无尊长”的态度,在刘家的亲戚里都是出名的。但大家都还算识趣,知道她不待见他们,都不往她跟前凑。

但这次不一样,村里上午开了村大会,村长的意思是让大家这段时间把村里的卫生环境给整改好,还提到了市里真的要建工业园了。

虽然还没个正式的通知下来,但这会开得大家心潮涌动,个个琢磨起如果拆迁的话自家能拿到多少钱。

至于抓紧时间去建房的?很少,从四年前开始传政府要在桥西村建工业园开始,四年里能建房的宅基地都建得差不多了,还没建起来的,那就是缺钱的实在没法建了。

这不,这些早早过来去听了村会内容的亲戚,钱还没到手,已经琢磨着防范陈今来跟老爷子要钱了。

“陈今,爷爷都说让你把户口迁过来了,趁现在还没限制户口迁入,你还是抓紧办了吧。到时候还能分到一笔人头费。”

陈今看了眼说话的人,看着不太熟,貌似是她哪个伯家的堂哥。

就她知道的,这家里的房子和宅基地可都在她爷奶手里呢,不说三个姑姑家了,三个伯加上她爸四家,四个小家的人都不少,她三个伯可都是有孙子孙女的人了。别看他们现在兄友弟恭的,要是真拆迁了,这些人都还有得闹腾。

可能她爸和后妈甩不下脸来争,但肯定不高兴。

“我怕我真迁回来了,到时候你得哭和你争家产的又多一个。”

陈今这话一出,好几个长辈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他们光顾着开心拆迁能拿钱了,但这个钱就那么多,要是分的人多了,那摊到自己手里的不就少了?

这么一看,自家四栋五层高的楼房,其实还不如那些只有一栋楼但人少的。而且这些人心里有计较:

家里起房子我出钱出力,还是长房,我就该拿大头。

我给家里的钱最多,我怎么都得比他们多吧?

爸妈平时在家是我们照顾多,应该我们拿大头。

家里四栋楼正好四兄弟分刚刚好。

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没说出来,但陈今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以后的热闹不会少。

刘老头这时终于发话了,耷拉着嘴扫了一圈回来的儿孙们,沉声道:“拆迁分到钱了,该给你们分的都有份。”看了眼坐小板凳上拆饼干盒的陈今,“只要是我老刘家的子孙,都不会少。”

“小今也一样。”

陈今乐了,假装听不懂老爷子特别强调的那句“只要是老刘家的子孙”,笑嘻嘻地回:“那我提前谢谢您啊。”

她这不客气的样子惹来了好几个白眼。但陈今是谁啊,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吃饼干,还问刘老太要饮料。不像其他孝顺子孙,他们是把东西送到陈老太面前,她是等着刘老太给送到她面前。

刘时笙看不惯,想开口教育,被老婆江子君给拉住,小声道:“你爸妈乐意惯着,你少管。”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儿子,眼神警告他们不准跟着陈今学。

江子君是在刘时笙离婚后才和他在一起的,自认没什么对不起陈今的,但凡是回来老家遇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打招呼的。

他们夫妻两个都是高校里的老师,平时收入也还不错,但想要生活水平再往上拔,那就没办法了。她娘家条件一般,公公婆婆以前拿着租金不止他们家,所以他们能得到的支持不算多。但现在村里传出拆迁的消息了,老家这里四栋楼出租,还有在村里的田地,凑一起应该能拿好几百万。不说多的,分个二、三十万给他们,都够他们小家换套大的房子了。

榕市是南省省会,市区的房价年年往上攀,他们是占了时代的便利,才买到了一套四十平的单位房。

现在大家都向往把孩子送出国深造,要是分到多的拆迁款,他们也打算把孩子送出去镀金。

刘老头问起陈今毕业工作分配到哪个单位,陈今就说还不知道。

“那你得好好想想了,多和学校老师领导沟通,能去好单位自然是要去好的。你在桥东村那头的房子啊,找个人帮你管着收租,还有两份收入,足够你花用了。”刘老头还乐呵呵道:“要是你分配的单位好啊,爷爷给你买套市区的房。”

刘老头这话一出,刚刚朝陈今翻白眼的忍不住出声了,不高兴道:“难道我们没有好单位爷爷就不给我们在市里买房了?”

刘老头心情好,大手一挥,“给,都给买。”

三个姑姑家的表哥表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就几个堂哥堂姐看起来不太满意:凭什么给姑姑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也分啊,还有陈今,都不姓刘,平时喊她来都不来,现在有好事了就巴巴地跟过来。

但他们不满意也没办法,别看陈今出生没多久她爸妈就离婚,她也跟着被带去了桥东村,和家里人关系很淡薄。但谁让陈今学习好呢,老刘家就她读的大学最好,刘老头觉得她争气,以后分到大单位有前途。

就算现在也有好大学毕业出来分不到好工作的例子,但老一辈的人就那样,觉得读书人高人一等。

大家由陈今联想到了刘时笙和江子君生的那两双胞胎,女儿进了师范大学,儿子进了医科大学,目前都是刚读完大一。老头子不会在分钱的时候偏心给他们家吧?

偌大客厅里的众人心思各异,唯有陈今最自在,该吃吃该喝喝。

没多久,村里有人来通知去祠堂那吃饭。从村头走过去,有好几家的人陆续加入进来。

陈今混在人群中,听了不少关于拆迁的消息。

“这次是真的要拆了吧?”

“我看有八成是真的,你没看上星期好几拨人在附近转悠,那都是开着单位公车的。”

“东边那头的地也有人带着东西去测量呢,肯定错不了。”

“这个通知一天没下来,我这心就一天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啥?又是你家宝源对象的事吧?就算拆迁没成,你家现在收租也不差了,我看啊,人家姑娘心大呢。”

“啊呸呸呸,什么就算拆迁没成?这个拆迁必须成!待会到祠堂那边我多给老祖宗上几炷香。这事啊,必须顺顺利利的!”

“对对对,我说错话,啊呸呸呸,祖宗保佑,可一定要拆啊。”

钱还没到手呢,这些人已经开始规划起怎么用这笔钱了,陈今觉得还挺有趣。要是真的拆迁了,她得多跑跑桥西村,肯定天天都能看热闹。

“哎。”有人挤了过来,碰了碰她手臂。

陈今抬头一看,是她三姑家的二表妹蓝美瑛,在刘家,她也就和蓝美瑛关系还算可以,不算好,但过来走亲戚时能一起说说话。

她刚刚在屋里就没看到她。

“我不想来的,被我奶奶送了过来。”蓝美瑛小声道。反正她就是个外孙女,自己也不出众,在外公外婆眼里比不上哥哥姐姐和妹妹讨人喜欢,但她奶奶非说来了能分一点是一点。

“都不一定能拆迁呢,高兴得也太早了。”

陈今赶紧嘘了一声,让她别说了。

人家村里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说些扫兴的话,人家不得骂死你?她以前来是爱闹腾了点,但那都是她占着理了才闹腾。

拉着蓝美瑛挪到了人群外,“你还在服装厂工作?”

蓝美瑛初中成绩太差,初中毕业后先是在家待了两年,然后才进了私营的服装厂上班。其实她也就比陈今小一岁,但已经工作四年了。

蓝美瑛闷闷地看了她一眼,“也就只能在服装厂做着先了,等以后看看有没有好点的工作吧。”

左右看了看,做贼似的挡着嘴小声道:“我攒着钱,以后打算去弄个衣服摊子。”

陈今惊讶地看了眼向来胆小怯弱的蓝美瑛,触及她眼里闪烁的亮光,认真道:“可以的,你先工作攒攒钱。而且你在服装厂工作,对衣服也有了解,在厂里拿货出去卖也不怕被坑。”

得到陈今的肯定,蓝美瑛更高兴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厂里去加班,赶紧把钱给攒起来。甚至还想着,要是外公家真的拆迁也好,说不定她真的能分到一点,那她就有足够的本钱了。

还没走到祠堂呢,身后轰轰轰的摩托车声,好像还有人喊她?

陈今回头一看,是她三舅。

不是和三舅说了她下午自己坐车回去吗?而且她才来一个小时,才准备去吃饭呢。

三舅笑得也太开心了吧?三舅是好脾气,但也没笑得这么傻过。

“三妹,三妹!赶紧的,跟我回去!哈哈哈!哈哈哈~”

陈今一脸复杂:三舅这样真的好傻。

听到声音的人也回头看,刘老头背着手,眯着眼看了看,认出人后,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小今才来,着什么急把孩子喊走啊?这全村一起吃饭......不行,我去说他去。”

陈今的那几个伯父伯母看在眼里,满不在乎。他们觉得,陈今舅家那边不让陈今贴过来才好呢,省得来分他们老刘家的钱。

“她三舅,村里刚要开席,你也留下一起吃了再回去,小今她......”

三舅停了车又着急忙慌地调转车子,一个劲地招呼陈今上车,“改天吃,村里有事,三妹现在就得回去了。”

“啥事这么着急啊?”

三舅挠挠脸,嘿嘿傻笑,“上面通知下来了,我们桥东村要拆迁了,嘿嘿嘿。”

“什么???”

通知

桥东村拆迁?

通知下来了?

桥西村的人一脸茫然,刘老头皱眉,“她三舅,你听错了吧,是桥西村拆迁才对吧?”

但看着陈今三舅一个劲的嘿嘿傻笑,他预感到不妙,心里有些发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问:“是哪来的通知?上面怎么写的?”

“市里盖了章的通知,村长已经接到电话了,拆迁办的人下午过来发公告、做评估,已经从市里出发了。哎呀,再说就来不及了,我先带三妹回去了。”三舅急吼吼的,“三妹,快上车!”

“啊?哦,哦!”陈今被三舅带来的消息砸得脑袋晕乎,被身边的蓝美瑛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蓝美瑛又为她高兴又失落不是外公家拆迁,“陈今姐,赶紧回去看看吧。”

“嗯嗯。嘿嘿。”陈今被三舅传染了傻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个横跨腿就坐上了摩托车,“三舅,好了,快走快走。”

嘿嘿嘿,桥东村要拆迁啦?

啊啊啊!她可是有两栋楼的人!

哈哈哈~天啊天啊,她是不是要做暴发户啦?

轰轰轰的启动声,尘土飞扬,也拦不住陈今和她三舅的咧嘴傻笑。

“哎,哎!她三舅,通知上有没有写我们桥西村?”

车子已经启动,桥西村的男女老少跟着追了几步,三舅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我不知道啊~”带着陈今嘿嘿傻笑扬尘而去。

被尘土扑了一脸的桥西村众人惊疑不定,和旁边的人对视:真的假的?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往祠堂跑。

“村长!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净乱说!祖宗勿怪。”一个一脸精明相的五十多岁老头板着脸走出来,等人跑到跟前,还训斥人乱说话。

“刚刚,刚刚桥东村的人过来说,他们村收到拆,拆迁通知了。拆迁办的人下午就过去。”

刘村长眉头紧皱,“桥东村的拆迁通知?你确定是真的?”很快又肯定道:“不可能,要是有拆迁通知,我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桥东村可是比我们村还要往里面。”怎么都不可能拆迁到那头去。

刚刚听到陈今三舅的话的村民也陆续赶来,有人就道:“是陈今舅舅来说的,估计是真的。”

刘村长:“陈今又是谁?”

“刘大根家时笙前头的那闺女,陈文芳离婚后把她给带回桥东村养着。”哎呀,这个不重要,说话的人着急道:“要不安排人去市里打听打听?陈今她舅就知道桥东村下了拆迁通知,说不定这次拆迁范围大,划到他们那边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但心里直打鼓:今早开会才说了市里要在他们桥西村建工业园,现在怎么成了桥东村要拆迁了?

开会后对拆迁补偿款讨论得激烈,甚至还有人跟自家人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大家都吵不起来了。要是拆迁没成,没钱吵啥吵?

刘村长还算理智,立刻叫自己儿子开摩托车去市里跑一趟,自己也赶紧往家里赶,他得给在市里上班的女婿打电话了解情况。

小跑回家时脸色铁青:说好的是拆桥西村啊!

村里人都顾不上一年难得一次的“村饭”,紧跟着村长去听消息。

刘老头一家人人都脸色难看,要真的是只拆桥东村没拆桥西村......一细想,陈今如今就剩她自己一个人,陈芳给她留的楼房、果园......嘶,那可都是她一个人拿着啊。

刘时笙和江子君的心情是最难受的。

陈今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都想到了在家里对陈今说的那些话,还有以前和她经常不对付......他们现在都默默祈祷,希望陈今舅舅带来的消息是假的。

摩托车开上大马路,被晒了好一会儿,陈今才想起来她的伞落在爷爷家里了。

陈今再再再次跟三舅确认:“真的收到拆迁通知了?上面写的是桥东村?”

三舅不厌其烦地大声地回她:“真的!就是我们桥东村!”

七月中午的太阳晒得猛,路边的草都给晒蔫了。但她现在心里好像装了台风扇,对着她呼呼呼地吹。

啊,大太阳晒得好舒服啊!今天的天真蓝啊!云真白啊!

“嘿嘿嘿~”甥舅二人齐齐傻笑。

摩托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比平时开得快了一些,拐进村里,静悄悄的。三舅没停在他家门口,而是直奔村长家。

村长家门口停了五辆摩托车,还有一辆半新的面包车,屋里传出阵阵惊呼声,有几个大嗓门的“哈哈哈”。

陈今一下车就小跑进去,一看,在市区上班、平时没大事就不回来的几位叔伯都在。

今天可是工作日呢。

“陈今回来了,哎呀,你三舅和你说了吧?我们村要拆迁啦!陈今你家房子盖得刚刚好啊,哦哟,那得拿多少钱哦。”陈今家两栋六层的楼拆了能拿得多,说这话的婶子只有一点点羡慕,毕竟她家的楼房不够多,但是她家宅基地大啊!

还有人懊恼今年没听陈今大舅的话多盖房子,那会儿谁想得到啊,这个拆迁说来就来。

也不是没人想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加盖,但村长陈光满把有这些念头的人都给骂了。

“我看你们是便宜没占够!当拆迁办的人是傻的?原来盖的和新盖的能分不出来?谁别想给我动歪心思!加盖还能加多少?赶紧拆了赶紧拿钱。看看桥西村,我看就是他们加盖太多了,人家才跳过他们选了咱们这,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耽误大家拿钱......”

陈光满不仅是桥东村的村长,也是这一支陈姓的族长,他发了话,村里的刺头都得给他面子。

再说了,大家也想早点把拆迁款“落袋为安”,恨不得现在就给打款。

陈今看了一圈,然后走到三舅和三舅妈旁边,“大舅和二舅他们知道消息了吗?”

“打电话说了,他们正赶回来呢。”

三舅妈虽然不像三舅那样傻笑,但眼里的光是blingblingbling的刺眼。

三舅妈突然收起了笑,拉着陈今往外面走,提醒她道:“这次拆迁除了咱们村,就是那头的木塘村。我问过村长了,桥西村没在拆迁范围里。”

哈!桥西村居然没拆迁!今早还开村大会搞村饭,高兴早了吧!

想想在爷爷家听的那些阴阳话,此时她只想叉腰地哈哈大笑:她自己就能给自己买房!

“我和你说,你家里的证件都给收好,你爸那头的亲戚过来,你就早点躲开。家里那些东西都是你外公外婆和你妈攒着留给你的,刘时笙刚考上大学就嫌弃你妈没文化,老刘家的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你的拆迁款要是给他们分一份,你妈都要从地下蹦出来打你。”

她回来那天,三舅妈劝她去桥西村吃饭时说他们那边拆迁就得过去占一份,但换成是自己村这边拆迁了,三舅妈就不准她让他们占一份了。

是挺两面人的,但做人嘛,大多都是站自家人的利益那头的。

陈今自然也是。

“您放心,我就是一只铁公鸡,肯定不给他们占一分便宜。”

三舅妈说得没错,她要是敢拿家里拆迁的钱给她爸,她妈说不定真的会气到从地底下蹦出来揍她。

本来呢,陈刘两家是早早说好了亲事,年纪一到,陈芳和刘时笙就结婚了。结婚第二年,陈芳怀孕,刘时笙因为有个公社书记的姑父而被推荐去外省读工农兵大学。这一去,看到了外面的进步青年,就看不上只有小学文化的陈芳了,还爱上了同校的江子君,回去闹着要离婚。

刘家人也不做人,不劝着刘时笙扛起自己的责任,反而劝陈芳同意离婚,为了达成目的,刘老太和几个妯娌姑子轮番又骂又哄,陈芳受不了就离婚回娘家去了。但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过来打砸了一遍,还要去举报刘时笙,但都被压了下来,还连累了原本在公社上班的大舅。

不过,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也就不像以前一见面就一股火药味。尤其是这几年,刘老头常打电话来叫陈今过去吃饭,家里长辈不想她夹中间为难,见面了也能点个头。当然,她的暴脾气大舅除外。

不管怎么说,她手里的一分钱都不会给刘时笙!

村长就知道有拆迁的通知下来了,但具体拆迁的范围和拆迁补偿条例,他都是一概不知的。不像桥西村的村长,这几年净琢磨拆迁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

拆迁办的人和大舅、二舅是前后脚到的村子。

哦不止,还有桥西村的村长也跟着来了。

陈光满麻利地把拆迁办的人给请到了村子中间的祠堂那边去,村里的人自然也是跟着过去。陈今被委任做记录,把拆迁办工作人员说的事项给记下来。

祠堂原来是个四进的院子,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倒塌了大部分,剩下二进院的一间正屋和左边的一间大厢房,都被重新检修过。正屋里供的陈家祖宗,厢房那堆放村里的杂物,大多是些淘汰下来的桌椅。

祠堂门前的两边有一大块晒场,两边种有大榕树,这些树的年龄和祠堂的年龄差不多。

都不需要陈光满吩咐,村里的男人自觉地去厢房搬长条板凳和两张桌子出来,从里面翻出来块破布,去附近村民家里拎一桶水过来给擦拆迁办工作人员要坐的桌子,至于村里自己人?大家都不在意凳子脏不脏。

盯着工作人员手里的文件,都快盯出无数个洞出来了。

“村里人都来齐了吧?”

陈光满踩到一块大石头上扫视过去,“有几个在工作的联系不到人,十八户,每户都有人在。”

“行,每户都有个代表就行。”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拿起几张纸,清了清嗓音,“各位村民同志大家好,我是拆迁办的江为民,下面由我给大家解读关于桥东村拆迁的公告......”

前面的江主任先是念了一遍公告内容,又把公告内容里的相关事项一条条地给大家解读。例如拆迁范围、拆迁补偿。

陈今虽然是坐在底下,但陈光满特意让人也给她安排了张桌子,她的笔刷刷刷的,江主任讲一句她就给记一句。

有些听不明白的,村里人还会举手提问。

桥东村的人越听越激动,而坐在最后面的桥西村的刘村长和几个桥西村村民,在听到拆迁范围是桥东村和木塘村时,他们的心已经拔凉了。

开完了会,拆迁办带来的公告就交给了村长。发了公告,明天开始,就会有人过来划拆迁范围的线,组织专家过来进行具体评估。

一直到拆迁办的人走了,桥东村的人仍像是脚踩棉花似的,飘飘的。

“哎呀哎呀!”大舅又兴奋又不敢太高调,回到家了才放肆大笑。

大舅、二舅、三舅家的所有人加上她,都聚到了大舅家里。

三个舅妈难得有能坐下来聊的共同话题。她和兄弟姐妹们也凑一块说话。

屋里一连串的“没想啊”“这谁能想到啊”“砸大馅饼了”“哈哈哈”“嘿嘿嘿”。

接着,大家想到了最关键的事,纷纷让陈今按拆迁办江主任说的赔偿标准估算能拿多少钱。

大表哥陈永诚搬出张书桌,二表哥陈永信挪来一张凳子,表弟陈永安递来计算器,三表哥陈永飞也手拿一个计算器验算。表姐陈婷和表妹陈嘉像左右护法一样站在陈今身后。

大舅陈文强最沉不住气,叉着腰凑个脑袋过来。大舅妈何静娴是全场最淡然的,噙着微笑端坐在沙发上。

二舅陈文华有在气象局喝茶看报多年的养气功夫,悠哉游哉地时不时来看一眼。二舅妈刘娟平时端得住,但现在心里着急,在旁边看了会儿,凑过去把她闺女陈嘉给挤开了。

三舅陈文康搓着双手等结果,三舅妈韦秀荷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她识字不多,觉得凑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还有大嫂孟琳,想看,但才一岁多的儿子闹腾。

“这么多?!三妹你没算错?”二舅妈惊喜到破音。

三表哥哒哒哒地把陈今列出来的数目验算一遍,“可能有点误差,但基本就是这么多。”

“多少多少?”

“哎呀,你们倒是直接说个数出来啊!”

赔偿

拆迁补偿的方式不只一种,可以选择全部要现金,要现金的也分一次性给完还是分期给,也可以选择要房,还可以既要房也要钱的。还有户钱、奖励金、装修费、转租费、地上物补偿等等,明目繁多,陈今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与拆迁相关的专业词,估算也只能是按个大概估算。

像她家,是有两份宅基地证的。一份是她妈离婚回来后在村里立户申请到的宅基地,这块地就是现在的家,还有一份是外公外婆留给她妈的,是一处破旧的老房子,在祠堂再往后走几十米的地方。

大舅去特区打工挣钱时,三舅和三舅妈也跟着去,大舅妈自己在市区租铺子倒腾特区那边的衣服来卖,而二舅和二舅妈是在市里工作不住家里。当时大舅、三舅家的五个娃留家里,外公外婆身体也不好,都是她妈一个人忙上忙下,外公外婆也是她妈伺候走的,所以说,外公外婆的老房子留给她妈,几个舅和舅妈都没意见。

这两张宅基地证上的面积都三百平了,要是选择按户口来补偿,她家就她一个,还是算了。她家还有个小卖部,不知道算不算经营性质,隔壁周大婶提问了,江主任说果蔬店算是经营性质,那会提问的人太多,她又忙着做记录,都没来得及问。

但家里两栋楼都是六层,并不是每层的补偿价都一样,要看是不是合规,这个她就判断不出来了,得拆迁办的人来评估。

她家的果园还有田地也有补偿,尤其是果园,大半是种了十年以上的荔枝树。这也要看人家评估,她就按低档的来估算。

七七八八的,一算,她能拿几百平的房子,还有起码上百万的补偿款。

计算器按得哒哒响,她面上还算淡定,但心里早就忍不住嘿嘿嘿地傻乐了。

大舅家人多,光人头费也能拿不少。三舅家承包的地多,这也是一大笔。只有二舅家比较少,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都不在桥东村,但有块地,是外公外婆在时分家划给他的,就在老屋旁边,那上面就两间土砖屋。

当时分家,大舅、大舅和她妈跟村里申请的新宅基地,兄妹三个给分到了村头这边,其实要是申请村尾那头,能申请到的宅基地更大一些。毕竟桥东村人少,改开后还有人往几个大都市跑,相对临近的桥西村和木塘村,可以说是地广人稀。

“呀!亏了!”三舅突然拍了下手,神情懊恼。

“咋了?”大家纷纷看向三舅。

“西边那一片种桃树的地没划在拆迁范围里!”三舅哎呀哎呀了几声,“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个劲折腾了。”

三舅妈平时没少因为他去倒腾那些桃树给他白眼,现在倒是豁达,安慰他道:“没划就没划,能轮得到咱们拆迁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二舅妈原本有些不高兴的,这时也被三舅妈的话给安慰到了,“是啊,有得拆迁款拿就不错了,做人要知足。”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三兄弟加上外甥女家,四家里就她家能拿到的最少,比起其他三家能拿到的,他们的就是洒洒水。

“有一块地的补偿也够多了,正好我们想给嘉嘉买套房。”二舅妈说着就笑开了,她就陈嘉一个独生女,去年才考上了南大,家里攒了一笔钱想着先按揭买套离现在单位房近的房子。现在好了,她决定去市区挑个好的小区,买上两套邻着的,以后和女儿离得就近了。或者不要现金补偿,他们置换房子也可以......

二舅妈说到买房,家里的其他长辈也心动了。

也就大舅和二舅在市里买了房,二舅家买的单位房,面积小但他家人也少。而大舅也只买了一大一小两套房,小的那套现在给大表哥夫妻住。就是因为大舅拿钱重建了村里的房,不然大舅妈是打算今年再买套房子的。算是阴差阳错赚大便宜了。

看到陈今列出来的她家的补偿款,表姐陈婷羡慕得都快眼红了。本来大家都能拿到钱挺高兴的,但二婶一句要给陈嘉买房,陈婷就开始想别的。

姐妹几个,陈嘉是独生女,陈今更是户主,拆迁拿到的都会全给到她们身上。而她家里,上头两个哥哥,也不知道爸妈能给她分多少。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会朝着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狂奔。

在外面上班、打工的,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都往回赶。桥东村全村现在是一张大馅饼往他们头上砸。

到了下班的时间,陆续回来的租客也听到了桥东村要拆迁的消息,具体搬迁的消息还没定下来,但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村里人是高兴了,但他们可就难受了,眼看着别人要发达了,而自己还得重新找房子折腾。他们再租房就得往桥西村或者郊区的民房去,那些地方是离他们上班的地方近了,但租金也贵了一倍,而且环境还比不上桥东村。

有讲道理自然能理解房东,不讲道理的那些开始试探房东的底线,问不给租了怎么赔偿他们的损失。

除了大舅家没房子出租的,其他有房子出租的都遇到了想占便宜的无赖。

从在三舅家吃饭出来,陈今就被家里的租客堵在了半路上。

“小老板,突然就说要我们搬走,现在可不好找租房啊,怎么都得给赔偿吧?!”一个凶巴巴的男的直接冲了过来,看架势像是要和陈今打架似的。男人身后也跟着十几个人,都是在她家租房的,只有三个跟着起哄,其他人都是跟着,但不说话。

陈今冷笑了声,什么赔偿不赔偿的。现在才下了搬迁的公告,什么时候搬都没定下来。再说了,他们这租房都没搞什么合同,来租房就是押两个月租金,再每月交租金。

不就是看她家就剩她一个了,以为她年轻好欺负就想凑过来占便宜?做梦呢!也就是她平时不常在家,村里人也都是夸她聪明、乖巧,才让这些人对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但凡他们去桥西村打听打听,就知道她“惹事今”的花名不是白来的。

陈今双手叉腰,“首先,我没说让你们现在搬走。村里谁和你们说现在就搬啊?把人喊出来我看看?其次,你们从现在就可以考虑找新租房了。最后!你们的押金会全数退回,你们这个月内搬走,这个月的租金也给你们退回去,这个月内不搬的就不退,下个月开始,住多少天就收多少天的租金。”

“你们好些是我们家的老租户了,以前我妈在的时候没少照应你们,有困难交不上房租的还给你们缓一两个月,家里的水果蔬菜也没少送你们,做人可得有良心!别说我做人不厚道,这个月搬走的,我另外给补二十块搬家费。你们自己考虑吧。”

跟着来的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最开始说话的男的被她说得泄了气,还想再争取,被陈今直接打断,“你想闹事,最好也想想清楚,我们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在她家地盘上闹事?今晚就能把人给打出去。

“你们干什么?”田苗听到声音,出来一看陈今被人围起来,心头一凛,抓起靠墙的扫把冲过来,扯开嗓子就喊:“来人啊,这有人想闹事!”

一喊,村头住得近的几家大人就跑出来了,尤其是还在三舅家待着的几个舅。

周大婶来得最快,拎着长扁担边往这走边骂:“我看你们是吃太饱来欺负我们村的人!”

周大婶的威名全村皆知,号称打遍全村无敌手。有爱占小便宜的租客去她店里买东西讨价还价都会被她骂到不敢吱声。

“不是不是,我们没有啊。”

“对对,我们就是过来看看热闹的。”

“我没想闹事啊,就是过来问问房东拆迁的事,换租也得要时间找房不是?”刚刚还凶巴巴的男人眼见拎着棍子跑来的村里人越来越多,人也被吓住了。

和他一同租在桥东村的同事吃饭后就来找了他说重新找租房的事,同事一来就抱怨了一通房东没给准话,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押金,到时候临时让他们搬那就麻烦了。但同事租的是周大婶家,他们只敢试探性地问问。

他想着他的房东就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还读着大学呢,读书的年轻人脸皮最薄,他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拿点赔偿。反正两栋房子,就这赔偿全是小姑娘一个人的,分点出来也没多少。

但他没想到人小姑娘说话条理清晰,根本就不怕他闹事。动静闹大了,还把村里人给吸引过来。人家村里人自然是护着村里人,他哪里还敢继续闹下去?

大舅他们带着四个表哥表弟一来,陈今身后就站了好几个男人,对面的几人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周大婶的扁担都快戳到男人的脸了,瞪着眼骂道:“不是啥不是?欺软怕硬的龟儿子,看陈今好脾气就想闹事是不是?敢在我们老陈家地盘上欺负人,你是不知马王爷几只眼......”

还有听到周大婶声音的其他家也有人过来看了,陈光满小跑过来时看到情况大松一口气,转头就是一巴掌抽在自己大孙子的后脑勺上,“传话都传不准!”

他和老支书正讨论着事呢,大孙子着急忙慌地跑回去说村头几户人和一帮租客打起来了,拎棍带棒的。吓得老支书手都颤抖了,他也赶紧跑了过来。

跑来的路上一直在念叨:“祖宗保佑,别出事啊!”

他就怕村里人一拆迁就发飘,到时候出点事,上头发怒了,他们落不着好。

结果,就这?

没打起来就好。陈光满拍拍胸脯缓了缓气,上前去把周大婶的扁担给拍开,一问情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要换成是平时,他肯定是要帮着陈今说话的,孩子既是自己人又占理,没道理不帮啊。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多事,好声好气地让租客回去考虑陈今给的方案,然后对租住在其他家的租客道:“拆迁的事我们也是今天下午才收到通知,还没来得及考虑大家租房的事情,一时半会还拆不了,你们和房东协商好。不过呢,我建议大家有空了就去看看房子,早点租下来。也不用担心押金不退、多出来的租金要不回,有这种事,你们尽管去我家找我。”

“行了,大家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吧回吧。”

等人散了,陈光满瞪了眼周大婶,把周围的村民招呼过来,道:“你们别等着挣这一两个月的租金了,劝租客早点搬走,也省得清净。”

看了一圈,重点盯住以抠门出名的陈三婆,“学学三妹,这个时候大方一点,把租金押金给退了,补点搬家费,你好他好。”

陈光满还有事要和老支书商量,说了几句就往家走,边走边骂大孙子。

陈三婆撇撇嘴,嘀咕道:“三妹读书人不知道挣钱难,这个月都住十天了还给退租金,还要倒贴二十块,一个月租金才几十,拆迁款没到手反倒先花钱......”

陈三婆的儿子儿媳妇都不吱声,反正他们说了也没用。谁让他们家里的宅基地、房子都是落的他们爹妈名下呢。

大舅他们送陈今回去,二舅道:“三妹去收拾东西,你一个人住家里不安全,先搬去你三舅家住几天。”

三舅一想,就说让她去和田苗挤一段时间。大舅和二舅两家人都是有工作的,说不准每天还得跑市区,还是住在三舅家最稳妥。

陈今心里知道好歹,她一个姑娘在家里不安全,万一有人起坏心思,她防都防不过来。回家收拾了常用的洗漱用品,把家里的现金、存折和各种证件都给带上,跟着去了三舅家住。二舅一家三口则是去了大舅家住。

第二天早上就有租客来找陈今,说这个月退租。陈今也爽快,“我最近都在家,你们哪天搬就哪天来找我,押金、租金和搬家费我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

得了准信的租客放心了,说明天休息就去找住的地方。

陈今家两栋楼总共有五层出租的,每层都隔出来七间房,都是带小厨房和卫生间的大单间,这是大舅给设计的,说这样好管理,各家打扫各家的卫生,水电都是按户来。要是像桥西村的有些出租房,厕所和厨房设在走廊两端,水电都不好分,公共卫生就脏兮兮的。

这五层楼现在有三十一户租客,陈今一早上在小卖部待着,就有二十三户来和她说了这个月搬走,包括昨晚朝她要赔偿的男的。剩下的那八户没来找,但陈今猜他们肯定会抓紧时间在这个月内搬出去的,就连来和她确定这个月搬走的那些人,大概也会拖到这个月最后几天才走,这样就省下了一个月房租。

这些都是小事,陈今也不在意。最好是他们和和气气地来,也和和气气地离开。

早上十点,拆迁办又来人了,拿着测量工具比比划划,还有人来拍照。

陈今的两个姨收到消息,也赶了回来。

占便宜

陈今的大姨陈芸和她妈是亲姐妹,在西城区的服装批发市场有三个档口,专门做服装批发生意,大姨夫顾顺发则是和家里兄弟开了间饭店,两人就只有表姐顾敏敏一个独生女。

二姨陈葵和三舅才是亲兄妹,她身体不好,没生有孩子。

妈妈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姐妹关系都不错,所以她这一辈的孩子都常放一起养,像大舅和三舅,就把家里孩子都交给她妈管着过。她的排行是和三个表姐妹一起排的,上头两个表姐,下头一个表妹,家里人喊习惯“三妹”了,村里人也跟着喊。

陈芸一来就到处找“三妹”,陈文强喊她坐下吹风扇吃水果,陈芸左看右看没见陈今,“三妹不在家?这么大的事她不在家能行?”

陈文强都习惯了大妹总是一副急慌慌的样子,“村长和老支书喊她去做事,你有事找她啊?”最后一句也就是随口一问,但心想陈芸能有什么事找陈今?

陈芸一看,几个哥嫂和堂妹都在,除了大侄子,其他侄子侄女都不在大哥这,开门见山道:“家里要拆迁了,爸妈留下的老房子那怎么分?”

大家蓦地转头看她,个个神情不一。

陈文康和韦秀荷、陈葵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兄弟姐妹间关系好,但他们是隔房的了,伯父伯母留下来的老房子,和他们肯定是没关系的。

韦秀荷有些不高兴,陈芸一回来就问老房子,谁不知道这个房子当时早就说好留给三姑陈芳了,现在陈芳走了,自然是给陈今了。陈芸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他们家和陈芳、陈今关系最好,看陈今和看自己家亲闺女似的,韦秀荷就看不惯陈芸了。

“那房子啊,伯父伯母走的时候说了要留给陈芳,那时候都给改到陈芳名下了。去年陈芳走了,自然是都留给陈今的,年初的时候,村长还叫陈今回来开了证明,把宅基地和房子都给划到了陈今名下。”

陈文强是做生意的,陈文华是混单位的,两人都听出了陈芸的言外之意。

竟然打起了老屋的主意?!

何静娴和刘娟两妯娌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嘴角轻笑,她们两个当儿媳妇的都没想着去争爸妈留下的屋子,反倒是嫁出去没伺候爸妈走的大姑子想着要争。也真是好意思。

陈今眼见能分一大笔钱,她们说没有一点眼红那不可能,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足够花用一辈子的财富。但她们不是没良心的,当初家里两位老人什么情况,她们心里清楚。更何况,何静娴以前和陈文强忙着挣钱,三个孩子都是扔给了小姑帮忙一起管的。

陈芳人走了,但这茶还不至于不到一年就凉了。

陈芸蹙眉,看亲哥亲嫂都不吭声,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了。

她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但要说让她什么都拿不到,她是不甘心的。二哥同样是户口迁走了的,可爸妈也给他划了块宅基地,合着亲兄弟姐妹四个,就她一个什么都没有?

何静娴端坐着,淡淡地瞥了陈芸一眼,“老屋的宅基地和房子早说好了给陈芳的,村长、老支书当时给做了证,你那时候不也同意了吗?”

“东西该是谁的就谁的,没什么好说的。”

兄妹几个脸色都不好看,刘娟左瞧右瞧,笑了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大姑是担心三妹年纪小拿不住钱吧?她没爸妈能靠,咱们做长辈的担心也正常。”

“不过陈今也准备工作了,读了几年大学,怎么花钱她心里也有数。昨天有租客要闹事,三妹就处理得很好,我看啊,她拿了钱也不会乱花。”

韦秀荷赶忙附和道:“那是肯定的,陈芳走了后,家里的房子出租、小卖部还有果园,三妹经常回来打理,什么都安排得好。”

这些人一人一句,让陈芸都不好继续开口了。气得她眼都红了。

他们说得轻巧,那是因为他们个个都能拿到拆迁款,就只有她什么都拿不到。一时间悲从中来,想着要是爹妈还在,怎么也会有她的一份。

就连堂妹陈葵,哪怕她拿不到桥东村的拆迁款,但陈葵婆家是木塘村的,人家那边也拆迁。

越想越委屈,亏她平时没少给陈婷、陈今和陈嘉三姐妹送衣服,尤其是陈今,因为是亲妹妹家的孩子,和她家敏敏都是独女,她念着陈今没父亲可依靠,送的东西就比给哥嫂家的侄女多。

现在好了,只等拆迁款下来,她们个个都摇身一变成富家小姐了,反倒是原来条件最好的她家成了垫底。

他们都难的时候有真情,现在他们都准备暴富了,和她就没真情了,开始计较起来了。说小妹伺候爸妈走的所以该拿老屋,难道她这些年没帮衬过他们?发达了就想甩开她,怕她要分一杯羹。

陈芸只觉得心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高跟鞋踩得噔噔响。

陈文强和陈文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屋确实该是陈今的不能分,但兄弟姐妹几个,就陈芸没有份,他们也为难。

刘娟打断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沉思,道:“也就是现在赶上好运气拆迁了,陈芸才想着回来要分老屋。那她怎么不说她那三个大档口?”

陈文强和陈文华听到大档口就清醒了,刘娟继续道:“那三个大档口是婆婆卖了祖传下来的手镯买的,大哥和文华、陈芳都没用着,陈芸说要做服装批发就要了三个档口做生意,后来给了钱,档口就转给她了。那时候一个档口才一千块,现在呢,十几万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升值了那么多,我们也没去找她要钱,她现在也好意思来找老屋?”

兄弟二人沉默了。

陈芸要把批发市场的三个档口转到她名下时,已经是买下档口的第四年了,档口的价值翻了好几倍,但陈芸是按最开始的购入价给的钱。只不过那时候爸妈没意见,他们也不出声罢了。

“算了,不说她了。”陈文强捏了捏鼻梁,他大妹向来就是这样的,强势,还得家里人捧着她。可就算再捧着,也不能什么便宜都是她占了去。

“木塘村那也贴公告了吧?你们那人多,拆迁难度比我们这难多了。”

木塘村是大村子,人口将近有两千,里面还分有好几个姓,不像是桥东村,整条村都是姓陈的。木塘村内部的矛盾不少,大概是十三年前有一次村里斗殴比较轰动,真刀实抢拿出来,83年严打的时候警察从木塘村抓了一批人走,村子才少闹腾了。

陈葵苦笑一声,“昨天下午拆迁办的人才去贴公告,晚上好几家就因为钱怎么分的事打起来了。”

“你家里......”

“随他们闹去吧,能分到多少就看公婆了。”她男人是老二,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夹在中间,抢不过要养老的老大,也争不过讨公婆喜欢的老幺。

她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才嫁给带两孩子的鳏夫张老二,和继子继女的关系不冷不热,争得来的钱也是他们的,她才不费心去争。

“我听说签完协议就要搬去安置房了,我们两个村的可能会分到一起去。”

“也不一定,像我们这样的,不需要安置房,拿钱应该也可以。”

“等量完了,你们就能选房了。我公公他堂哥,说都要钱,把钱都拿手里,他们还想去桥西村买块地建房。”

陈文强也琢磨起要不要去桥西村买块地建房,但一细想,他们和桥西村的人不对付,在那边买地建房也不好管。而且,这次那么大范围的拆迁都没有桥西村,他估计着,桥西村拆迁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陈今忙了一早上,又是把村里各家宅基地面积的数据给整理出来,方便给拆迁办的核对。又被拉去帮忙计数,一早上就忙得团团转。回来吃饭就回房睡午觉去。下午醒来,三舅家里只有表弟陈永安打游戏的声音。

“姐,姐!”陈永安一见她出来,立马扔了游戏手柄,谄媚地笑着,“姐,你马上就是个大富婆了,弟弟我还是个穷光蛋......”

“你又想要什么?”陈今早就看穿了他的套路。

“嘿嘿。”陈永安傻笑,“我想要个新款的游戏机。不贵......哎,哎!姐!三姐!啊,怪不得人家说越有钱越抠门,游戏机都不给我买。”

天天在家打游戏,净气她三舅妈,她才不给买。

自家的小卖部里人不少,表姐表妹都在呢。

陈婷一见她就问:“陈今,你打算要什么补偿?”

“还不知道能拿多少呢,等人来量了再说吧。”其实她也想得差不多了,能要房就都要房,留着出租也是笔收入,剩下的钱也足够她用了。

陈婷抿了抿嘴,又问:“那你买不买小汽车?”

“小汽车?我没驾照不会开啊。谁要买?大哥还是二哥?”

“三哥说想买。”

“哦。”三哥陈永飞就喜欢车子大炮飞机这些东西,不过嘛,陈今笑道:“我猜三舅和三舅妈不会给他买。”

又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婷姐你请了几天假?”

陈婷郁闷,她医专毕业就分配到了西城区的妇幼医院做护士,平时忙得要死,请假难请得要死。“只请到了两天假,明天要回去上班了。”

她还想留下来继续看拆迁的进度呢,主要是想知道自己家到底能分到多少钱。

陈嘉捧着瓶冰冰凉凉的汽水喝一大口,叹道:“还好我还是学生,嘻嘻。”

田苗也叹气,但是发愁的叹气,她好不容易有个看小卖部的工作,才做了半年,工作就要没了。

陈今看了她一眼,想着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换个商铺,她也还想继续开店。要是她工作不好找,干脆在家开店算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田苗接过“喂”了一声,过了十几秒,看向陈今,小声问:“你爸打来的,接不接?”

“你和他说我不在。”

田苗就对着电话道:“陈今不在,晚点再打过来。”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帮衬

“怎么样?”刘老头盯着刘时笙问。

刘时笙臭着一张脸,没好气道:“不接电话。”他分明听到了电话里有陈今的声音,肯定是陈今让接电话的人故意说她不在的,明摆着就是不想和他联系,生怕他凑上去要钱吧。

他是不可能拉下脸去找陈今要钱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没必要把脸伸过去给人家打。

刘老头盯着电话叹了声气,自从昨天确定了拆迁的范围是桥东村和木塘村,他的心就闷得慌。怎么就变成了是桥东村呢?他现在还是没想明白。难道离市区更近的桥西村不是更适合吗?

刘时笙的几个哥哥嫂子一改从前对陈今的嫌弃,怂恿刘时笙道:

“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爸,她妈又走了,可不得你去帮着主持事情?”

“是啊,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别被她那几个舅家坑完钱了。”

“是,我看啊,干脆让陈今搬回家里来住也好,她那拆迁了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人一句地鼓动着,刘时笙心底的那点隐晦心思也被勾了起来。旁边的江子君不反对不支持,但这个时候沉默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刘时笙捏了捏拳头,勉强应下,“行吧,明天我去桥东村走一趟,怎么也能帮点忙。”

刘老头和刘老太阴沉了一天的脸色终于好了点,艰难地扯出抹笑来,叮嘱刘时笙得多看顾陈今,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以前没照顾上,现在陈今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就得他这个当父亲的帮衬着。

身后,刘时笙的几个哥嫂都悄悄地对了眼神:陈今现在可是只妥妥的大肥羊啊。

“村里开会了,三妹!”

“昂,来啦来啦。”陈今现在随身背着个小包,她家的全部身家都带着了。还拿着笔和笔记本准备做记录,心情好,走路时扎得半高的马尾一甩一甩的。

今早这个会是说要迁祖坟的,陈今妈的坟也在划出的圈圈内。但她年轻人,对红白事的操办不清楚,只听明白了给多少迁坟费。

村里人少的优势在开会时就显出来了:有反对的声音好解决。

听说昨天木塘村叫公安了呢,真热闹啊,要不是家里的事情多,她真想踩自行车去看看。

几个年老的长辈一合计,决定把老陈家的祖坟迁到西边的荒地上,陈今提了个要求,她要把她妈的坟给迁到家里的桃林里。就她妈在时种下的那三棵桃树附近吧。

迁祖坟的事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

接着就是从今天下午开始,拆迁办要正式进村里来了。人家防的就是这期间有村民加盖房子,免得到时候又是一阵扯皮。

别说,还真有人动了心思,这些人都是去木塘村打听消息被那边的人忽悠的,说多盖个房间能多多少钱,回来后想着在自己家院子里偷偷盖,但没想到拆迁办动作这么快。

陈光满做了将近二十年村长,村里人谁是什么性子他都一清二楚。

“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人家当官的也不是傻的,新盖的东西人家一眼就看得出来。谁要是瞎扯皮,别怪我到时候在祖宗面前点名道姓骂你!”

有小心思的人缩了缩脖子。

“过来抽签,谁抽到前面谁先登记丈量。”村长把十几个折叠的小纸条放桌上,有人凑得近近地想看看能不能看见数字。

陈光满大巴掌拍到人后背上,不耐烦地催道:“赶紧的,早量晚量都是量,早点量完早点签约拿钱,还能先选房。”

“签约后村里人都搬到安置房去过渡,能分到多大面积的房子,要看测量的结果和人口数。除了我们自己村的人,还有木塘村的人也搬去安置房,不想以后起争端,你们早点选了,咱们还住一栋楼里,不怕事。”

陈今最后一个上去抽的,三号。

嘿,她叫三妹,也抽到了三号。

她混在一帮大老爷们中间听大家讨论要房还是要现金,周大婶的公公陈三爷大声道:“当然是要钱啊,拿到手里的才是实际,那赔的房子都没建起来看不着影呢。拿钱去市中心买房能买好地段的。”

有人认同,有人觉得不划算。“拆房子拿到的钱在市中心好地段买不了几套房,还不如要房哦。江主任怎么说的置换了,哎呀,怎么说的来着......啊,三妹在,三妹你做的记录,你来说。”

陈今翻开笔记本,“不同的房子评估结果不同,我就按其中一个标准来说吧。一到三层的房子都是按一比一面积置换的,第四层就是按前面三层平均面积的一半置换。打个比方,五叔你家一到四楼都是两百平,那就是能拿三个两百平,一个一百平。要是超过四层,超出的部分给钱,五百一平方。最多,最多只能置换六百平,剩下的都只能拿钱”

陈五叔:“不要房,要钱又是怎么算?”

陈今:“一到三层算四千五一平,要是两百平的话,这就两百七十万了,超过第三层的就是按每平方一千算。嗯,按两百平来算,四层楼就有两百九十万。”

将近三百万啊!在座的叔伯们和站在后面听的其他人都嘶嘶地抽气。

陈今又补充了一句,“必须得是合规建筑,而且符合人家的最高标准才能按这个价拿钱。”

陈今昨天早上去问过拆迁办的江主任了,她家的两栋楼都是合规的,还有宅基地的证件齐全,果园的土地附着物补偿款也不低。江主任知道了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建议她尽量要房子,拿到的钱最好也去买房子。

哦,江主任还给推荐了他觉得不错的几个小区。

陈三爷激动得脸红,“三百万!何止能在市中心好地段买房,买三套两百平的大房都够了。”而且还有宅基地、装修、土地附着物这些补偿。够了!足够用了!

旁边人激动过后,冷静分析了一下,摇摇头,“有几家的房子是两百平起好几层的?加上别的补偿倒是能有三百多万,但我家人多,三个儿子分一套房,嫁出去的闺女也该有一份,我们老的得自己留一套,市中心富人区的房子得上五六千一平了吧,买五套房,钱就花完了。不行不行,我还是能要房子就要房子,反正房子也是在市区里。”

有人听半天也没搞懂到底怎么算的,凑过来让陈今给算一算。

陈光满看这帮人争着要让陈今先给自家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还算啥算,下午拆迁办的人来了一量,具体能拿多少,人家都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

而且陈今说的是按高标准来算,人家还对房子的层高、结构、建筑用材等进行评估.....没几个能拿最高赔偿的。

嗐,下午肯定少不了扯皮。

“散会了散会了,你们回去准备好材料,户口本宅基地证什么的都给准备好。”

陈今走出去了还被几个大爷大妈围着,边走边问怎么才算是达到刚刚她说的标准。陈今挠挠头,“这个,拆迁办的也没具体说,等下午他们来登记丈量就知道了。”

有人就有话说了,不过不敢大声,怕被传到村长耳朵里去。

“我听木塘村的人说了,这个补偿价也是能谈的,只要村里人一条心......”

但也有人还算清醒,立即打断道:“下午人家来丈量,和你核对过金额才签协议,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你先不签呗,闹什么闹啊,我家就想早点拿到钱。”

“对,我家也是。早点拿到钱不好?”

“你家是想早点拿钱还钱,还有你家,是想给儿子娶媳妇吧?我家现在不缺大钱用啊,我还想......”

“你想什么想?你要想你去和村长说。走走走,我家第一个登记丈量的,老婆子,快走,回家拿户口本去。”

陈今啧啧两声,和大舅同款叉腰走路姿势。“大舅,我拿到钱了想在南大附近买套房,您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呗。”

“在南大买房?”二舅妈小跑两步到陈今旁边,对大舅道:“大哥,也帮我留意看看,合适的话我们也想买一套。”

“行,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大舅一口应下了。转头就和大舅妈商量也给小女儿陈婷在西区妇幼医院附近买套房子。

榕市总共四个城区。东城区是老市区,省政府、市政府单位都集中在那一片;西城区是新城区,已经形成了新的商业中心,目前是最繁华的;南城区算是工业区,北城区有大学城。

如今西城区的房价攀得厉害,仅次于东城区。高档小区基本都在西城区那儿。

陈今想着她拿到了钱,要多找大舅了解市里的房价情况,她准备多买点房。

但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不能全买房,做点什么好呢......

“三表姐!”田苗急匆匆走来,看到她时忙道:“三表姐,有个姓刘的男的说是你爸要过来找你。就在小卖部等着呢。”

“刘时笙?”大舅瞪着大眼,眉毛竖起来,不等田苗回答,气冲冲地大步往小卖部去。

其他舅舅舅妈跟上,村里其他人听到了也跟着去。

刚刚还着急回家找证件的人,现在:拆迁办的人还没到呢,先看完这场热闹再说。

癫啊

“哟哟哟,这是谁啊?这不是师范大学的刘副教授吗?你家那边拆迁的事情落实了?家里好几栋楼能拿很多钱喔,肯定要笑死了吧?”

刘时笙刚勉强挂起来的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他就知道,陈今的几个舅对他爸还能好声说两句,但对他,态度就一直这么臭。来之前做的那点心理准备都被冲垮掉,他现在就想转头走。

但村里的人已经围了过来,把他困在了小卖部门前。

难得大舅看到刘时笙不是先上手再动口,而是神气十足地仰着下巴嘲讽道:“知道陈今拆迁有钱了想过来分一杯羹?你看看你,平时不是挺能装吗?一副为了爱情很高尚的样子,现在眼红陈今的钱了不怕你那老婆知道伤心了?”

陈今也神气乎乎地叉腰站在大舅身后,嘿嘿,她大舅简直是她的读心喇叭。

她小学的时候生过场大病,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一般般,她妈去找刘时笙要一半的手术费给她治病,当时刘时笙只给了四分之一都不到,还跑来跟她妈说以后别去他家里找,怕他老婆知道了伤心。

你看,现在她即将有很多钱了,这人就不担心老婆伤心了。

刘时笙一副不屑和大舅说话的轻蔑表情,而是看向陈今,理所当然地道:“你爷爷叫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的,他担心你年纪小不经事,怕被人坑了都不知道。这边拆了,你也得找地方住,你爷爷那房子多,你搬回去住也好。”

周围的人表情一言难尽。

陈今哈了一声,道:“跑来说这些话,我看你们是发癫了。担心什么啊担心,惦记我的钱才是真的。你不会以为你来说几句话我就把你当爹看吧?”

刘时笙皱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你爸!”

“哦哟哦哟,真不要脸。癫啊!”陈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声道:“大舅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去桥西村的时候,人家还怕我一个外人回去分他们的拆迁款呢。我爷爷还说得刘家的子孙才有份,我姓陈又不姓刘,不拜他们刘家的祖宗那就是没得分呗。”

“多大脸啊,你们有钱的时候防着我,我有钱了你们就要来抢。”

刘时笙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的,脸涨得通红。他瞪着陈今,看她一口一个“你们发癫啊”“你癫啊”,心里大骂陈芳不会教孩子,简直是少教!

这么大的热闹哪能没有周大婶,硬是从人群外挤进来,劈头盖脸开骂:“个黑心烂肺的陈世美!啊呸!陈世美都比你强,现在想凑上来当爸,以前该给钱的时候怎么没想?什么破大学啊瞎了眼招你这样的垃圾当老师,我儿子以后绝对不考这破学校!回去告诉你家老不死的,别天天的打电话来找陈今,你和陈芳离婚的时候两个老不死的嫌弃她是女孩不肯要,抚养费也不给,早晚老天打雷劈死两个老不死的!老天开眼,拆迁就专门绕过你们村,哈!缺德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

刘时笙被骂得只会“你,你,你”的,陈今嫌弃地撇嘴。

整个村头都是周大婶的大嗓门,陈三爷在角落里,听着大儿媳妇的骂声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这个大儿媳妇向来是没理也能搅三分的,平时在家受点气都是敢骂他和老婆子的。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板:怕什么,家里的宅基地证写的是他的名,户口本也是他的名字。

至于围观的其他人:听周大婶骂人是真解气啊!像大热天里喝上一瓶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橘子汽水。

陈今的几个舅和舅妈鼓励地看向周大婶:会说你多说点!

难得得到众人的支持,周大婶的气势越发的足,双手一叉腰,两脚微微挪开,站定,“少来你啊我的,我们桥东村不欢迎你这狗东西,赶紧给我滚!”

“陈今,你就这么看着?”刘时笙怒瞪。

陈今挑眉,“不然呢?还得我骂你几句啊?这两天话说多了,嗓子有点哑,你改天来我再骂你也行啊。”

刘时笙这时才确定,想临时打感情牌和陈今套近乎是不可能了,她从小在外家长大,和他们老刘家的人不对付,想过来分一杯羹是不可能的,只会变成舔着脸凑上来挨骂。

突然有人喊道:“拆迁办的人来啦!”

嚯!

在桥东村众人眼中,拆迁办=财神爷。

财神爷来了,谁还有心情看热闹啊,当然是赶紧回家去找户口本宅基地证了。

大舅搓搓手,直接抓住刘时笙的手臂把人往外拖,恶狠狠道:“赶紧滚,陈今钱再多也不会给你们刘家分。再说了,这是我陈家人的地,你们姓刘的要点脸别整天想着凑上来。”

陈今也补充道:“就是啊,姓刘的喊破天,我拿的钱也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也别想着要赡养费,我咨询过律师了,你没给我拿过抚养费,上了法院我也是占理的。你要敢和我打官司,我就敢上你们学校给你们学校领导还有你教的学生宣扬下你们刘家人做的破事。”

刘时笙挣开大舅的手,“行!你的钱我不要,但是你爷爷奶奶好心关心你......”

“噫噫噫,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陈今斜了他一眼,“我用得着他们关心?说几句好话谁不会啊,真关心我以前也没想着给点钱我花啊。”

别以为她心里没数呢,也就是她考上大学了,刘老头才叫她去家里吃饭,虽然她也就过年的时候偶尔会走一趟,但她也被区别对待了啊。刘老头给其他孙子孙女的压岁钱比她的多多了。就这,还好意思说关心?钱有多少,关心就有多少。她就是这么直白!

谈到钱,刘时笙就理亏,任他在学生面前多能说会道,此时只能当哑巴。

看大家都各回各家去,陈今也不耐烦了,摆摆手,“得了,没空搭理你。大舅,咱赶紧回吧。”她家可是第三个测量的。

大舅大手一挥,“走走走,没空理这个癫公。”

看陈今跟着她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们走回去,刘时笙再看看自己刚刚被前大舅子推搡而皱巴的上衣,胸闷气短,恨不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沓钱砸他们。

“等桥西村拆迁了,想再回来,门都没有!”

他家四栋楼,四栋啊!按村里传出来的消息,四栋楼估计能分到上千万去。

怎么就是桥东村拆迁了呢?!

但凡是只有木塘村拆迁,他现在都没那么生气。

但陈今才不管他怎么想呢,检查了一遍包里随身带着的材料齐全,去小卖部的冰柜里拿了两瓶汽水,自己开了一瓶喝上,顺道招呼田苗,“苗苗,你想吃啥自己拿哈。”拆迁了,这个小卖部的一些存货还得清掉,还好她列了补货清单但没来得及去买。

“嗯!”田苗也跟着高兴,难得见到一次拆迁。

陈今看看四处没人,凑近了和田苗小声道:“我问了江主任,我这小卖部拆了会给我补个商铺,我打算开个小超市,不过得等等,商铺还没建好。你要还想来我店里工作,你找我就行。”

田苗眼睛一亮,感动道:“谢谢三表姐,我肯定要来啊!”

开小卖部就是收钱找钱、补货架,她太喜欢这个工作了。要是她有一间小卖部,她能开一辈子!

“行,那到时候我拿到铺子了再找你。”陈今想了想,提点她道:“等店开起来还要时间呢,你问问三舅妈,看有没有别的工作给你推荐的。”

“没事,没有的话我就工厂打工。”田苗见其他人都跑去陈五叔家,就催陈今赶紧过去看。而店里暂时是不能关的,这两天来买零食的小孩比以前多多了。

陈今应了声,拿起另一瓶开了的橘子汽水往隔壁果蔬店跑,硬塞到了周大婶手里,也跟着其他人去第一家登记丈量的陈五叔家。

来围观的人被拦在院子外面,陈五叔家的院墙太高,就有人拿梯子过来,趴在墙头上看。底下看不见的人着急地问:“什么情况啊?拆迁办的人怎么说?能赔多少?”

陈今踮脚也越不过别人,外面还晒,看得她心里着急,干脆回了小卖部去坐着。反正她家是第三个。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吧,拆迁办的人跟着陈五叔量完屋里又去量地里,核对了各种材料,最后拿出文件让陈五叔签字。

陈五叔拿着笔,手抖得没力气,看这合同也没看明白,左右看看,大家也跟着左右看看,不懂他在找什么。

“三妹呢?让三妹来帮我看看合同,我看不懂啊!”

陈光满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陈今又不是学法律的,她看了能看出花来啊?拆迁办请了律师过来,你不懂的问律师啊!”

“哦哦,那个,律师,这条是什么意思?”

身着西装的律师接过合同,看了一眼,“意思就是,从你搬离桥东村,一直到回迁房交付,这期间每个月每个人补贴两百块钱。前提是你选择房屋置换,而如果......”

律师这一解析,又耽误了大半个小时。

陈今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今天轮不到她签字了。

富婆

一个下午就只够丈量两家的,拆迁办还忙到了晚上七点才让第二家签下来。

江主任苦笑,亏他前两天还说桥东村的人讲理,这次肯定顺顺利利的。

大部分人是讲理的,但只要遇上一个爱计较的,就能拉扯半天。比如,怎么这个不能按更高规格算,那个能不能再给高一点?

当是菜市场买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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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名称: 拆迁村暴富日常[九零]

本书作者: 梁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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